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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夜仍寒,伙计端了两碗热气腾腾的面上来,林鸳立时双手捂起面碗,感觉周身又活络了过来。看着面前各握一罐啤酒对饮的两个男人,听他们闲聊些故旧友人的近况,她也不说话,只闷不吭声地低头吃面。
徐长川咂咂嘴:“当年我是真没想过,女大十八变居然能脱胎换骨。要不是她依旧这么能吃,我真要怀疑这是冒名顶替。”
叶景琛伸手从桌上的抽纸盒里抽了张面纸,自然地替面汤沾上面颊的姑娘擦了擦脸,漫不经心地调侃:“就是因为缺乏一双发掘潜力股的眼睛,你才一直单身。”
“啧,别说我,再把涛子、李晨他们都叫来,问问他们谁能认得出小包子来?”徐长川一时语快,刚刚说起李晨的名字就尴尬地咳了声,抬头又灌了口啤酒。
“你和李晨现在还有联系?”叶景琛面色如常,随意地问。
“毕业之后他家老子的厂不知怎么垮了,李晨这小子又死性不改,隔三差五的烂赌,再欠债也没人给他还了……听说大专没毕业就进局子呆了几年,再出来的时候就没联系了。”徐长川叹了口气,到底那也曾是一起疯闹过的玩伴,“但想想要不是他……你俩,唉,他也是自己作死。”
一直埋头苦吃的林鸳闻言,忽然抬头问:“李晨他做什么了?”
“你还没跟她说?”徐长川愕然地看向叶景琛,见这两个人以小情侣的姿态来找他,他以为他们应该早就冰释前嫌了。
叶景琛动了动唇,微微摇头:“没有。”关于他远在大洋彼岸曾如何找过她,给她寄过钱款……这些事他本不想和林鸳重提。无论他做过些什么,最终现实依旧是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时候,他没有在她身旁。
“老大——”徐长川一急之下,旧时的称呼都冒了出来,“要追女孩子呢,就别端着。不是我说,你俩现在身份都不一样了,在旁人面前端一端也就算了,相互之间还是讲开的好。”
林鸳朝叶景琛若有似无地笑了笑。
徐长川认真地看着面前这个眼里盛着星光的姑娘,说:“你可千万别以为当年你家里出了事之后,老大对你不管不顾。他当年可是把整整一年的生活费都给寄回来了,托李晨那小子转交你,只是没想到居然被他拿去赌,输得一干二干净。”
林鸳转眼去看身边的大神,他但笑不语,反倒是徐长川接着说:“你知不知道后来老大为了找你,辗转托我们打听了多久你的消息?可你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踪影。”徐长川边说边肉疼地皱眉,“当年那个越洋电话多贵?他一个接一个地打——”
“川子,”叶景琛出声打断了他,举起手中的啤酒罐和他一碰杯,“多喝酒,少说话。”
已经不需要说更多了,林鸳心想,她知道过去的漫长年月里他并有忘记过自己,而且在她以为“失去联系”的时光里,他曾那么努力地找过她,就够了。
林鸳忽然将筷子朝碗上一搭,弯下腰,在徐长川脚边的纸箱里捏起一罐啤酒来,啪的一声打开拉环,朝那两人一推:“干杯。”
徐长川看看她眼底闪烁的光,沉默地举起啤酒罐同她一碰。
“你能喝吗?”看着林鸳仰脖子一口猛灌,叶景琛低声问,“这儿离酒店还有段距离,你要喝醉了我可就把你丢给川子了。”
“没事,我就睡这里也行。”她才不信大神会把她丢在别的男人家里。
“哎,我看着这姑娘喝酒怎么就这么别扭呢?”徐长川大笑着对叶景琛说,“我印象里她还是个又矮、又爱哭的小姑娘呐,喏,就这么点高。”他伸手比划了个矮矮的高度,“就这么点,不能更高了。”
林鸳笑起来:“我小学毕业就不止这么高了好吗?是你记错了。”中学之后她其实长高了不少,只是因为胖,所以在他们的印象里依旧觉得她是个小矮子。
“也高不到哪里去,”叶景琛抿了口酒,笑着说,“踮起脚连框底的篮球都够不着,你说能有多高?”
林鸳脸一红:“那会我刚10岁,还没开始长个子!”十岁,话刚刚出口,林鸳心头钝痛,霎时间情绪低落了许多,佯装无事地又喝了口酒,不吱声了。
徐长川没有在意她的情绪,只顾着回忆:“那会子给我十个脑袋我也不敢想,你们俩能走到一块儿去。你知道……当时你俩的画风,要走一起那简直……”
“简直什么?”叶景琛眼睛看着正在喝闷酒的林鸳,心不在焉地问。
“简之就是小丸子跟流川枫,”徐长川大笑道,“你能想象他俩拍拖的画面吗?反正我是不敢想。”他自觉说了个特别有趣的笑话,只可惜面前的两个当事人各怀心事,一个也没笑。
一时间,久别重逢的热闹陷入片刻的凝固。
为了打破沉默,徐长川又说:“那次去看狮子座流星雨,你们还记得吗?”
