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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里整日都是又闲又静的,昨日王爷率军出征,今日王妃心情好,坐在女儿旁边听着孩子弹琴,时不时修理着自己的指甲,悠然问道:“王爷说了如何处置她?”
小郡主听见母亲说话停了,弹琴的手一下,抬头看了过来。
王妃看她一眼,道:“接着弹,没问你。”
小郡主只得继续低头弹琴。她练琴的时候最怕母亲在旁听着,只往那么一坐,她就心里怕起来,总是担心自己弹错了音被母亲责备,然而越是怕却越是错,此刻被打断了一下,弹得越发糟糕了。
王妃身后的人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道:“王爷说了,等取了那岳无痕的首级,再来一并斩卓荣。”
王妃闻言,轻笑一声。她一笑,小郡主就是一个紧张,手下一个错音流出来,她慌张看了母亲一眼,见母亲并没有责备,只得硬着头皮弹下去。
王妃道:“男人说的话最是没准的,说什么回来再斩,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动心了呢。你去找个可靠的人,今天晚上就把事情办了。”
那人迟疑道:“这……卓阁主就这么死了,王爷问起来怎么办?”
王妃悠然道:“她可是堂堂卓阁主,这么厉害的人,自己若是想死,会连一杯毒酒都搞不到么?”
那人恍然大悟道:“是,奴才这就去办,就让咱们的人穿了天机阁弟子的服饰进大牢去,到时候出了事情,全都推在天机阁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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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天色昏冥,房顶之上,一个黑色的影子敏捷地从瓦片之上走几步蹲下,轻轻揭开一片瓦。
云容立于屋顶之上,竟见到一个身穿天机阁蓝色布衫的人站在桌前,心下怀疑了一下,凝神看时却又不认得人,只听见下面的人说道:“这酒送到大牢中,务必看着卓阁主喝下。”
那穿蓝衣的人道:“怎么还给死刑犯送酒喝?”
那管事模样的人说:“卓阁主不日就要抄斩了,王妃念着她是个有学识的好姑娘,怎的也该送一壶断头酒去,她到底是天机阁的阁主,总不能死得过于寒碜了。”
那人笑道:“知道了,王妃娘娘心善,想要找人陪那姑娘喝酒解闷呢。”
管事道:“这酒是给卓阁主的,你一个下人,哪里喝得起,何况喝了别人的断头酒,你不怕沾染晦气!”
那人忙道:“小的记住了,这酒是决计不敢和卓姑娘抢的。”
管事半不耐烦挥挥手:“快去快回!记得把酒壶带回来,遗失了你赔不起!”
那人忙应了两声,匆匆向外面去了。
云容在屋顶上听的真切,见那人是往卓荣所在去的,急忙趁着夜色跟上,一路尾随,竟到了大牢门口。四下里黑漆漆地一片,正是云容动手的好时机,她一闪身到了那人身后,劈手打昏了人拖入墙角,换上了衣服,拿起酒壶走到了门前。
云容原以为这大牢中会有层层看守,却不知王妃既然要秘密杀人,自然是看守越少越好,门前只一个守卫,见她拿了酒壶来,盘问两句,竟放行了。
云容一路行进去,大牢里极为空旷,很快便寻到了卓荣所在,看守替她开了门,她便闪身进去。
卓荣正闭目坐在墙角草垫上,见有人来了也不睁眼,只冷笑一声,不动。
云容蹲下身来,道:“王妃送酒给卓阁主的,阁主赏脸看小的一眼。”
卓荣冷笑一声睁开眼睛,却见云容身穿天机阁弟子服饰站在眼前,不由吃了一惊,见她将手指立于唇畔示意噤声,只得压低了声音逼问:“你怎么来了!”
云容从怀中掏出两个小药瓶来,将瓶子里液体混合倒在铁链上,很快就见那铁链被严重腐蚀。云容在昏暗光线里垂着头,丝毫不在意卓荣的逼问,只静静道:“今夜月圆,人少,我带你出去。”
液体很快就用尽了,那铁链还剩下一截未断,云容伸手拿起来看了看,低声道:“你大声讲两句话。”
卓荣险些没被她这自说自话的态度给气昏过去,压低了音道:“你现在就走!王府大牢是什么地方,你没必要为了救我把命搭上!”
云容在地上轻轻磕了磕那链子:“你大声讲两句话。”
卓荣正要赶她走,忽见她两手抓住那链子,料到了她要做什么,想这家伙也不听自己的话,只得扬声道:“我替王爷做了多年的事,如今仅因着一个失误就把我下了大牢了,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云容手上施力,那残存的铁链被她咔嚓一声掰断,发出锈铁的一声脆响。
卓荣咬牙道:“你这药又是哪儿来的!我跟你说过吧,这偌大的洛阳里没一个人可以信!你当心救我不成反被围捕!”
云容只蹲在地上查看链子,确定所有镣铐都断了以后,将铁链丢开,才回答道:“找戚老要的。”
说罢,看了看外面的形势,一手拉卓荣起来道:“走,带你杀出去。”
卓荣正要一把甩开她的手,忽的听见外面脚步声又响起,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一惊,还是卓荣率先反应了过来,率先坐下。她手上镣铐已断,怕被人发现,连忙往暗处缩了一点。
这时,牢狱的门又被打开,只见一个青年男子跌了两步扑进来,声音里带着哭腔:“好端端的,你怎么就进了大牢了?”
