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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徽帝子嗣稀薄,活到今日的孩子只有三个。
大公主聂滢七岁,长相肖似生母贤妃,任谁看到都要夸一句是个美人胚子。又是天子唯一的女儿,颇受宠爱。
大皇子聂澄则出自宜嫔。宜嫔周燕回在宫中算是个传奇,她原本是清平郡郡守之女,出身不说是极好的,总归不错。然则随着清平郡郡守贪污事发,全家入狱,一切都成了泡影。
这事儿发生在宜嫔入宫之前。
清平郡郡守一案牵连甚广,最后还是肃仁帝本人下了判决。郡守被斩,一大家子或随着家主身死,或被发卖为奴。周燕回那时不过及笄,最好的年纪,在各种因缘巧合下,随姐姐一起被充作宫婢。
姐妹俩的来历在宫里不是秘密,很快就被踩到宫女间的底层,每日做无数脏活累活。周燕回的姐姐心疼小妹,又代她做了很多,很快累病。周燕回求助无门,只得眼睁睁看着姐姐的病情急转直下,直到再也睁不开眼睛。
有宫女病死的事儿被摆到皇后案上,按说这在皇宫中根本不算事儿,可偏偏皇后那天来了心思,把写着周燕回姐姐情况的折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最后震怒,传来周燕回问话。
周燕回原本是极紧张的,却不曾想,自己见了皇后之后,只行了个礼,皇后就让自己抬起头,看了自己许久。除此之外,皇后身边的大宫女也露出几分古怪的神色。
她看到那大宫女在皇后耳边说了句话,听罢之后皇后就拧起眉,之后又不知想到什么,倏忽一笑,对她说:“本宫最看不得宫人间那些龌龊。你且放心,我给你做主。”
那时候周燕回还觉得,皇后娘娘真是个好人。
到后面,周燕回其实不太在乎皇后到底是好人坏人了,只知道那确实是一个慈母。
她抹了周燕回的奴籍,让她成了一个普通宫婢,再把她赐给还是太子的明徽帝。
周燕回永远都忘不了明徽帝当时看自己的眼神。满满的惊艳温柔,好像她是他的一切。
那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太子芳华早逝的青梅,不知道宫中的步步惊心,不知道太子还会用同样的眼神去看其他很多很多女人。
再往后,她生下太子的第一个孩子。孩子四岁时,肃仁帝薨,此前拟的最后一道旨意是给太子订了婚期。
明徽帝守孝二十七日,之后除孝服,改元明徽,迎盛丞相嫡长女盛瑶入宫。外界都说帝后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然而满宫宫妃都知道那不过一个笑话。
皇帝心里只有一个死了十几年的女人,在二六之年就病死的薛婉!
周燕回太清楚自己是靠什么走到今天,也更明白,一旦有一个长得比自己更像薛婉的女人入宫,她的地位就岌岌可危。
她拉着大皇子的手,一遍一遍重复:“澄儿,你要听师傅的话,好好读书,快点长大进入朝堂……”只有这样,她们母子二人才有一线生机。
聂澄今年八岁,在皇宫中,已经不算是个小孩子。他的容貌尚很稚气,却也是努力睁大了眼睛看着生母:“我懂的,母妃。”
等到聂澄离开,周燕回无力地靠在床头,挥退所有宫人,这才默默流下眼泪:“姐姐,我该怎么办……”
皇帝之前疼澄儿,不过是因为他觉得澄儿像是他和薛婉的孩子。
可等到以后,新人也生下孩子,澄儿不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而她自己,更是得早早给新人让路了吧。
夏末秋初,皇帝终于携德妃荣嫔一起回到皇宫。
此时气温已降了下来,比起江南,更是难得的凉快。江晴晚换上早早备好的秋装,坐在轿中,被抬入宫中。
她的手指数次碰到轿上的帘子,想要将帘子拉开,看看外面是什么模样。
但每一次,江晴晚都忍住了。
三个月来,她待在天子身边,只觉得比从前练舞时还累。彼时她只用学如何把自己最美的一面展露给宾客,现下却得收敛再收敛,作为宫妃,总不能再像舞女那样总是一副柔若无骨的样子。
说话走路,每一样都得重新学过。好在天子是真的疼她,很多方面都是明面上看的过去就行,这才终于让江晴晚松了口气。
除此之外,她还和德妃有几次私下交锋。起先江晴晚还觉得新鲜,不知宫中女子争宠起来是个什么光景?一两次下来便腻了,似乎和先前舞坊比起来也差不了多少。
她摸了摸自己娇艳无双的脸,在只有自己一人的轿子中,安静地笑了。
十岁之前,活下去对她而言都是几近不可能的事。
十岁之后,她下定决心,不但要活着,还要活得比所有人都好,把所有欺她辱她的人都踩在脚下!
