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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之泽死死地咬着后槽牙,无论如何现在没有后路了。他逼着自己慢慢抬起头来,僵硬的颈椎甚至发出咔咔的声音。
孙主任厌恶地看一眼顾之泽,很快就把眼光调开了,仿佛再多看一眼就会瞎掉一样。
“不行!”他冷冷地说,“出去!”
王哥往前蹭了一小步,嗫嚅着说:“您看,他急用,而且他只要百分之六十的价。”
“那也不行!”孙主任说,但口吻却软了一些。
王哥想要再说点儿什么,可是动了动嘴皮子还是咽了回去。
顾之泽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可能就这么无功而返!于是他用力挪动自己的双腿,强迫自己往前迈了一小步,压粗嗓子说:
“主任……”这声主任喊得凄凄切切,带着几分哀求几分胆怯,倒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求你了……”顾之泽颤抖着说。
大概是这声“求你了”实在太过凄惨,孙主任又赏脸把目光掉了过来,这才第一次认真打量了一番顾之泽。顾之泽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在炸开了,每个毛孔都在往外喷冷汗,皮肤似乎要被冷汗冲得离开肌肉。
“你哪儿的?”孙主任似乎是被顾之泽这幅可怜巴巴的样子打动了,随口问了一句。
“临市张宁村,在广运河边上。”顾之泽流利地说,这个地方他曾经去过,那里距离安宁市很近,很容易解释口音的问题,更重要的是,那个村子真的很穷。
“叫什么”
“张鑫,弓长张,很多钱的那个鑫。”顾之泽自认为这个名字挺符合他目前的身份和窘境。
“几岁?”
“24!”
“身份证呢?”
顾之泽忙不迭地把书包摘下来,从里面翻出一堆手纸、零钱、钥匙、手机什么的,最后才在书包底部拿出一个身份证来。孙主任厌烦地看着他把那一堆零碎又塞回书包里,却没注意顾之泽顺手把手机揣在了裤兜里。
身份证必然是假的,顾之泽为此花了好几百块钱呢,还不能报销。不过虽然很贵,但是卖方倒的确动作麻利,按时交货了。
“怎么是个临时身份证?”孙主任怀疑地问。
“月初的时候钱包丢了,身份证也丢了,这个是补办的临时证,还没来得及换呢。”顾之泽流利地回答。毕竟正式的身份证很难伪造,临时的就简单多了,□□的说这个价位、这个期限,只能做个临时身份证出来。
孙主任百般不耐烦地接过证件,顺手把相关资料抄在一个大本子上,然后又丢给顾之泽,说:“你先回去,以后有用再叫你!”
顾之泽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叫什么?备用么?以后?这要后到什么时候去?
“孙主任,这次……”
“不行!”孙医生毫不松口,“你先出去!”
顾之泽咬着嘴唇不动,想要做最后一次努力。
王哥这时候出来打圆场,他推推顾之泽说:“小兄弟,你先回去,下次再有这机会哥一定叫你!你看,孙主任都把你的资料放在这儿了,你就放心吧!”
放心个屁!顾之泽在心里咆哮着,她要去查那个身份证号码怎么办,她要是三个月之后才“需要”我怎么办,她要是永远“用不着”怎么办!
顾之泽本来黝黑的脸这会儿透着一层青白,王哥看着都心软了,他迟疑地说:“要不,哥先借你点儿钱?”
顾之泽满头黑线,觉得剧情简直狗血!
“好了,”孙主任烦躁地一拍桌子,“你们抽不抽?不抽赶紧走!”
王哥遗憾地冲顾之泽耸耸肩,带着其他人转身进了里间,顾之泽可怜兮兮地一个人站在外间和暴躁的孙主任大眼瞪小眼。
“说点儿什么说点儿什么!”顾之泽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尖叫。
“那个孙主任……”顾之泽舔舔干裂的嘴唇,“我什么时候……还有机会?”
“明年!”孙主任冷淡地说。
顾之泽五雷轰顶!
他决定在努努力:“主任,您看我在筹学费,您能不能……”
“不能!”
