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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围观的人散去,谢冬清费了好大力气,独自一人来回了好几趟,才把鱼拖回院子。
她蹲在门口,开心地收拾起今天收获的鱼。
邻居大婶抱着孩子在旁边看着。她盯着那条基本上与她等长的银鳕鱼,问谢冬清:“小丫头,今天捕鱼时,遇到谁了?肯定是麻子帮你的吧?你小心着,要是让麻子婆娘知道你勾搭她家麻子,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看以后村儿里还有哪个媳妇儿肯帮你。”
谢冬清默不作声,手下发力,鱼钩带着草绳将鱼串成一串,打了个死结。
她腾出手将滑落在脸颊旁的头发挂在耳后,言婶见了怪声怪气道:“小妖精,瞧瞧你这样子,身边又没男人,你撩谁呢!”
谢冬清很想转身回屋去,然而想起屋里躺着个泥人,屋外还有一堆鱼没处理,忍了忍,继续坐在门槛上绑鱼。
言婶站着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便要转身回屋。走了两步,她突然又折回来,问道:“你明天是不是要把这些拿去早市卖?你家又没板车,你准备借谁家车去?”
谢冬清停住手,盯着鱼发愣。
满载而归的好心情,一下子低落了下去。
见她是这种反应,言婶立马兴奋起来,凑上前去说:“看你一个小姑娘也不容易。我也不问你这鱼是哪家男人帮你打的了,麻子婆娘要是问起来,我也不会告诉她。不如你把鱼分我们家一半,等我家海生回来后,我跟他商量商量,让你明天搭着我们家车赶早市。怎么样?对你好吧?”
谢冬清搓着绳子,头也不抬,回道:“不用了,我不用你家车,我去村长家借就是了。”
“哟哟哟!瞧你那样子!”言婶声音立刻尖利起来,“小妖精,好心借你用你还不要,巴巴赶着去祸祸别人家男人,村长跟他家儿子待你那么好,谁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你跟他们家男人说不定早就勾搭上了,呸,不要脸!”
她骂骂咧咧地离开,末了还用脚踢翻了一条鱼。
谢冬清停住手,看着被她踢走的那条鱼,叹了口气。
她身后的屋子因为采光不好,黑漆漆的,破旧的小床上平躺着一个男人。
谢冬清扭过身朝屋里看了一眼,心情更加低落。
她好想逃离这里,跃入大海,无声无息的消失。
隔壁传来关门声,谢冬清抬头看了一眼,只见言婶一扭一扭地快步朝村东头走去。
谢冬清迅速绑好一束鱼串挂起来,擦了手,进屋关好门。
果然不出所料,不一会儿,麻子媳妇带着三个小儿子,拿着长长的网兜跟在言婶身后气势汹汹杀了过来。
麻子媳妇还没走到门口,就扯着嗓子骂了起来。
“你个小妖精,骗我家麻子给你捞这么多鱼,真是下作!我早瞧着你不顺眼了!天天装可怜,哄着别人家男人带你打渔,你是有多缺男人?!有本事你出来!你要没做见不得人的事,你躲我干什么啊?!你个勾三搭四不要脸的妖精!”
她边骂边和自己的三个小豆丁一样的儿子一拥而上,张牙舞爪地往网兜里塞鱼。
言婶赶忙回家取了个大盆子,匆匆赶来,高兴地说:“姐,这鱼也分我家点!我给你报的信儿!”
“你拿吧!装完!反正是这小妖精骗我家男人的,一条也别留给她!”
谢冬清面无表情地站在光线昏暗的屋内,看着躺在床上的‘丈夫’,轻轻说道:“我真的想不再管你了,我想到海里去,我想离开。”
我想离开……
院子里叮叮咣咣,两个女人骂骂咧咧,三个五六岁左右的男孩子也学着母亲,一边抢鱼一边骂人。
言婶兴奋地抱起银鳕鱼,说道:“姐姐!这条大家伙我只要鱼头,剩下的你也拿走!”
