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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华百年,兴亡一朝。
什么是妖?
山鬼精怪,执念所成。
我疯,我狂,我哭,我笑。
我带上我的面具,演尽我所看到的世间一切。那些或忠贞善良,或面目可憎,同台一出,淋漓百态。
我是绝世的戏子,天生的名伶,让众生颠倒痴狂的舞姬,也是索人性命食取人心的妖魔。
我是,树鬼婆娑。
不老不死,不生不灭。
看透了人间喜剧,我开始明白,悲剧才是永恒的主题。
衣锦还乡迎娶儿时青梅的状元郎在半途被打劫的强盗谋财害命,红了眼丧心病狂的赌徒一直到输了结发妻子后赢得了万贯家财。
我不相信感情,因为对这些朝生暮死的人来说,誓言是最虚假的承诺。有多少的爱建立在红颜枯骨的皮囊,有多少的心动不是因为一时的色相?
尽这般吧,看透便释然,人心本如此。
没有永恒,我就是永恒;没有杀戮,死亡只是帮他们解脱。
我不信人,我只相信妖。
执念而生,执念所化。
每个妖族的诞生都注定了在一件事上难过关卡。有的爱色,有的爱财。有的成痴愿付真心寻求一生爱侣,有的因欲念害人命为要成就一方霸图。
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简单。
在这群人的身上,除了执念,我再看不到复杂的其他。
没有背叛,因为信任不再基于承诺;没有抛弃,因为血脉决定了生死相依。
他们是我的朋友,是我入世以来唯一可信的人。
如斯,我是妖王,婆娑树鬼。
把生命交给了我,我会竭尽所能为这个种族谋取一个未来;反正生无所恋,就当是我唯一的一次信义之举。
有一天他们告诉我将不久于人世,明白真相的我坦然的扛起了这个大梁。
大劫之中我自有我拯救众人的方法,只是现在看来,我的愚蠢也许从来都不亚于当年。
我做了个梦。
梦见我又变成了那个脱离深山的小山鬼。
与人为善是世代相传的教条,从一而终是流淌在血脉中的品格。
山溪清澈,照亮了我清秀的面庞。
在哗哗的流水中,我看见了我彩绘的面皮。
红的、黄的、绿的。
无数的颜色从我的脸上汗水般流下,我发了疯一样用水清洗着自己的脸,却发现直到整条山溪被我染黑,也洗不掉脸上和着泪水不断溢出的油彩。
我这才明白我已经迷失自己太久了。
也许是累了吧,活了这么久,直到看厌这个世间。手下的妖众们一个个死去,我终于明白无力承担的东西我从来都不该去承担。
如此,此生便是。
若有幸,还希望死前能再看一眼梦中的群山。
……
陆城咳了两口胸肺处漫出的鲜血,苍白的脸色如同刚刚粉刷过的新墙。
“还能打么?”
他看了一眼身旁的顾阳。后者的境况比他差得多,脸上已经挂满了彩,肋骨断了三到五根,佝偻的背,大概膝盖处也受了一定创伤,最关键的部位在于不拿剑的左手——因为过程中触到了一点游动的红色血丝,现在的那里自关节以下的补位已经枯萎溃烂了一半。这样的伤势已经超脱了现代医学的外伤诊治范围之外,即便事后就医,恐怕也难逃截肢的命运。
“无妨。”顾阳笑了笑,冷汗四溢的脸上并不见丝毫血色。
整个地下三层中,遍地可见的是大片枯萎的残枝,以及十几具彻底丧失战力的僵尸。魔尸魁元手执金刀,虽然不知疲倦,但是此刻也不见昔日的杀气凌人。
被红色血网所伤,魔尸不存在可被褫夺的生命力,却难逃最基本的损伤。
不远处的树鬼还在持续而缓慢的积蓄力量。她的身上一共有四处致命伤,分别是名剑九歌的心肺贯穿、魔剑黑龙的横斩肋骨,以及名剑逆鳞锁骨斜贯。但是这一刻,她偏偏却是场中看起来伤势最轻的人。
那已经脱离了常识可度量的范围之外,从她身周几经受挫还不断蔓延的诡异血丝就能看出来,此刻的异变,只怕已经帮她跨出了身为妖物力量临界的一个门槛。
陆城苦笑了两声,自认平生以来即便是对上叶天行,也从没被打得这么狼狈过。
对方的强大令他心惊,这份丧失理智后僵尸化的无差别攻击更是令他胆寒。如果不是事实摆在眼前,他真的不愿意承认,自己会有这样落败的一天。
两大鬼灵的精神攻击无效,强悍的**力量只能堪堪与她打平,破邪一族的武技迫于红丝血网的压力无法近身,就连尸兵的人海战术,也难以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局势压制。
妖皇血脉压不住她,那才是真正的怪物。
“你的速度比我快得多。”大概是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模糊,脸色苍白的顾阳一步三晃的朝陆城说出了这样一句不明含义的话。
“什么?”陆城下意识地搀住了他。
“我说你比我快得多,剩下来的时间里我会竭尽全力拖住这个妖物。跑,拼了命的逃出这片地穴所在,再耽误下去,我们俩人一个都活不成。”挂着嘴角勉强的微笑,大颗大颗的冷汗在他的额头上滴落。
名剑逆鳞爆发十倍力量的代价是燃烧生命,陆城相信,真的有求死之心,即便是现在这样的状态,顾阳也有这个资本说到做到,掩护他脱离。
“别逗了好么。”他将手中黑色的重剑立在地表,“你觉得我是这种人?相信我,就算今天这样的情况你我二人之中只能有一个人活着离开,那个人也绝对是你。”
“在逗的人是你!”顾阳怒睁着双眼,燃烧的双瞳映着手边燃烧的黑色的巨剑,刚毅的脸上是无所畏惧的一往无前。
“我死了没关系,但是你不行。这场冥妖大战远没有结束,冥族可以没有顾阳,但决不能没有陆城。”他微笑,将身子护在了陆城的身前,“兄弟,你的身上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如果牺牲在所难免,请把这次的机会让给我。”
“说得好。”陆城低下头,嘴角是不知所云的笑意,“真的,你感动我了。那么到了现在,你愿意跟我说实话了?”
