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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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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远坐在出租车上,沿路一直红灯,越等待陆远越觉得头皮发麻,一张开手才发现手心湿腻腻的全是汗。

    江北和他的家乡安昆完全不一样。气候琢磨不定,人口众多,交通拥挤,物价高昂。和全国许多大城市的画像一样。并不算好,但机会多,让人热血有梦。

    从本科读到博士,见证了不少同学朋友找工作、结婚、安家,只有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坚持着就到了今天。

    高考那年,陆远唯一的愿望就是脱离父母的掌控,所以选择了他们唯一没什么朋友的江北。江北大学是江北最好的大学,他报的是江北大学的王牌专业金融,不想阴差阳错被调档,进了据说毕业就等于失业的专业——心理学。

    最初也不过是插科打诨的学习,后来越学越觉得有趣,莫名其妙就走上了研究之路,一路读到博士。和别的同学不同,陆远并不想留校,他只是希望能在心理学这条路走到黑,像他的导师一样,用自己学习和研究的理论去挽救更多的人。

    会成名是他没有想到的。他并不是心理医生,也没有考取执照。只是刚好做到失恋心理学分析,在论坛上蹲了一阵儿,不想无心插柳,帮助了很多因为失恋走入极端的人,被奉为“治愈专家”。

    成名后,导师曾严肃地与他谈话,花白了头发的博导意味深长地问他:“陆远,你有没有想过,博士毕业后,你想做什么?到处参加节目,用你学的东西作秀,这是你要的吗?”

    陆远觉得迷茫。他不想要成名,也不需要成名带来的那些正面和负面的效应。学以致用这四个字对他的专业而言,微妙而尴尬。

    他想过未来的无数种可能,唯一没有想过的,是被一个自杀“专业户”牵着鼻子走。

    陆远飞奔上江北大桥上的时候,一直坐在石栏杆上的文措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焦急的身影让文措觉得有些熟悉。几年前,也有一个男人,是以这样的姿态闯入她的生命。她发了两三秒的楞,慢慢从并不算宽的栏杆上站了起来。

    她踮着脚尖,脚伸展得很长,好像在比着芭蕾舞者的准备姿势。

    “陆博士,你来啦?”文措的口吻平静中有些欣喜。

    可陆远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站在石栏杆旁边,双手环着胸,面黑如炭,“我是不是上辈子杀了你全家啊?你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

    文措对陆远的话置若罔闻。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陆远,短短的头发稍微显得有些乱,额头干净而饱满,是很有智慧的样子。眉毛很浓,在他那张清秀白净的脸上显得很是粗犷。也中和了他的文气,让他看上去也算有几分男子气概。

    文措用很寻常很温和地声音问陆远:“听说你准备把我作为您毕业论文的课题?”问完又自己补了一句:“我是挺典型的,女金刚一样,死都死不了。”

    陆远没有回答,只是盯着她,不说话。

    文措抬起手,用手捂住右眼,只用左眼看向远方,“很久以前,我看过一部电影,女主角的左眼可以看见鬼。我真的好羡慕那个女主角。”她抿了抿唇,无比遗憾地说:“如果我也可以看见鬼就好了,那就可以看看他了。”

    陆远是个心理学研究者,按照寻常的剧本,他该是比常人有更多的耐心和文艺情怀。可是此刻,他却很无情地冷冷反问:“文小姐,你看我现在有心情听你说这些吗?”

    文措这才发现,因为来得太急,陆远慌忙之下左右脚穿了不一样的鞋,而且还顺脚,都穿成了左脚。怪不得他没有心思听文措那些情情爱爱文艺电影一样的剧情。也没空欣赏她的长发飞扬,裙裾如风。

    看来浪漫的剧情只属于恋人,和渴望恋爱的人。不属于冰冷冷的学书呆子。

    陆远仰着脖子劝文措:“别闹了,一会儿你把大桥上站岗的都引来了。我可不想再去一次警局。”

    文措笑:“你都这样说了,我得对得起你来一趟,我还是跳吧。”

    一句话彻底把陆远的脏话逼出来了:“你他/妈神经病啊!”