听到她们说要分银鳕鱼,谢冬清再也忍不住了,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拼命抑制住自己的哽咽声,委屈地站在屋子中央,揉着眼泪。
她想起了抱着银鳕鱼冲她笑的梅阁。
现在,他给的这些东西即将被人拿走,她却不敢出声反对。
好反感这样的自己,但她却无能为力。
人鱼的心意被践踏的委屈感和愧疚感萦绕在心头,挥散不去,她抱着膝盖蜷在地上,呆呆地望着墙角的蜘蛛网,等待着小院里恢复平静。
太阳落山了,小屋完全陷入了黑暗。
两个女人将院子里的鱼分了个干净,麻子媳妇指挥儿子们拖走鱼,自己叉腰站在院子里又骂了一阵,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她走后,言婶又到院子里做饭,她一边把锅敲得哐哐响,一边拐弯抹角地讽刺谢冬清活该。
谢冬清有种冲动,她现在就想推开门奔向大海,让海水吞没自己,把她和这个世界隔离开。
岸边传来渔船归来的号角声。
海岸边似乎格外热闹,谢冬清听到了留在渔村的女人和孩子们惊呼着跑向岸边的声音。
言婶在院子里大声问道:“隔壁家的,什么事啊?今天是捕到大鱼了吗?谁家逮到的啊?”
“言嫂子,快去吧!你家海生捕到了个人身鱼尾的海妖!”
人身鱼尾?!谢冬清猛地站起来,推开门就往岸边跑。
言婶见她跑出来,也顾不上骂她,放下锅铲,抱着孩子就朝海边奔去。
岸边已经围了一大群人,谢冬清奋力挤了进去,看到了渔网里的人鱼。
真的是他!
梅阁一动不动地躺在渔网中,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他睁开了眼淡淡地朝人群中扫了一眼。看到谢冬清后,他又闭上了眼。
虽然面无表情,但梅阁的内心简直可以用崩溃来形容。
言婶的丈夫海生手舞足蹈地跟村里人讲着他是如何网到的人鱼。
“我今天出海时在礁石那边撒了网,没想到这个东西自己撞了进来,估计是想逃没逃走,网全缠身上了。我回来收网时,差点被吓死哈哈哈哈,你说这玩意该怎么办?这玩意没法吃吧?”
梅阁暗暗叹息。
一个人说:“这不是妖吗?恐怕不是什么好兆头吧!”
“不知道的就别瞎说,我听说县里的官老爷最喜欢养这种奇奇怪怪的畜生了,海生哥,咱把它送到县里去,你说官老爷会不会给你封个官儿做啊!”
海生愣了一下,问道:“啊?这成吗?送这个给官老爷,还给安排做官?”
“那可不!说不定还能让你当个总村长呢!咱这片海域以后全都归你管!”
言婶一听,连忙道:“对对,海生,咱把它送给官老爷!”
她朝丈夫使了个眼色,指了指旁边的儿子,努了努嘴。
海生明白了。
对,他要是能当上村长,他就不用再出海打渔了,每天让村民们给他上供就成,他们家也不用看人脸色,他儿子就是下一任的村长,再没有人敢嘲笑他生了个傻儿子。
他美滋滋想完,突然看到了人群中直直盯着人鱼看的谢冬清。
她的黑发在海风中飘扬着,露出来的脖子和腕子都是白生生的,虽然穿的破旧,但唇红齿白的小姑娘俏生生站在那儿,着实显眼。
海生咽了口唾沫,突然想到,要是他当了村长,他就能让谢冬清改嫁给他,到时候生他个十个八个大胖小子,看哪个还敢笑话他生不出好种!
海生想完,立刻来了劲儿,拽着渔网就朝自家院子走去。言婶连忙跟上,走几步拿脚踢一下梅阁的鱼尾巴,帮丈夫省力气。
她踢第二下时,谢冬清快步上前,挡了下来。言婶那一脚踢到了她腿上,力道不小。
谢冬清气愤道:“好好走路就是了,为什么要踢他!”
“嘿,小妖精,管你什么事!”言婶抱着傻儿子,理直气壮地嚷嚷道,“我手上抱着我家儿子,不用脚踢难不成还用脑袋踢?”
“既然抱着孩子,那就不要踢!”
