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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洋洋洒洒落下一些雪白,北风吹过,些许碎雪在空中绕着圈儿。青砖结了白霜,屋檐条条冰凌悬挂,行人吐气皆雾,脚踏着厚厚的积雪,咯吱作响。
屋子里很暖和,十多岁的小丫鬟手拿团扇,轻轻煽动烧着炭火。赵嬷嬷穿着青色棉袄,翻找些厚实衣裳,一个劲儿往沈如月身上加:“姑娘可得穿的厚实些,今年这个冬日冷得狠,姑娘身子娇贵,不如男娃子抗冻,这伤寒刚刚有些许起色,可不能再着凉。”
沈如月任由赵嬷嬷在她身上加了一件又一件的衣裳,有些恍惚,一时没缓过劲来。
这个冬天她还记得,第一场雪,少有的寒冷,猝不及防降温让她感了几日风寒。赵嬷嬷依然把她包得与元宵无二,圆滚滚的。
但是她不应该在这里,她已经年过三十,病死在了丞相府的床上,而非年方十四的青葱少女。
据说人在死前都会如走马灯般回顾生平,现在她是否就身处回忆当中?
伸手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把,沈如月疼得皱起了眉头。会疼?这就不是梦或者回忆,那记忆里往后的十多年是梦吗?
庄生梦蝶,是蝶之梦还是庄生之梦?
无解。
“哎哟姑娘你是不是在屋子里闷久了?怎么能对自己下这般重手!”赵嬷嬷撩起沈如月的袖子,被她掐到的地方俨然一团青紫。
“秋菊,愣着作甚?你个木头脑袋,还不快去拿药膏与姑娘擦擦,日后怎么放心把姑娘交在你们手上照顾?。”赵嬷嬷戳了戳秋菊脑门,秋菊一吐舌头,转身去拿药膏。
抹着药膏,沈如月觉得有些燥热,大概因为她穿得太多。她已经多久没有感觉到这般热度?一年?或者几年?记不清了。
“姑娘,大少爷在院外寻姑娘,说有东西相赠。”夏荷推门而入,灌进一丝冷风,让沈如月觉得十分舒爽。
“这大雪将将歇住,姑娘还抱恙在身……”赵嬷嬷喃喃几句。
“告诉哥哥,我这就来。”就算天很冷,她依然想出去走走,看看早已逝去的风景。
沈如月起身这空档,赵嬷嬷又提了一件大氅迎过来,“出去冷风吹得紧,姑娘要披上这个,伤寒方有些许起色,这日子若再返生可要遭好一番罪。”
让赵嬷嬷把大氅给她系上,推开房门,慢慢走出去。
院子里两株寒梅开得极好,一簇簇明艳的红色在雪景里格外耀眼。沈如月环顾四周,一切都与已经模糊的记忆相吻合。
院子里的青石小路已被洒扫婆子拾掇出来。穿过抄手游廊,远远就看到两个挺拔的身影,沈正清在皑皑白雪中傲立如松。
人长大了,总有许多事情缠身,死前有多久没见到过自己的大哥?
沈家算不得香火旺盛的大家族,沈如月的父辈堪堪三房人口,沈如月是大房的姑娘,只有一个嫡亲哥哥。
沈如月的父亲与母亲李氏感情不薄,李氏伶俐懂得进退,又是头胎生子,沈元启的两个姨娘皆安安分分不敢越界。沈正清是沈如月同父同母的兄长,也是大房唯一的男丁。
二房沈元孟却恰好相反,正妻性弱,单单姨娘就有四人,别说一些没有名分的通房丫头,庶子庶女亦是比大房多了几个。
大房子嗣不兴,二房沈元孟倒是子女不少,比沈如月年长的还有两个庶姐,一个嫡兄。于是沈如月虽为大房嫡长女,却被叫做三姑娘。
这么些年,沈如月的祖母对沈元启的作为不是很满意,认为男子就该为宗族开枝散叶,孙子孙女自是多多益善。
妾生子放到主母膝下好生教养,日后无论从武参政或是看管庶业,于沈正清都是一大助力,沈氏一门离兴旺大族亦更近一步。
沈家勉强算是书香门第,以清正廉洁著称,祖上受过太宗皇帝褒奖,世代以读书为荣。断断续续出过几个进士,至今于朝中稍微有一席之地,人丁不旺却也无人敢辱。
如今有二五几人在朝为官,县令管事皆有,七品九品不一。沈如月的父亲沈元启却官衔最大,于吏部任职,官拜从一品尚书。
沈元启有学识的同时,还懂得审时度势。沈家家风太正,过刚则易折,沈元启知道如何坚守本心亦圆滑做人。
沈如月三岁识字,六岁时沈元启便给她请了西席先生,作为独苗的沈正清当然不能落下。除却家里的西席先生,八岁便入国子学。
但是沈正清对读书兴致缺缺,反倒喜欢舞刀弄棒,参加两次春闱均名落孙山。
站在沈正清身侧的男子,同样身着青色衣袍,与沈正清所穿的样式相近,颜色相同,穿出来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若说沈正清是傲立的青松,那林谦修便是坚韧的翠竹。挺拔俊秀,一身难言的气质与书卷气相合,说不出的感觉。
哪怕此时林谦修仅仅年十六,还带着几许青涩,见到他的人却免不了抚掌赞叹,此子好生人才,定非池中之物。
林谦修是礼部侍郎林开泰的嫡长子,在京城官僚圈略有几分名声。倒不是因为林谦修本人,而是因为他的母亲纪凝香。
那是一个惹人怜爱的美人儿,当年仅仅是九品小官的林开泰深爱于她,不顾家中反对,硬是娶了这个来历不明的女子为正妻。
