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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整个喧嚣的都市安静了下来,而医院的走道却总是亮着如同长明灯一样的光。
相比于外面的明亮,重症监护室里却是漆黑一片,心电图记录仪的声音显得分外刺耳。路灯暗淡的光芒透过窗子照射进来,将躺在床上的人勾勒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床上的人闭着眼睛。他身上多处部位裹了厚厚的纱布,口鼻上罩了呼吸机。苍白的手臂上,青蓝色的血管分外扎眼。无色透明的液体不断渗入他的体内,维持着整个机体的苟延残喘。
忽然,空气微微波动了一下,两道人影凭空出现在了黑暗之中。其中一人伸手就要拿下韦慎之的呼吸器,却被另一个人拉住了。
“韦女士,您要做什么?!”
“你放心,我不会害他。”
大概是偷偷潜入的关系,两个人都可以将说话的声音放轻。见埃德加不说话了,韦司云慢慢伸手,扣在了韦慎之的呼吸面罩上,然后立刻将那塑料制成的面罩扯了下去。
“将你的血喂给他。”
埃德加立刻上前两步,划开了手腕,将血滴到了韦慎之的唇边。鲜血顺着韦慎之的唇淌了下去,落在他的皮肤上,像是红梅落在了苍白的雪地上。
在埃德加给韦慎之喂血的时候,韦司云也没有闲着。她已在房间四角和床头之上贴好了符咒黄纸,又在床头上悬挂了一个铃铛,最后在房间的正东角点了一支红色的蜡烛。办完这一切后,她抽出了长剑,凌空画着什么。
大概十分钟过去了,韦司云还是没有停下凌空挥剑的动作。然而,随着她剑尖的移动,并没有任何现象发生。
韦慎之还在昏迷之中,无法吞咽的血全部顺着他的唇角流了下来。埃德加看了看专心做法的韦司云,也不顾的那么多,扣住他的下颌,直接用嘴把血堵回了他的嘴里,强迫他下咽,他咽下去后就继续喂血。血族的愈合能力很快,经常他割下一刀,伤口几分钟后就愈合了,他就割开伤口,继续喂血。韦司云没说停,他就不能停。
就在这时,那支蜡烛的火忽然窜了好高,然后又陡然灭了下去。韦司云一勾手指,房间内所有的符咒全部飞回了她的手中。她将符纸烧成灰掺在了水里,给韦慎之灌了下去,然后告诉埃德加做完了。
“韦女士……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埃德加摸着手腕的伤口,望着躺在床上的韦慎之,目光难掩担心难过,“按理来讲,东方人是不能喝下血族的血……那样只会让他死的更痛苦……”
“那几道符咒都是用你的血画的,是誓愿咒,而喝下起誓人的血也不过是一个仪式而已,不是要将他转化为血族。”韦司云用水淋灭了蜡烛,细心地擦了擦他唇角的血,然后又轻轻地将呼吸面罩扣在了他的口唇上,“喝下你的血,他才能和你共享生命。”
“也就是说,只要我不死,他就不会出事?!”
“你别高兴的太早了。”韦司云淡淡地看了一眼依然昏迷不醒的韦慎之,有些悲哀地叹了口气,“韦家精通演算和道法,却并不擅长将生人的魂魄拘在世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慎之的劫难也是注定的。如果不是你恢复了力量,没有你的血,我也根本无法施展这个咒术。”
“那……要如何知道成功与否?”
“三日后午时。”取下了那个招魂用的铃铛,韦司云继续道,“如果午时过后,他依然活着,那么咒术就是成功了。”
“您的意思……莫非是……”
“你想的没错,弗兰德斯。三日后的午时,本来应该是他的死期。”
…………
颠倒阴阳,谈何容易。因此,韦司云纵然是成功地施展了生死之术,身体也已经十分疲乏。埃德加提议开车送她回去,韦司云拒绝了。她只是悄悄地去韦晶晶的病房看了看,然后就施展土遁之术离开了。
埃德加一个人坐在重症监护室外面的塑料座椅上,思绪一片混乱。他一会陷入了“只要自己不死韦慎之就不会死”的狂喜之中,一会又想到生死之术成功几率并不高。连教廷的神职人员,或者他们这些吸血鬼,纵然有再大的力量,也不可能让一个本该死去之人重新活过来。
这一夜他想到了很多人,很多事。天主教的母亲和新教的父亲,二战时一同浴血奋战的战友,当年的教皇卢克一世,修女凯瑟琳,维多利亚,赖斯,黛拉……然后他又想到了近藤由美,洛兰,塞琳娜,弗兰克……然而最终,他的思绪却回归到了一个人。
韦慎之。
他的眼前不断地重播着那一幕。黑发男子护着怀里娇弱的女孩,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然后是日光炙烤下的红色的血泊。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的人。
埃德加转过头去,透过玻璃看着重症监护室内的景象。月光和灯光照射在韦慎之的脸上。即使是昏迷中,那张俊美的容颜依然有一种让人移不开视线的惊人的美。
他在重症监护室门外的座椅上坐了一宿。直到天光乍破,晨星拂晓,他才回过神来,茫然地抹了抹眼睛,指尖湿润的触感让他惊了惊。一夜未睡对于已经恢复力量的他并没有什么,但当他走到休息室时,还是被镜子里那张憔悴的脸惊了惊。
然而颓废也不是个办法。埃德加双手扶在洗手池边上,低着头,这个动作保持了很久。期间有几个人进来,大多都是医院的医生。无论之前他们对韦经理——哦,现在应该是韦总裁——和这位弗兰德斯先生的关系做何看法,但是现在他们都不得不动容。尽管语言不通,他们还是上前安慰了他。有的时候真正让人感到温暖的不是话语,而是温暖的笑容。
埃德加感谢了他们,然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向前台的护士打听了韦晶晶的病房,决定去探望她一番。平心而论,他很欣赏这个姑娘。更何况,韦慎之视她作自己最重要的妹妹,甚至豁出了性命也要救他。本来埃德加还是对她有些芥蒂——毕竟韦慎之是为了救她才遭此横祸——但是听了韦司云的一席话,他也明白了。
东方人信命。如果韦慎之注定在次日此时遭此劫难,那么即使不是为了救韦晶晶而出车祸,也会因为其他事情而身受重伤。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信了,但是韦司云是这么宽慰他的。他也就暂且听她的吧。
就这么想着,他来到了韦晶晶的病房,敲了敲门。待韦晶晶答应了之后,他才推门进来,却发现屋内还坐着一个人,赫然就是韦慎之的死对头,害死了兄嫂的浪潮前任总经理,韦天赐!