“我身体很好,我体检过的。”顾之泽努力想要套出点儿话来,他背包里的录音笔在平房“候场”的时候就已经被打开了,手机在他放进裤兜里时就悄悄打开了录像功能。他特地选了条有点儿紧的牛仔裤,手机可以卡在裤兜里露出来一点儿,此时摄像头正冲着孙主任的方向,至于能不能拍到,那就听天由命了。
“我今年就需要四个人!”孙主任似乎被顾之泽彻底弄烦了,索性把话说清楚了,“我就四个名额,你们来五个人干嘛,我肯定要退回去一个!”
“您可以备用啊,”顾之泽急切地说,“或者您看,五个人不是还算您单位超额完成指标么?”
“超额干嘛?今年超额了明年他还得多给我个指标,就四个!”孙主任屈尊给顾之泽解释一下,仿佛在嘲笑他的傻。
顾之泽长长地吐口气,心里松了一大块,这两句对话就意味着孙主任默认了“替单位完成指标”这个事实。
“那……您看我今年就真的没有机会了么?”顾之泽可怜巴巴地决定再求一次。
“没有!”孙主任冷冰冰地说,“你先出去等他们吧,别站在我这儿了!”
顾之泽被赶了两次,不敢再赖在屋子里,尤其是那个PAD上还显示着自己的脸!
他出了那间房间,刚把手机的摄像功能关上就在走廊里又碰到那个中年妇女,这回她带着另外五六个人走了过来,远远地看到顾之泽“咦”了一声。
“你完事儿了?挺快啊!”
“没,”顾之泽眼睛一亮,两步迈上前去说,“大姐,他们说额名够了。您看……”
那个中年妇女挥挥手让那五六个人去了另外一间房,同时从兜里掏出手机来打电话,顾之泽不动声色地往前凑了凑,便于录音笔收音。
“哎,我这边多一个人,你那边需要人么?”
“男的!”
“刚吃过药了。”
“我看……二十多岁吧。”
“小王他们带来的,熟人,没问题!”
……
顾之泽激动得全身都在发抖,他从这几句话里听出来了,这个中年妇女应该就是血头之一,她正打算让顾之泽顶替另外一个单位的献血名额!
“大姐?”顾之泽试探这问,他睁大眼睛,作出急切渴望的表情,他甚至还眨了眨眼,也不确定自己现在顶着这副黑猴子一样的“妆容”如此“卖萌”有没有效果。
中年妇女安抚地冲他点点头,又说了两句后挂断了电话:“你跟我走!”
顾之泽立刻跟上,一路走一路诉苦:“大姐,你可算帮了我大忙了,我真谢谢你!”
中年妇女挥挥手手:“你要钱,人家要血,我就是拉个线帮个忙,这点儿小事不用谢!”
顾之泽翻个白眼,敢情你还当自己是“活雷锋”啊!
那个中年妇女带着顾之泽顺着走廊拐了个弯,在一间房门口停下,这里站在一个中年男人,手里捏着一张单子。
“哎呦!”他高兴地说,“今天还真是巧,曲大姐你还真帮我了大忙了,我这里有个人忽然病了来不了了!”
“我这也是捡漏。”曲大姐顺势推了顾之泽一把,“就他,没问题!”
“那价钱……”男人压低声音问。
曲大姐哼哼哈哈地说:“再说再说,咱们姐俩谁跟谁啊!你先抽血去。”
中年男子笑呵呵冲顾之泽一抬下巴:“你先把单子填了,照着这个填!”
顾之泽拿过来一看是一张献血信息表,同时接过来的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一个三十岁男子的信息资料,在税务局工作。顾之泽明白,他就是顶替这个男子完成他们单位今天的献血任务的。
顾之泽摘下书包,蹲下||身子开始翻腾,一边翻一边说:“我找根笔。”
那两个人浑不在意地在一边悄声闲聊,似乎在商量价钱问题。顾之泽背对着他们蹲着,把书包放在地上,垫在那张表格下边,装作认真填写的样子,同时悄悄地又把手机摄像功能打开了,快速地照了照那两张纸,然后又把手机塞回裤兜里,摄像头依然冲着外面。
顾之泽真是爱死老款诺基亚了,插一张储存卡,再录半个小时真是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填好了!”顾之泽站起身,把那两张纸递过去,收回手来的同时很随意地提了提裤腰,顺势把手机的位置调整了一下,能拍多少算多少吧。
“嗯,”男子看了看,嫌弃地说“你瞧你这笔字写的!”