这大概,也是那个人的期望吧。
终于,轿子停了下来。
帘子被拉开,江晴晚扶着宫女的手下了轿,与德妃一左一右站在皇帝身后。
眼前站了数十名盛装女子,各个姿容非凡,为首之人更是清雅绝俗。见天子站定,便盈盈拜下,口中道:“妾恭迎陛下回宫。”
江晴晚心下一凛,明白对方大概就是皇后。
她在心中描摹着对方的容颜,不由轻轻叹了声,这么美,实在太可惜了。
皇帝喜欢的是她这张脸。
若说之前江晴晚对此还有什么疑虑的话,到这会儿,她已经彻底定下心来。
也就匆匆一瞥,她就从明徽帝的宫妃中看到五六个容貌与自己有些相似的,可见天子的执念。
到底是众目睽睽之下,皇帝走上前去虚虚扶起皇后,关切几句。皇后微笑着答了,明徽帝又道:“荣嫔的住处收拾好了吗?”
听到这话时,江晴晚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宫妃们的神色。天子这话一出,原本正打量着她的那些眸光全部都转向皇帝本人,天子仿佛却丝毫不觉。
此情此景中,皇后仍是微笑着,口中道:“自然,芳华宫的一应陈设都换上新的。荣嫔妹妹来自水乡,恰好芳华宫内还有一个池塘,陛下想的当真周到。”
明徽帝自得一笑,转脸去看江晴晚,神色一下子温柔许多:“晚儿,来见过皇后。”
江晴晚上前一步,行了个标准的礼:“妾见过皇后娘娘。”……皇帝居然这样打德妃的脸!?
她险些崩不住笑脸。
偏偏皇后还是在笑,笑得端雅大方,好像丝毫不觉得皇帝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对。
江晴晚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这个皇后,不好对付啊。
从盛瑶的角度看,德妃青红交错的脸色被完完全全收入眼中。
她心里确实是在笑。荣嫔这才刚进宫,皇帝就这么给她树敌,也不知是爱她还是恨她了。
转念一想,盛瑶又觉得这和自己没什么关系。有天子保驾护航,荣嫔说不准还真就能好好地活下去。再生个一子半女,轻轻松松便能坐上贵妃乃至皇贵妃位。
思及此处,盛瑶的面色终于有了些变化,却是笑得更加温柔亲切。她在荣嫔起后拉住对方的手,指尖所触碰到的皮肤是那样柔软滑腻,和所有宫中女子一样,可这样的荣嫔却是出身于青楼舞坊……也不知朝廷上那些老学究有什么看法。
等明徽帝对皇后的态度满意之后,德妃才低调地对皇后行过礼。之后,天子不舍地与荣嫔分开,与皇后一起往凤栖宫去。
离开这么久,皇后虽会时不时地将宫中大事快马递到江南,可毕竟书信中说不真切。
目送天子离去,江晴晚稍松了一口气,重新坐上轿子。
她被赐住芳华宫,听皇后说宫里有一个池子。也不知是活水还是死水,后者的话恐怕容易滋生蚊虫啊。
秀美的眉头微微拧起些,江晴晚又一转念,不由失笑。
她现在可是在宫里了,怎么还在担心这些。
晚间有宴席。
皇帝宴请诸大臣,规模极大,放在宣极殿办。这算前朝事务,盛瑶自不用管。不过之后还有一场家宴,就是她负责的了。
天子金口玉言,说今晚的家宴就不用办得太大了,大家也都松快松快。盛瑶闻声知意,明白皇帝是想让荣嫔坐他身边。
静嘉在一边道:“明白人知道是陛下不想守规矩,糊涂的就还以为是娘娘你不守规矩呢。”
盛瑶抿了下唇,却道:“静嘉,你也快二十五了吧?”
静嘉一怔:“娘娘……?”
盛瑶长长舒出一口气:“到了二十五,你就出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