    他说着,也不管文措愿不愿意,一个箭步上来,使蛮力把文措脚腕子一抓,文措反应也很快,一抬脚就躲开了。

    这下彻底把陆远给惹火了,也不管形象更不顾动作温不温柔。他猛得往上一抓,原本是想抓文措的手臂,不想文措一躲,陆远的手一下子扯住了她的裙子。

    “撕拉”一声,文措白裙子被撕破了。脆弱的布料此刻搭在文措身上仿佛在颤抖,哆哆嗦嗦露出内里的白色内裤。

    趁文措抢救裙子的瞬间,陆远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了下来。

    两人一同摔倒,在地上滚了两圈。最后好死不死,陆远撑着手臂,正好骑在了文措身上。

    那裙子越开越大,文措半边内裤都露了出来。也顾不上管身上的人,只本能地用手去遮。同样有这个本能的,还有正直严肃的陆博士。

    只见陆博士失心疯一样,用他的大手,啪地一声盖在了文措胯部,挺敏感的一块地方。

    文措只觉得身上有一块凉凉的,又热热的。一瞬间,全身都好像烧了起来。

    正当文措抬手一巴掌就要过去的时候,头顶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江北口音。

    “你们干嘛呢?要不要脸啊?你们是找刺激呢还是穷疯了?要干这个事不能去开个房啊!”

    陆远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管文措死活,只顾着和老大哥解释:“大哥!这事儿不是您想得那样,这就是个误会,我真的不想那啥她,我看到她我就害怕,都那啥不起来好吗!”

    “啪——”陆远话音都还没落,文措等不及的一个巴掌已经扇了过去,新仇旧恨一起算了。两人相隔几十厘米的距离,文措大义凛然地站在那,一只手抓着已经被撕破的裙子,抽了一只手搧他巴掌。一点都没耽误,“你侮辱谁呢,说谁没魅力呢?”

    陆远一脸冤枉:“我怎么侮辱你了?”

    文措扭过头去,小声说:“你说你看到我那啥不起来。”

    “靠!”陆远粗声粗气地说:“我一看到你就那啥起来了,这样可以了吗?”

    “啪——”原路线,又是一巴掌。

    “流氓!”

    “……”陆远欲哭无泪,彻底放弃了:“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怎么就认识你了?你随便跳吧,我不管你了。”

    说完,陆远趿拉着顺脚的鞋迈着奇怪的碎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喂!”文措没想到陆远真就走了,在他身后喊了一声,“陆远,你不是想救了我,然后扬名立万吗?怎么这么轻易就放弃?”

    陆远头也不回,他一只手高举着,伸出食指,摆上了拒绝的手势,很酷地左右摇晃了几下,随即咬牙切齿地说:“今时今日,我要是还有这龌龊想法,我下辈子就去当畜生!”

    文措想,她应该就是从前同学们说的“公主病”,这是一种漂亮出来的病。

    因为漂亮,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被人捧在手心。即使犯了错也会被原谅,就算把人气得要死,撒撒娇也能力挽狂澜。

    可如今,当她碰上这么一个对她彻底免疫的男人,软硬不吃,她竟觉得有几分不服气。

    那一刻,她觉得耳畔有一股奇怪的风。风中好像夹带着奇怪的咒语。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蛊惑了她,她的行动先于了她的意识。

    她冲陆远几步飞跑过去,猛得一跳,一把跳在了陆远身上。像猴子一样紧紧地抓在陆远后背上。破掉的裙子就那么可怜兮兮地吊在她身上,内裤边缘露了出来她也不管了。

    陆远背后很暖很暖,大约是折腾累了,还带着微微湿意。他脖颈上有汗,那汗味夹杂着洗澡后的沐浴*气。

    那是一种妙不可言无法形容的奇怪味道。却是文措并不讨厌的味道。

    “下来!”陆远怒不可遏:“你属猴啊?赖不赖啊!”

