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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方才进入六月,路州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自昨日半夜起,到清早起来,没见一丝减弱。风卷着雨水,重重地锤在地上,每一截水段都像是一枚钢钉,砸得人头顶后背发疼。
姬珩的行程并未被打乱,他正观看东台关海军练兵,鼓舞士气,为接下来的兵演做准备。
此时,不远处入海口附近,有水族冒出了个脑袋,光明正大的偷看,一边看,还一边用生硬的人族语冷嘲热讽。
“这种花拳绣腿连爷爷的尾巴壳都敲不碎。”
“嘿嘿嘿那几个小兵的拳法不错啊,只可惜看着八成是他们师娘教的吧?”
“呸,他们哪有师娘啊,他们人族的漂亮小娘们都被我们抢了,他们都没有媳妇了哈哈哈哈。”
东台关士兵早已见怪不怪,人族和水族盟约早已摇摇欲坠。水族经常派些虾兵蟹将在海边骂街,若是遣人去他们守关龟将处询问,他们却死活不认账,只说这些是不在海籍的黑户,他们管不住。而且这群海货们在水里窜得极快,死活不上岸,很难逮住他们。
东台将士们气恼不已,却也没个办法。
姬珩面无表情地听了一会儿,起身拿起台上一杆青沉枪。谢沉峦为他撑伞跟了上去,然而狂风卷着暴雨,伞跟本就是个摆设,谢沉峦刚要换个方向,却见雨水在距离姬珩一寸远的地方无声消失,他周围似乎形成了个无形的屏障,衣袖和头发没有沾湿分毫。
谢沉峦一愣神,已落后他三步之遥。
姬珩在白雾般的大雨之中侧耳辨认片刻,手中银刃青沉枪飞射而出,如同一道银芒一般隐入大雨之中。
突然听得一声闷哼,那只刚刚骂得最厉害的黑螯虾兵突然跌到海面,众人定眼一看,只见一柄青沉枪从它一只眼中刺入,另一头直接从它坚硬的头甲中钻出,银色的刃光带出些白惨惨的东西,正是那黑螯虾兵的脑子!
其余几只臭鱼烂虾见此情景,嗷了一声,潜回海里逃了个无踪,连尸体都不收了。
周遭沉寂片刻,东台关士兵们立刻暴发出一阵欢呼声。
“这群狗娘养的玩意,骂,还骂啊!”
“反正那老王八说了,这是黑户,杀了也无所谓。”
“哎哟,快快把那黑螯虾兵给我捞出来,我今晚炖海鲜给你们加餐。”白羽军的厨子看见自家殿下一枪了结了远处那只虾兵,立刻着急了起来。
“老灶头,你可真给咱将军节省啊,连这玩意你都要炖了给弟兄们吃,不怕把弟兄们毒死?”
“呸,你个没见过世面的旱鸭子懂个什么,有我独家烹制秘方,再加上香料,抹上盐巴,这只大虾清蒸出来要是不好吃,我白给你开三天的小灶。”
“说好了啊,要是弄出来好吃,下次这群虾啊蟹啊再冒头骂街,咱也学殿下一样他闷棍,好好开个荤腥。”
“就是就是。”
一旁听见的东台关守军顿时用看奇葩的眼神看着这群白羽军。只听说有穷凶极恶的妖族会生吃人族的战俘,没想到这群人族还要清蒸水族的尸体来吃……呕,简直是比妖还妖啊。
看着姬珩极远距离,一枪令一只壳厚如墙的黑螯虾兵毙命,东台关将军脸上敬佩,可心里不由自主升起一丝复杂,跟随而来的路州州侯和刺史对望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惋惜。
可惜啊……
从皇室的继承顺序上来讲,女皇年龄尚稚,其实姬珩比现任的女皇更有资格继承皇位,但是姬姓皇家的皇位,要求的不仅仅是才能和谋略,还需要王气。
王气是皇室与生俱来的力量,有人的觉醒的早些,有的人觉醒得迟些,但是都会在成年之前觉醒,只是或强或弱,强者举手可令妖魔匍匐化为飞烟,可保境内海晏河清百余年,弱者也可庇佑一方水土不受侵扰。
但是姬珩,却是一丝王气也没有。当真令人……惋惜。传闻他年少之时常常在九州游历,踏过北地的雪峰和南疆的泥沼,孤身闯过妖族的圣都,一剑斩过长江恶蛟。受过的磨练早已超过同龄人。只可惜……
当今女皇姬青桐,终究是年纪太小了,王气觉醒虽早,但是心性不稳,护佑不全,否则也不会有水妖敢在入海口露头。
姬珩回身,缓步返回来处,他看着众人脸上面上神情,说道:“今年秋,我会陪陛下入王陵锤心养气。”
“陛下圣明,殿下英明。”
若是小女皇能经受得住王陵考验,王气能提升三分之一,兴许边境不会再如此吃紧了。众人心中稍稍安慰了些。
姬珩不再言语,用心看士兵操演,他回身吩咐谢沉峦:“若近日有人欲强闯海眼,即刻关入水牢。”
谢沉峦当然知道有人指地是谁,躬身称是:“那若是她要见您?”