顾之泽翻个白眼,心想故意写成这样我也很辛苦的好么!
“药吃了吧,你先去体检,然后拿着单子回来找我。”
顾之泽听命而去,很快就又回来了。
“走吧!”男子挥挥手,带着顾之泽往房间里走,“单子上的姓名和资料记住了吧,人家要问知道怎么说吧?”
“知道知道,”顾之泽忙不迭地点头。
房间里已经有七八个人在了,穿着破旧的工装,衣服上有多年累积下来再也不干净的污垢,他们的手掌粗糙,指甲里嵌进了黑色污泥,但是个个肌肉精实孔武有力。
相比之下,顾之泽觉得自己就是脱了毛的小鸡仔,还是乌鸡仔!
这些人都拿着一样的献血单,排成一队,露胳膊挽袖子准备抽血。顾之泽自动自觉地站在队伍的最后,没话找话地跟前面一个人打招呼。
“那个……大哥?”
前面的大哥回过头来,脸盘不大但全是疙瘩,神色间有几分凶气,看着就不招人喜欢。
“抽哪条胳膊?”顾之泽问。
“随便!”
“一次抽多少啊?”
“两百!”
“那……多少钱?”
“你问门口那个,我不知道!”
“他没告诉我。”顾之泽装作很惊惶的样子,“我应该事先问问他就好了,我也是替别人来的。”
“第一次来?”
顾之泽点点头。
“四百吧,”那人斟酌着说,“我第一次就是四百。”
“才四百啊?”顾之泽叹息一声,“我怎么听说有一千呢。”
“那是人家单位给一千,等到咱们手里怎么可能还有一千,中间人总得抽成吧!”
那个看起来很凶的大哥似乎脾气还好,也许似乎看顾之泽乌鸡仔一样的小模样可怜,耐着性子又解释了几句,“其实这个不挣钱,你要需要钱,应该去‘互助献血’,那个挣得多点儿。”
“什么叫互助献血?”
“比如你家里人住院动手术,我就去冒充你的直系亲属抽血,然后会开张互助献血单,你拿着单子再去医院,有人会帮你把医院的关系摆平,这样你家里人就可以免费用血了。”
“那个能挣多少?”
“能翻一倍吧。”凶神大哥咂咂嘴,似乎在遗憾自己没能摊上这笔挣钱的买卖。
两个人就这么闲聊着,排在队尾的一个人扭过头来扫了一眼又把头扭了回去,扭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又猛地把头转了过去,狠狠地盯了顾之泽几眼。
顾之泽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个不起眼的人。
队伍不长很快就排到了顾之泽,关于如何采到证据,顾之泽苦心经营巧妙设计,做了完全的准备,可就是没想过怎么脱身!这会儿血头在门口堵着,医生举着棉球等着,自己忽然没了退路。
他只得坐下来心不甘情不愿地伸出胳膊,一边安慰自己:“好在是正规的采血站,不会有什么危险,就当自己献爱心义务献血了吧。”
不知道回去辛奕会不会把他算进明年的献血名单里去,能混五天假呢!
可是一旦看着暗红色的血液一点点流进血袋里,顾之泽又不无悲哀地想,不知道这一份爱心血能有多少流进病人的血管里,又有多少会像华丰医院那样为了一点儿钱被无情地倒掉。也许400CC血不算什么,可是人有多少爱心和热情经得起这么泼洒倾倒?
这要寒掉多少人的心啊!
用棉球压着胳膊肘,顾之泽从桌边站起来,他是最后一个抽血的,可一转身却发现还有一个矮个子男人站在门口,正牢牢地看着自己。
顾之泽有点儿奇怪,依稀记得这个人是排在自己前面第二或者第三个的,他这会儿戳在这里是几个意思?
顾之泽弯着胳膊肘一边往外走一边向那男人投去一个询问的目光,那人沉默不语,只是眉头越皱越紧,当顾之泽走到门口时,他微微向旁边错了一小步让出路来。顾之泽就这么在对方探寻审视的目光下,浑身寒毛直竖地走出了抽血室。
作者有话要说:又……被锁了……
我依然不知道改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