来人一身沾了酒气的华服,头上束发的玉簪似是刚被拿下贿赂了看守,此刻头发披散着,一张青白的脸隐在晦暗烛火里,显得极为狼狈。
卓荣见他来了,虽然心里抵触不想认他,然而这危难时刻只他一人来看自己,也只得叹息一声:“大哥。”
来人正是卓荣那个不成器的哥哥卓兴,此刻从胭脂香粉与醉酒欢欲中清醒过来,整个人虽然衣着富贵,却是邋遢得不成样子,只走上前来看着自己妹妹坐在草垫子上,眼睛里不争气地一直掉眼泪。
卓荣自小就看不惯哥哥动不动就要哭的毛病,嫌他做事太过懦弱无能,然而如今在牢狱之中相见,竟觉得这眼泪颇为难得,想起自己之前想要将他软禁,心里竟一时五味陈杂不是滋味。
卓兴走过来,看向云容,道:“你又是来做什么的?”
云容那日在黑暗中将他打昏,原本还担心被他一个不慎认出来,如今见这家伙着实糊涂,才凉声道:“王妃差我来给卓阁主送断头酒。”
卓兴有话想对妹妹说,然而见云容在旁边颇为碍事,便道:“酒已经送到了,你怎么还不走?”
云容皱眉,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她好不容易寻到这机会进来了,若是此刻出去,怕是再进来就难了,只得推辞道:“王妃娘娘说,这酒要看着卓阁主喝完,阁主既然现在没心思喝酒,不如我在旁边等一会儿……”
她刚说了一半,忽见卓兴抢上前来一步一把夺过那壶酒,仰头尽数灌下,冷笑道:“你现在可以走了?”
云容迟疑,看向卓荣,卓荣只得说:“这人是我旧部,你有话当着她的面说也无妨。”
卓兴犹疑了一下:“当真?”
卓荣点头:“你说就是。”
卓兴狐疑地看了看云容,只得颓废道:“我最是没用惯了的,自小就什么事情都干不成,总是给父亲和你丢脸。其实当年你□□那事我并不恨你的……毕竟我这种人,就算天机阁在我手里也是要垮,相反你这么一个女儿家,竟把这千疮百孔的天机阁给撑起来了,我心里……总是觉得亏欠了你的。”
卓荣听他这话只觉得难受,只得道:“亲兄妹之间,说这些做什么。”
卓兴似是有些激动,上前一步道:“我虽然是个没用的哥哥,但是父亲好歹还留下些势力,你在牢里千万不要灰心……”他说着看了云容一眼,心里到底还是防着她,便低声道:“我拼死也不会让你就这么死在牢里的。”
卓荣恨这个哥哥久了,今日猛地听见他说这些,竟然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昏暗光线之中见他面容诚恳,心中吃惊,却还有些温暖,只得垂头应了一声:“……知道了。”
卓兴说完这些,似是放松些了,正要开口,腹中却是猛的一阵绞痛,冷汗顿时从额头上留下来,断续道:“荣儿你在牢里也别怕,我打点了这里的人,不会……不会为难你的。”
卓荣见他脸色苍白,冷汗涔涔而下,一时慌了神,忙道:“你怎么了?”
卓兴站不住,一跤扑在她怀里,眼睛瞪大看着她,一口黑血从腹腔之中喷出来,溅了卓荣满衣襟,他哑声呻|吟了一声,最终双眼瞪大直挺挺倒了下去,卓荣连忙扶他,然而人倒下去却是无论如何扶不起,她又不敢大声说话惊扰了外面的人,只得惶恐着看向云容。
云容也是没想到会出这种事情,手里还拿着那个酒壶,瞠目结舌道:“这……这是平阳王妃赐你的酒……”
卓荣抱紧了卓兴,低声叫了几句他的名字都不应,一时间怕起来,竟然眼泪汹涌而出哭了起来,她将兄长平放在地上,哑声喊了几句哥哥,然而卓兴的一双眼颓然瞪大,却是连气息都没了。
卓荣跪在地上,忽的哑声哭了起来。
血腥气蔓延在囚室之中。
她委身朝廷,以尽忠求安稳,就换来家破人亡么?
云容无声立在旁边,看着卓荣泣不成声,心里一阵叹惋。
她最不擅长劝人,此刻见卓荣哭成这样,怕外面的人听见,见现下又没有别的事情,只想趁着这时候把接下来的事情交代了。
她在旁边站了半晌,唯一想出来能说的就是:“对了,阁主,平阳王火烧天机阁,阁中的藏书都烧完了,所以咱们待会儿回天机阁是没用的了。”
卓荣正哭着,猛地被她这句话噎住,连哭都哭不出了,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云容。
她几乎不敢相信还有人能这么一本正经地做这种落井下石的事情,而云容那张无辜的脸,显然证明她不是想真的落井下石。
云容见她终于不哭了,肯看自己了,连忙道:“还有天机阁弟子尽数被斩首,咱们怕是也没人接应了。”
卓荣两只眼睛瞪的极大,整个就如冻住了一般动弹不得,最后噎得咳了一声,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两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云容:“……阁主?阁主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