    两人成为江北大桥一道奇怪的风景。陆远像身上闹了虱子一样又跳又抖,不管他怎么说怎么骂文措就是死死地缠着他的脖子,越挣扎她抱得越紧,陆远被她勒得白眼直翻,为了生命安全着想,他放弃了挣扎。

    陆远就这么奇怪而吃力地背着文措。一步一步艰难地走下了江北大桥。沿路吸引了很多游客和行人的注意。

    文措趴在陆远背上,双脚紧紧地夹着他的腰。起先他没管她,就这么让她吊着。后来走了一段路,他突然沉默地将手穿了过来,将她的腿勾了起来。

    这样承力,两个人都轻松了一些。

    文措想,这个男人总归是有他温柔的部分在的。

    文措用手臂紧紧环着陆远的脖子,她屏住呼吸,那么安静地趴在陆远背上。仿佛之前那个胡搅蛮缠的女人并不是她。

    陆远的耳廓生得很好看,薄薄的,耳垂却很大,是人们说的有福气的样子。

    他的耳后长了一颗小小的痣,文措盯着看了很久,觉得那颗小痣有趣极了。

    文措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带着忿忿不平、无可奈何。

    江北大桥很长,即使从桥中走下桥北,陆远也整整走了二十几分钟。

    文措回望走过的路,来来往往的车辆行人仿佛都只是一晃而过的风景。

    有那么一瞬间,全世界的一切好像都消失了。文措眼前只看到了空无一物的江北大桥。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等待她一样。

    江北大桥有那么美丽的传说。她曾多次想来体会这份浪漫,却求而不得。如今阴差阳错,陆远就背着文措完成了传说。

    文措自嘲地笑了笑,心想,果然,传说都是假的。

    从小到大,文措都是特别感性的人,泪点很低,她曾无数次对万里说过:“我承受痛苦的能力很差,很容易哭。所以你决定要爱我就一定要爱我一辈子,不然我会难过得死掉。”

    她时常因为看连新闻电视剧大哭,代入她和万里,想到两人经历那些曲折婉转,生离死别。

    万里总是笑她好傻,对她说:“哪有那么多曲折,我们会好好地过一辈子的。”他想了想又说:“如果有一天不幸我真的死了,我就找个人来代替我照顾你。”

    文措问:“找谁啊?”

    “一个没我好看的人。”万里说:“这样你一辈子都忘不了我了。”

    虽然万里是笑着,可文措却哭了。有些事光是假设一下都心如刀割。她紧紧抱着万里,无比认真地说:“你不要死,要死也要让我先,我不敢想象没有了你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文措不敢想象失去万里的自己是什么样子,所以当她失去万里的时候才会那样不知所措。

    那时候她总是想着,万里要是能到她梦里来一下就好了,哪怕是一秒都好。

    可他好吝啬。连梦里的拥抱都吝啬。

    不管是清醒还是梦着,她几乎都在承受失去他的恐慌和痛苦。每每梦回,迎接她的,是失去、绝望和难以言喻的寂寞。她总是想着,如果不必再醒来就好了。

    可她还是会醒来。生命对她来说,是一种不能承受的负担。

    走下桥的那一刻,陆远将文措放了下来。

    文措呆呆地站在江北大桥的北桥头。头发被江风吹乱,她没有理会,抓着裙子站在那没动。

    陆远背对着她,沉默了一会儿,半晌转过身来,很冷静地对她说“文小姐,我们该好好谈谈了。”

    他抬起头看了文措一眼,眼镜背后闪过一丝冷冽的光。几秒后,他眼中的不耐转化成惊慌失措,他手忙脚乱地看着文措,走近也不是走开也不是。

    “……艾玛,姑奶奶,我都没哭呢您这是哭什么啊?求您了别哭了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