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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嚓。”
罗汉鞋轻轻的踩在枯草落叶上,发出了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雷峰塔静静的伫立着,一砖一瓦,皆隐没在浓重的夜色里,本应是生机勃勃的新生儿,在看的人眼里却平添了几分孤独寂寥,说不清这份感觉到底是由于周围的空旷,还是来自人心中的怅惘愁思,或者是两者皆有。
法海缓缓抬起头,凝视着刚刚完工的这座新生塔,最终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距离青蛇破塔救人,已经过去了两年,最初的那座雷峰塔本就有些年头,在那一场劫难中虽然勉力坚持,没有当场坍塌,可也松动了许多,加上人们心中的妄念贪婪,将塔下松动的砖瓦大量的盗走,不过短短三个月,传承了近千年的雷峰塔,终于轰然倒塌。
昔日“雷锋夕照”的美景,再不复存在。
皇帝很快下了圣旨,新塔就在原来的遗址上建起,和原来的塔很像,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昨日才正式建成。
可就算再像,也不是原来那个。
法海不能说是特别念旧的人,毕竟是出家人,四大皆空,不该过分在意身外之物,可雷峰塔的倒塌,却让他思考了许多以前从未想过的问题。
旧塔损毁,镇妖结界消失,法海本可再设一个,可他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三天三夜,最后也没有动手。
白蛇入世为人,只为报恩,几年来悬壶济世,从未伤天害理,青蛇率真单纯,虽有些固执顽劣,却也并无大错。反倒是芸芸众生,人心不足,贪得无厌,为了心中的贪欲,私自偷窃砖墙,最终导致塔倒,当时身在塔中修行的五十二名僧人,被巨石碎瓦压在下面,无一生还,流出的献血染红了土地,那些偷了砖的百姓却只漠然围观,连伸手帮着搬开一块碎石都不肯。
在建新塔的一年时间里,法海都在为这五十二个人做法事超度。
同样这一年,他不停的在想一个问题,就如同他当日对青蛇所说:“大道同源,殊途同归。”这句话却并不是他自己想明白的,在遇到那位叫做玄奘的大师之前,他并不了解自己当初的想法有多么狭隘,与其彻夜探讨佛法,对自己的影响极大,视野也更加开阔,就算只看那三位异类的徒弟,便能明白,并不一定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而是善恶自在人心。
只是后来他仍有疑虑,正巧白蛇找上门来,主动提出入塔修行斩断尘缘,他虽然同意了,但仍旧无法抛开对妖的偏见,不仅要求封印白蛇的一身修为,还特意请了守塔神对白蛇进行看管镇压,白蛇也爽快同意,但私心里,他还是不相信,一只妖能够不出尔反尔。
如今雷峰塔倒,白蛇却是被迫离开,是否就是天道在提醒他?
佛说,众生平等。
长久以来,众人只以为,所谓众生,便指得是芸芸众人,或是达官富贵,或是平凡百姓,始终不离开一个“人”字,再不济就是山间野兽,草木飞鸟,只要有生命的,都可算是众生。
那妖呢?
妖是否也算众生之一?
就是这样一个看似简单的问题,法海思考了整整一年。
遗憾的是,那位玄奘大师已经无处可觅,法海已经找不到人可以与他探讨佛之本义,他并不知道自己得出的结论,是否仍有偏差。
法海最后看了一眼黑夜中默然伫立的高塔,转身往回走,新塔建成,超度法事也已结束,明日,他就要回金山寺了。
“噗通!哗啦啦!”