“小妖精还说起我来了?”言婶单手叉腰,提高嗓门嚷道,“谁不知道你天天在外面勾三搭四,作风不正!今天的鱼也不知道是勾搭哪个村的男人替你打的,不要脸的东西,还教训起我来了,你有资格教训我吗你?!”
麻子婆娘立刻帮腔道:“是啊!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丫头勾搭别村儿的男人给她了一条这么大的鱼呢!”
麻子婆娘比划道:“也不知道拿什么换的,不干不净的……”
这番胡话让谢冬清脑袋嗡嗡直响。
梅阁懒懒睁开眼,瞥了一眼说话的人。
麻子歪嘴笑着:“哟,冬清啊,没想到你还挺值钱的啊!哈哈哈哈哈哈,怪不得不让村里的叔叔伯伯们帮你,敢情是有靠山了啊!”
一时间,怪笑声不断。
谢冬清红了眼圈,又是气愤又是委屈。
她低下头,发现梅阁正温柔地着她,见她看过来,快速地冲她一笑。
他轻轻动嘴,做了个口型。“没事的,别哭。”
谢冬清忍住泪,艰难地回了个浅浅的笑容。
经过刚刚自己脑子里的一番想象,海生已经把谢冬清当成自己老婆了,现在听到别人笑,脑子一热,维护道:“都散了散了!笑什么笑!冬清好着呢,你们这群人真是,都散了!回家该干吗干吗去!”
男人们发出一阵嘘声,女人们七嘴八舌提醒言婶:“嫂子可要看好男人啦,别你家海生将来做了官,就把你给休了娶小妖精呢!”
言婶越听越气,又见丈夫的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瞟向谢冬清,顿时怒火冲天,冲上前去,欲要伸手打谢冬清的脸。
银色的鱼尾懒懒挪了个位置,绊倒了她。
言婶结结实实摔了一跌,傻儿子哭了起来。
谢冬清本想先一步回屋子,然而却不舍梅阁。
梅阁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她回去。她犹豫了会儿,咬了咬唇,低着头,快步跑回了家中。
言婶坐在地上抱着儿子大哭起来:“海生你个没良心的!被妖精勾了魂儿!还没当官儿就要休妻啊!我可怜的儿啊!咱娘俩儿以后可怎么办啊!”
在一群人的哄笑中,海生红着脸,瞪眼训道:“爬起来回家!丢人现眼的婆娘!”
经过好一番折腾,海生终于把梅阁拖了回去。
他把梅阁搁在了院子里,跟串鱼一样的穿了绳,绑在院子里的栅栏上。又提了一桶海水,当头浇了上去。
梅阁颇是无奈,然而一想到确实是自己粗心没注意渔网撞上去的,只好忍了下来。
隔壁院子里的人凑过来看稀奇,海生问道:“这玩意离海之后,会不会死?”
“那你就时不时往他身上浇水不就得了。不过麻烦的是,你怎么把这怪鱼送到县里去,又没那么大的缸子放他。”
海生道:“没事,明儿一早我把水缸绑上板车,存点海水,路上走着浇着就行。”
“明早走啊?这么大个事,要不要跟村长说?”
海生道:“干他何事,这是我抓到的。”
言婶在屋里叮叮咣咣地摔着东西。
海生打发走隔壁的人,回屋骂道:“你消停会儿!吃饭吃饭。臭婆娘,老子马上就要做大官了,你还敢给我甩脸子!”
院子里静了下来,梅阁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睁开了眼。
谢冬清悄悄推开门,蹑手蹑脚走了出来:“梅阁……你,你疼吗?对不起,你再等一等,等他们晚上睡着了,我来放你走。”
她鼻尖通红,明显是刚哭过。梅阁心中一阵酸楚,好久,涩声说道:“是我对不起你。拖了这么久也没能救你出去……你再等一等,我一定会让你醒来。”
谢冬清傻傻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向自己道歉,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村长的声音远远传来:“海生!海生!听说咱村里逮了条鱼妖?”
谢冬清一惊,连忙跑回屋子。
海生应了声,端着碗,一边走一边吃。
“哟,是村长啊!”他说,“是我逮到的鱼。”
他拍了拍梅阁的鱼尾,说道:“村长瞧瞧,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