“什么实话?”
“你身上的秘密不比树鬼婆娑少。”
在他微微一怔的片刻,陆城已经绕过他,走向了正在蓄势最后一击的树鬼。
“你什么意思?”顾阳愣住了,这一幕显然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料之外,可惜陆城的角度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让我来细数一下你身上的问题。”目测了一下那边的婆娑显然有这个给他们喘息的意思,陆城笑了笑,半侧过了头。
“从上报通冥殿树鬼复生那件事过后你就与我们失去了联系,毫不夸张的说,你的离开完全是人间蒸发。对此,你的解释是不愿参与高层的勾心斗角,所以一直在基层中暗暗出力。但是你没有想到为了找你我费尽了心机,从上层中行道天师在内的一干硬关系到只效忠于我的两位家臣,整个S市中都不见你的踪影,一直到今晚,你突然出现在血难现场,告诉我这么明显的境况,你是抱着试试的心态前来救人。”
“你怀疑我?”顾阳一声冷哼,哭笑不得的脸上更多的是惊诧。
“不,没有。如你所言,我们是兄弟。没拿你当自己人,今天这么多身家底牌我不会让你看到。”陆城摇了摇头,“你非但没有害我的意思,相反,你是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无比默契的上前拉了我一把。你告诉我城市的地下有问题,暗示我树鬼的真身要去孙家老宅中找答案,并且用你自己的方式,引导我发现地阴绝脉的存在。太偶然,也太巧合。直到这一刻,你要做的还是牺牲自己好让我逃出生天。”
“算我自作多情,行么?”冷笑一声后,顾阳对这样的说辞表示无话可说。
“最大的疑点我没有说,但是不代表我没有察觉。”陆城叹了一口气,脸上是无尽的苦笑。
“初次见面时你连煞气浓度适中的地穴都不敢下,但是现在你却在地阴绝脉的主脉络上跟我一起苦战了那么久。我是妖族血脉,所以可以无视这里的煞气,那么你呢?你真的还敢跟我说你没问题?”
顾阳不出声,只是深深地忘了他一眼。
“我不知道你失踪的这段时间到底遭遇了什么,但也许你之前的话可以给我一丝启迪。”陆城拖着手中的黑龙,闭上了双眼。“我身上还有更重的任务,冥妖大战远没有结束。我隐约能感到这背后还藏着什么我所不知道的内情,只是身边有可能通晓内幕的人却一个都不愿多说。你们在怕什么呢?我自认为没有那么无能,连让别人相信的资格都没有。也许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我不愿意看到,那些我交心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却连原因也不留。”
按着狂笑不止的脸,陆城一点一点转过了头。
“你觉得今天必死了是么?无所谓,反正黎明将至,该说的话已经说完,该做的事也该有个了结。”
挂着临行前的微笑,他义无反顾的冲向了红色血网中冲天而起的婆娑。黑色的戾气在他的身后逆流成河,一反常态的魔剑黑龙凝聚成了一道细如针线的光点,为的是述说这一刻的天地无声。
“你那么聪明,看没看出来我活不过天亮?”漫天血影中的山鬼在这一刻突然静若处子,看着迎面而来的人,莞尔问出了这个问题。
“看出来了。”
时光仿佛定格,剑芒绚烈绽放一刻,陆城淡然地对上了她的美眸。
“超越边界的力量永远意味着玩火**,对一个倾城绝世的女子来说,能毫无怨言的舍弃自己的容貌,那一刻她已经有了求死之心。”
“所以你保存实力到现在,只是为了日出一刻用消耗最小的方式击杀我?”抬起头,婆娑迎上了陆城的剑。虽然看不见,但仿佛头顶的地壳之上,是不久将倾洒全地的初阳。
“没有保存实力,我只是在用自己习惯的方式战斗。能打到现在,也仅仅只是不想让一个美丽的女人还没有悟尽便匆忙离世。”细线划过黑暗的那一刻,不愿观看的陆城闭上了双眼。
“婆娑,你后悔么?”
有未知的声音传来,随后是收剑回身。
“也许。”
沐浴着黎明照不到的阳光,那个容颜尽毁的女子尘烟尽退,红色的匹炼如同飞舞的水袖,而恬静的微笑中,伊人美如画中。
下一个轮回剑下,不知谁人的眼中,藏着何处的烟雨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