当时林开泰的父母闹得沸沸扬扬,他们认为林开泰寒窗数十载中了科举,就应该娶一个大家闺秀,借此平步青云。奈何林开泰态度坚决,他们还要靠林开泰养老送终,最后只能妥协。
听闻这事的人至多莞尔,自古英雄皆是难过美人一关,林开泰如此也无可厚非。只是林开泰与纪凝香第一个孩子出生,林开泰却闭口不言这个嫡长子,与此前欣喜若狂的模样判若两人。
林谦修是七个月的早产儿,好事者猜测林谦修并非林开泰亲生,而是纪凝香嫁给林开泰之前已珠胎暗结。毕竟纪凝香来历不明,谁知道此前她是什么人。
猜测归猜测,事实如何只有当事人清楚。
林开泰对此不置可否,对纪凝香依然疼爱有加。直到一年后他们第二个孩子出生,林开泰脸上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家中下人都知道,主子不喜欢嫡长子林谦修,那些笑容全是因为嫡次子林谦允。
当时年幼的林谦修渴望父亲像对待弟弟一样对待自己,开始自我怀疑,是否自己不够好?于是偷偷念书,小小年纪便展现过人的天赋。
当他四岁就能囫囵背完几本千字文,且弄明白一些含义时,兴奋得难以自抑,以为能得到父亲的夸赞。
只可惜当时林开泰脸色阴晴不定,看了一眼趴在地上玩耍的林谦允,打了林谦修一巴掌,从此再不允许他念书。
后来六岁的林谦修迷路,阴差阳错走到沈如月家门口,遇到了当时八岁的沈正清。
沈正清不喜欢背书,不喜欢抄书,得知林谦修喜欢念书,硬是把林谦修带回沈府,从此形影不离。
反正林家没人管林谦修,失去林开泰这个当家人的宠爱,林谦修等于失去了一切。父亲的宠溺,母亲的疼爱,下人的尊敬,通通都是林谦允的,与他毫无关系。
林谦修有的,只是父亲的冷眼,母亲的漠视,下人的践踏。
不久后事情被林开泰得知,林谦修免不了被训,让他别出去丢人现眼。纪凝香不知道对林开泰说了什么,林开泰踌躇几许,也就随他去了,甚至对他态度转变不少。
林谦修想,大概是因为想以他巴结当时已是朝中三品大员的沈家家主沈元启。但是就算他巴结上了沈家家主,他也不会让林开泰与此有一分关系。
不可否认的是林开泰确实有几分本事,十四五年的时间,从一个小小的七品管事走到如今三品侍郎的位置。不过在林谦修看来,真正长袖善舞的是他娘,那个看上去如花瓶一般的貌美女子。
哪家门户都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众人早已司空见惯。私底下再肮脏龌龊的东西,就算了然于胸也不会戳破,维持表面一片干净和谐。
林谦修依然是礼部侍郎的嫡长子,而且一身学识过人,深得吏部沈尚书赏识,与沈尚书的独子沈正清交情不浅,前途可谓一片光明。
沈正清则对此毫不在意,从九岁时利用林谦修帮他抄书,到现在他把林谦修当做朋友兄弟,从来都与林谦修的家境身世无关。
他佩服林谦修居然能对着那些枯燥的书本一整天,佩服林谦修一手妙笔丹青和独到见解,佩服林谦修一笔一划描摹他的字迹,帮他抄一堆他看一眼就头疼的书。
但是这些都比不上沈正清喜爱的妹妹。看到沈如月前来,一脸方正的沈正清笑得露出白牙:“月儿,猜猜大哥给你带了什么。”
沈如月看着尚且青涩的二人,眉眼弯成月牙儿:“月儿猜不着。”
沈正清收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提着两只雪白兔子,“这是方才我与谦修在城外抓来的,可以养在屋里解解闷。”
沈如月摸了摸兔子,入手柔软顺滑,手感十分的好。倒把吓得兔子蹬腿挣扎,红红的眼睛惊恐万分。
“哥哥,放了它们吧。”沈如月收回手,她并不想囚禁这些鲜活的生命。她喜欢看书,喜欢做小玩意儿,喜欢做任何女孩子喜欢的事,却唯独不喜欢养宠物。
“行吧,反正是送给月儿的,月儿说了算。”沈正清踌躇一瞬便松开兔子耳朵,两只兔子忙不迭蹦跳着离开。
沈正清觉得有些可惜,若是猎两只兔子来做吃食自然不在话下,他的箭法精准。只是这用来做宠物定不能见血,他与林谦修花费大力气才抓到两只活的。
林谦修看着沈如月的侧脸,那眉眼弯弯的模样让他嘴角动了动。林谦修很少笑,至多嘴角朝上勾起一抹不明显的弧度,不明显的笑意却能让人如沐春风。
成亲许多年,沈如月总感觉林谦修有些虚幻,有些缥缈,仿佛藏了许多秘密,自己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林谦修。
而事实上林谦修任何事情都与她说,只要她想知道的,没有一丝隐瞒。
她与林谦修之间的距离感可能是她的错觉吧,也有可能与林谦修阴暗的环境有关。她自始至终生活在众人顺风顺水的环境下,无法体会林谦修那种压抑在情理之中。
至少林谦修对她的好是实实在在的,她再也没见过第二个比林谦修更好的男人。只可惜她无福消受,不仅无法孕育子嗣,甚至不能陪伴他到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