“不见。”
雨水依旧极大,天地之间似乎隔着一层厚重的白雾。
谢沉峦瞥了一眼不远处侍立着的姬十六一眼,姬十六朝他点了点头,正印证了他的猜测。
自家殿下这些年越发寡淡冷清,这种事情都不再亲自动手。即便是一只嘴贱的黑螯虾兵,也并不值得他亲自出手。那只有一个解释了。
殿下他,怒气还未消啊……
谢沉峦捏了捏鼻梁,想起昨晚那份搁在他案头的书信。
——晋王珩在放逐期间,因愧疚而爱上隐姓埋名的季家女季沁,私自决定成婚,熟料成亲当日,季沁突然失踪,暗卫派精锐十三人百般查询,无一所获,已经两年不被允许返回帝都。熟料今年金银宴,季沁突然自己现身,然而却记忆混乱,不认夫君——
谢沉峦看到这段话,才恍然大悟。
礼殿的玉碟上,殿下已有婚配,但是却未曾有人见过主母,原来竟然是这样。
怪不得他家殿下恼怒,这事搁谁身上谁能忍。
要怪也怪那嘴贱的黑螯虾兵,骂什么不好,骂人家没有媳妇,这不是正戳人痛脚吗?死得不冤,清蒸也不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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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沁看向东台关方位,心里有些阴郁。姬珩不肯答应,她即便强闯,也没胜算,按照他脾性,真惹得他真恼怒了,还是她自己倒霉,她不要做这蠢事。
小五在门口探头探脑地看了一阵,悄声唤道:“大小姐。”
“怎么了?”季沁问。
“额……俞州有信来。”
季沁猛地皱起眉头,连忙夺过那封信。信纸刚一展开,就有一撮头发从里边掉落出来,季沁拾起,轻轻一捏,顿时明白了过来,怒火即刻席卷开来。
季沁她爹娘都忙。所以季二从生下来就被扔在季沁身边,是季沁亲手养大的,对他呵护纵容,百依百顺。
季二年纪还小,只有一岁八个月,他在头顶扎了个冲天辫,软软的摸起来特别顺手,季沁最喜欢揪着他那根辫子同他玩闹。她看着手中那撮头发的颜色,心里确实是季二的头发无疑,而更让季沁恼怒的,却是这头发并非剪断,而是被生生揪断,有的连着发根,有的崩断扭曲。
季沁不敢想象她那还不满两岁的弟弟到底经历了什么,怒到极点,反而冷静了下来,她继续看随着头发而来的那封书信。
信的内容倒是和以前一样,他说再给她一个月的时间,催促她快些拿到鲛人珠,否则季二性命堪忧,这次的这些头发,只是警告。
“大小姐?”小五看到她神情,忧虑地问了她一句。
季沁摇摇手,示意自己无碍,她指了指掌心的散发,“你先替我数数,这是多少根头发?张常怀这般警告我,岂能不好好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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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常怀是季家老宅的大管家。他本是季老太爷手下家将之后,父母双亡后,被季老太爷带回季家抚养,后来成了季家的大管家,掌管季家诸多事宜。季沁的父亲对张常怀信任有加,使得他手中底牌颇多,以至于当他出手将季沁逼出俞州之时,她竟一时也无法抗衡,也是典型的被爹坑到无力回天。
张常怀此人,狡猾、阴险、但却又忠诚而愚昧。
因为季沁是个女人,所以他极端不满季沁是家主之位继承人的事实,觉得那是对季老太爷的玷污,甚至会让季家从此落魄。为此,他不惜趁季沁父亲失踪之际,下狠手直接除掉季沁,顺便解决龙族威胁,一举两得。
季沁是知道这位大管家的心思的。
所以她离开俞州之时,对于季二的处境很放心。季二是张常怀眼中名正言顺的小主子,张常怀绝对不会对他下狠手,季二在老宅中,甚至远比跟着她更安全得多。
然而手中那些头发,仿佛重重地打了她一个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