突然,一道巨大的落水声从西湖方向传来,惊起了熟睡的飞鸟,纷纷扑楞着翅膀惊叫着从树林里飞走,树叶哗哗作响,安静的夜晚一下子喧闹了起来。
正要离开的法海也是一惊,立刻回身往西湖边上去查探。
等到法海赶到岸边,却对眼前的景象深深皱起了眉。
那是一口奇怪的大锅,大肚子小口,颜色深黑,既不是青铜也不像铁器,似乎是一种奇怪的材质制成,感觉上应该很沉,可却奇异的飘浮在水面上,看起来就像妇女们用来洗衣服的木盆一般在水面上飘飘摇摇。
大锅顺着水流离岸边越来越近,大锅里面的东西也逐渐进入了法海的视线。
一个婴儿。
瘦弱的四肢蜷缩在一起,脚面上白皙的皮肤在月光的映照下似乎反射着朦胧的光晕,长而卷翘的睫毛像把小扇子般静静合着,在脸颊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一个小小的,不足周岁的婴儿。
法海却没有露出柔软的表情,他的眼神冷酷,还带着一丝复杂的犹豫。
一个在月光下静静沉睡的婴儿,本应该十分动人的画面,只是却被那光秃秃的头皮,身体上厚重粗糙的鳞片,还有那张,长着长睫毛的,扁平的蛇脸所残忍撕裂,不仅无法勾起人心中的柔软,若是胆小些的,只怕就要被这牛鬼蛇神般的诡异场景吓的肝胆俱裂,屁滚尿流了。
大锅越来越近,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着,最后准确的靠在了法海的脚边。
法海低着头看过去,一时并未伸手去捞。
这样的相貌,身上的鳞片,难道是蛇?可就他所知,就算是蛇妖,小时也是正正经经的一副蛇样,柔软滑腻,细细长长,绝不可能长有一副这么诡异的半人之体。
除非是人与蛇妖的混血。
只是想到白蛇与许仙的儿子,许士林出生时的纯正婴儿容貌,法海又不敢确定了。
水流不断涌动,大锅靠在法海脚边,似乎后面的大手等的不耐烦了,大锅摇晃几下,慢慢的远离岸边,往另一个方向飘了过去。
法海沉默的弯下腰,在大锅马上就要流走时,将它捞了起来。
出乎意料的沉。
法海拎着锅,带“它”回了净慈寺。
尽管“它”除了脚面以外浑身上下都是粗糙暗淡的皮肤和鳞片,法海还是细心的找来了柔软的,洗净的旧僧服,裹在婴儿身上,将它抱出了锅,放在他自己的床榻上。
不出他所料,那锅很深,婴儿身体下面还有其他东西,几乎是所有重量的所在。
他看看婴儿,又看看锅里的东西,用法力包裹住手掌,把东西一样一样的从锅里掏了出来。
第一件,是一本厚厚的书册。有材质不明的厚厚封皮,里面是空白的一张张纸页。
法海不禁再次扫了婴儿一眼,纸在这时是非常昂贵的东西,只有王公贵族才能用的起,难道这婴儿是哪位达官显贵和蛇妖的儿子?
没有任何头绪,他也不再猜测,把本子放在一旁,继续掏下一件东西。
第二件,是一个奇怪的圆环,材质特殊,上面还镶嵌着一颗璀璨的晶石,异常夺目,用途未知。
第三件,是一个同样镶嵌着璀璨晶石的挂坠盒,只是这晶石里竟然还有图画,是一条绿色的蛇,巨口大张,尖牙裸|露,面相凶恶,法海将其打开,里面却是空空如也,不知是丢了还是压根就没有放进去。
第四件,也是最大的一件,是一个巨大的金杯,摸其材质似是纯金,只是非但不橙黄耀目,反倒像是被什么腐蚀过一般,表面黯淡无光,死气沉沉。
第五件,最后一件,更是样式奇特,既像妃嫔宫娥头上戴的步摇金钗,又更似黄金王冠,只是同样的纯金制成,同样的仿若蒙尘。
五样物品整齐的在床榻上摆成一排,法海挨个看过去,隐隐在其中感受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波动,他正待仔细查看,却突然感受到了一旁婴儿的变化。
法海冷静的将目光移过去。
卷翘的睫毛还粘在一起,“它”并未睁开双眼,只是手脚抽动几下,又蹬了蹬腿,嘴里发出的并不是普通婴儿咿咿呀呀的可爱呢喃,而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之声,极似蛇吟。
本来想去外面找些米汤的法海听到这种诡异至极,却又似乎理所当然的古怪声响,打消了念头,只站在床边,低着头,眼睛像是冬夜寒冷幽深的湖水,带着旁人不能理解的复杂,静静的看着“它”苏醒。
婴儿并没有立刻醒过来,“它”似乎陷入了某种挣不脱的噩梦之中,格外细瘦的四肢在空气中拼命挣扎,眉头死死皱在一起,张大到极限的嘴露出蛇一般的尖牙,本就可怖的面目呈现出一种惊人的狰狞,嘴里发出凶狠的嘶吼。
法海没有叫醒他,他就这么沉默的站着,看着。
有一种出家人极不该有的冷漠,可再看看床上面目可憎的“怪物”,又只能让人赞叹钦佩这种岿然不动面不改色的勇气。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婴儿的抽搐渐渐平息下来,睫毛不停抖动,最后终于睁开了双眼。
一双猩红如血的眼瞳,与法海直直相撞。
法海不动,只轻声唱道,“阿弥陀佛。”
佛说,要普度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