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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高炽昂首挺胸,远远眺望。
只见人群中簇拥出一名龙章凤姿、英迈超群的年轻男子。
他双眸炯炯凛神,伸手安抚百姓、商贾。
“先入城,再补城门税。”
“乱糟糟的,成何体统?”
“再折腾下去,天都要黑了。”
王守敬清越的声音,好似定海神针。
车队、贩夫走卒、逃难的流民井然有序地入城。
“此人颇有威信,倒是可塑之才。”朱高炽耐人寻味地暗自赞赏。
他一掀衣袍,从马车上下来。
正是这不经意的行动,瘦削的车夫差一点弹起来。
朱高炽天生肥胖,只有眉宇间藏有一丝英气。
“在下朱高要,是来自北平的商贾。”
他风度翩翩地施礼,引起了王守敬的注意。
“阁下有何指教?”
朱高炽心神一动,含笑道:
“燕王入京,乾坤已定。”
“朝中奸佞,休想继续兴风作浪。”
“王县令何不入京拜见,求得锦绣前程。”
王守敬爽朗一笑,豪迈道:
“我只是小小的句容县令,京城掀起任何的浪花,都能将我的小船击碎。”
“何苦呢?”
朱高炽感受到了那一股豁达,宛如鱼游大海一般。
他故作沉吟,试探道:
“王县令所言极是,您可知方孝孺?”
“他得罪了燕王,恐怕要被诛十族了。”
王守敬坦然自若,萧萧肃肃。
“朝堂风云激荡,我只是一介闲流,只想安安稳稳。”
朱高炽心底隐隐有些失望。
莫非,这王守敬不是方孝孺的弟子?
此前他有所猜测,现在又推翻了。
姚广孝算无遗策,此事绝对不会如此简单。
朱高炽上了马车,车夫挥鞭打出一声清脆的响。
“李伍,你立即返回南京,调出此人的卷宗。”
“遵命。”李伍抱拳后,匆匆离开。
朱高炽刚入城,就感受到了一股蓬勃的朝气。
街道商铺、房屋,鳞次栉比。
就连地面铺设的青石,都有规格。
土农工商诸行百业,皆存本色。
人烟之阜盛,超过了南京、北平。
客皆盈门,阔略大量。
朱高炽被深深地吸引住了,叹为观止!
一直闭目养神的徐氏,似乎察觉到了儿子神态的变化,轻声询问道:
“怎么了?”
朱高炽小心翼翼地掀开车帘一角,展示道:
“娘,您好好瞧一瞧,这哪里是一县啊!”
徐氏凝眸流转,掠探长街。
人烟浩穰,行人匆匆。
花阵酒池,香山药海。
更有幽坊小巷,燕馆歌楼。
夕阳的金光,笼罩而下,带着一股蒸腾的气晕。
歌女细吹细唱,凄清委婉。
兼有动人心魄的高山流水,不绝于耳。
阁楼上的女郎,裹着轻纱衣饰,望着如阆苑仙人,瑶官仙女。
她们新妆袨服,招接四方来客。
朱高炽派人一打听,心神震撼。
这一晚上的消费,竟有一百两银子!
甚至有豪商一掷千金,春宵一度。
“这王县令一身儒雅之气,没想到背地里竟干这种勾当!”
“若是让二弟三弟发现了如此宝地,肯定是流连忘返了。”
朱高炽心潮澎湃。
能将一县之地,治理得如此繁盛。
他从未见过啊!
靖难之役,北平达官显贵哪一个不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朱高炽为了筹备军费,将家中的资产都变卖了精光,连母亲的陪嫁都搭进去不少。
所幸。
燕王朱棣赢了!
建文帝一手好牌,打得稀巴烂。
此刻朱高炽望着句容城,恨不得立即享受享受。
他打了这么久的仗,吃了这么多的苦。
难道不应该享受享受吗?
好在朱高炽克己慎独,守心明性,没有被世俗所影响。
高基重檐、栋宇宏敞。
句容县俨然恢宏大城,气吞山河。
能够在战争中,独树一帜,这位王县令肯定有点东西。
哪怕是青楼,也经营得高朋满座,夜夜推杯换盏。
靖难之役将洪武朝的积累,消耗殆尽。
建文帝十足的败家子!
若能提拔王守敬这样的人才,大明王朝必能焕发出新的生机。
朱高炽已经准备好举荐给朱棣了。
直到翌日清晨,李伍快马加鞭将王守敬的卷宗送来。
朱高炽心底凉了半截。
“提拔王守敬的人,竟真的是方孝孺!”
“好一个王守敬,为了自己的前途,竟连恩师都不认了吗?”
朱高炽心中恼怒。
但他做事谨慎,没有急着下决断,深吸一口气,让自己恢复平静。
他将王守敬的履历,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王守敬幼有异才、聪明敏达,能过目不忘、应口成诵。
十岁,入白鹿洞书院。
洪武三十一年,王守敬举江西乡试,中解元。
建文二年,受方孝孺推荐,归京担任句容县令。
朱高炽思绪翻涌,追问道:“这王守敬怎么和方孝孺产生交集的?”
李伍也被问懵了,老老实实回答道:“属下不知。”
若是一般上位者,恐怕早就恼羞成怒了。
朱高炽为人宽厚,当然不会为难李伍。
“速查!”
“遵命。”李伍深施一礼,忙碌去了。
朱高炽带着母亲徐氏,在句容县逛了一天,四处打听王守敬的风评。
百姓谈起他,可谓是肃然起敬,满脸地骄傲。
“王县令是好官啊,句容这两三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正是王县令的功劳。”
“靖难之役,百姓流离失所,只有句容仿佛世外桃源。”
“王县令刚上任第一天,就喊出了‘不会再有饿死百姓’的口号,他真的做到了。”
朱高炽越打探,越心惊。
倘若建文帝任用的不是一群腐儒,而是王守敬这样的实干之才,怎么可能会输?
“王守敬是真正的人才,就算他是方孝孺的弟子,也要保下他!”
朱高炽双眸炽盛,似乎下定了决心。
李伍也没有让朱高炽失望,他亲自去往监牢,询问方孝孺道:
“句容县令王守敬,你可认得?”
方孝孺巍然不动的身躯,轻轻颤抖了一下。
这些天他的家眷纷纷被捕,门生故吏也都遭了殃。
他依旧坚决!
没想到“王守敬”三个字,给了他这么大的冲击。
“老夫不认识此人。”方孝孺动容道。
等到李伍离开,方孝孺终于明白了为何王守敬不愿意参加科举。
“幽禽兀自啭佳音,玉立雕笼万里心。”
“只为从前解言语,半生不得在山林。”
纵使有过人的本事,那又如何?
也因此而终生不能幸福快乐,得不偿失。
举人的身份,足够生存了,何苦继续博取进士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