埃德加只和这个男人正面交锋过一次,那次他绑架韦慎之,并对他拳脚相加。埃德加以为自己会跳起来给他一拳,事实上他没有。他的目光只注视着韦晶晶,琥珀色的瞳仁里也只有她一个人的身影。
“晶晶,你怎么样了?”
韦晶晶的左手和右腿都打着石膏,右腿还被支架吊了起来,显然是为了保护伤口。她的伤并不致命,却也十分严重。如果护理不好,很可能会落下终身残疾,然而这个美丽的少女脸上却不见一丝害怕。她没有像同龄的小女孩一样撒娇啼哭,反而微笑得体地摇了摇头:“谢谢您的担心,先生。对了——”
她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埃德加却猜到了她想问什么:“你表哥很好,医生说他的身体正在恢复之中。”
然而韦晶晶却低下头去,低声道歉:“对不起,先生……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小心。”
——是啊,的确是你的错。埃德加在心里想着,但是他觉得他现在已经不想去追究了,就像他现在不想立刻杀了韦天赐一样,许多之前十分在乎的事情,现在似乎变得不是那么重要了。现在,他只想期待韦慎之能醒过来。如果他能活过来,那么一切风平浪静。只要韦慎之开心,他不会再追究任何人的责任……
“没有关系,医生都说了他会好起来的。”埃德加笑了笑,“更何况,你的表哥是个那么善良的人。他虽然是个商人,却没有为了利益伤过人、害过人。”说到这里,他意有所指地撇了眼一直不做声的韦天赐,“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上帝,相信上帝是会保佑他的。”
韦晶晶自然不会傻傻地相信这两句话,她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她也从父亲和其他人口中大概知道了韦慎之受了什么样的伤,更是记得各大新闻网页下,网友们扼腕叹息的评论:“天妒英才。”
即使救活了,他的脑组织也受到了严重的创伤,说不定从此之后就是个痴人了。
但是,弗兰德斯总裁本来就已经很伤心了,却还要强颜欢笑地说这些话来安慰她,这让韦晶晶觉得更加感动,也更加愧疚。因此,她只好强打起一个最阳光的笑容,对着埃德加用力点头:“表哥一定会好起来的!您是这么的爱他,他不会把您一个人留下来的!”
脸上微笑的伪装在这一刻全部破功。埃德加依然笑着,然而泪水却夺眶而出。他伸出手捂着眼,匆忙地拉开门,跌跌撞撞地离开了。然而泪水越来越多,都从指缝溢出,他也索性不掩饰了。如果有西网公司旧日的对手看到他这幅样子,肯定是要额手称庆,直呼大快人心——八面玲珑的弗兰德斯总裁也有今天啊。
宽敞的走道上空无一人。埃德加靠在走廊的窗台上,茫然地看着下面进进出出的人群。他们都是来看病的——人的身体是多么的脆弱,而医疗技术又是多么的落后,也只能只好小伤小痛。稍微严重一些的病症,比如胆结石,最好的方法就已经足够坏了——切胆。
呵……不过也是啊。韦司云曾经说过,生死之术极难掌握。如果医疗技术真的如此发达,掌握了生死之术的医生们,会变成天使、成为成神明吗?
自从韦慎之出事,他就经常发呆,陷入胡思乱想。除了叮嘱洛兰好好看好那个肇事的司机以外,其他的事情似乎都与他无关了。
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悲伤,明明已经没有在想韦慎之了,然而眼泪还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了下来。他没有去擦,任凭泪水打在昂贵的西服上……直到肩膀被人拍了一下,身后递上了一方手帕。
埃德加茫然地转过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