林鸳微微笑了下:“记得。”
“那次后半夜的时候,一群人收拾了东西要下山,怎么都找不到你。你不知道——老大当时拿着手电筒朝山崖地下猛照,一副怕你掉下去的架势。要不是后来有人说见着你跟另外一波人先下山去了,老大差点就要自己下去找你了。”
林鸳还真的不知道一直显得没有关注过她的叶景琛,会在临走的时候惦记她的行踪,不好意思地将头发拨到耳后:“我记得托了学姐把外套还给你,顺便转告你我先回家去了吗?”当年的她居然会相信同样暗恋叶景琛的学姐会替她传话,也是单纯得可以。
“徐亚慈?还是李晶?”徐长川回忆着当年曾一起玩的女同学,却发现记忆里的姑娘们一个个都面目模糊,反倒不如当年他几乎没怎么正眼看过的小包子的印象深刻。
“……不记得了。”是谁都不重要,爱情里谁都自私,没什么可怪的。
“想想当年确实有趣——”
徐长川牵着记忆的线,林鸳和叶景琛听,时不时补充些细节。年少的时光,渐渐在闲聊里被勾勒出美化过的样子。单纯、快乐、无忧无虑……在徐长川的刻意之下,不开心的回忆统统被剔除出去,剩下的都是美好。
一面说笑,一面喝着啤酒,等叶景琛猛然发现林鸳的脚边已经东倒西歪地躺了七八只空罐子的时候,她已经只会听着他和徐长川聊天,看着他的眼睛傻笑了。
眼看着她又弯腰去箱子里够易拉罐,叶景琛拽住她的胳膊,等她迷迷糊糊地回头看他的时候,他摇摇头:“好了,喝得差不多了。”
“不要嘛……”酒气上涌的红晕让她美艳的眉眼更添了几分妩媚,目光涣散地朝叶景琛笑,“难得今天聊聊从前的事,我高兴——”多少年了,过去被埋进故纸堆里,她也不怎么去回想,不敢,也不愿意。
大多数同龄人或许都有同学录,有毕业合影,可她的青春期什么也没有,剥离了叶景琛,就只剩下血淋淋的伤口。
这是她成年以来,第一次,可以和人笑着谈过去,就好像,她也有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这种感觉让她……很满足。
“乖。”叶景琛站起身,走到林鸳身边,拉着她的手腕想拽她起身,只可惜她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只知道朝他要酒喝。
徐长川看着显然已经喝醉的林鸳,指指屋子里的贵妃榻沙发;“要么让她在那儿睡会,醒酒了再说。”
叶景琛见林鸳确实已经神志不清,只好打横将她抱起,只听怀里的姑娘一声尖叫,笑着回头朝徐长川连声呼叫“我被大神抱了,你先不羡慕我啊”。大步流星地进屋,将他喝醉的女朋友平放在贵妃榻,轻柔地将她散乱的头发理一理,叶景琛俯身,像在安抚闹觉的小宝宝:“闭上眼,睡一会,等醒了我带你回家。”
林鸳迷迷糊糊地只看见眼前英俊的意中人跟她说“带她回家”,顿时乖乖地合上双眼,侧过脸去睡。混沌的意识里只有一个念头:她想回家,只要有人肯给她一个家。
叶景琛将身上的皮衣脱下,盖在迷迷糊糊睡去的林鸳身上,又在她身旁守了一会,见她确实睡沉了,才起身去露台,顺手将房门合上。
夜色已晚,楼下的面馆也已经打烊,小巷一片寂静。徐长川正趴在围栏上,对着远处街道的车流灯火发呆。
听见叶景琛关门出来的声音,徐长川回过身,见门关了,问:“她睡着了?”
“嗯。”叶景琛走到他身边,白色的t恤勾勒出他漂亮的肩型和身段。
徐长川叹了口气:“这么些年了,我都胖成球了,老大你还是原来的样子。”
叶景琛轻笑了声:“别谦虚,你纵向还是比横向略微长点。”
“老大,你嘴还是一样毒啊。”徐长川若有所思地回头看了眼留着微弱灯光的屋内,“倒是卢鸳,她真是变了好多。”
“嗯,她吃了不少苦,”叶景琛的声音很柔,与夜色融为一体,“比小时候坚强得多。”
“也难为她,在那之后还能活得这么漂亮。”
“可能就是因为经历得多了,她才这么适合演员这行。”演什么像什么是因为知道角色的内心波动,而经历过的人才更懂得。
“说真的,你回国之后忽然演戏还拿影帝,我是挺吃惊的。”徐长川从怀里掏了烟盒,问询地递给叶景琛,被婉拒之后给自己点了一根抽上,“但是卢鸳做演员,我一点都不奇怪。”
叶景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被这眼神一看,徐长川再一次露出惊讶的神情:“别说你不知道卢鸳她妈是谁!”
叶景琛沉默,天晓得……他知道林鸳是在父母离异之后,随母亲南迁转学,再之后车祸母亲去世,林鸳也没有再去投奔生父。但因为从少年时代起,她就极少提起自己的父母,所以他还真的不知道她母亲究竟是谁。
徐长川猛地吸了口烟:“看来当年的事还真的没有人敢告诉你。”
叶景琛从倚靠围栏的姿势改为直起腰,手插.进仔裤的口袋里,脊背挺得笔直,眼神毫无酒后的微醺,清醒无比地看向徐长川:“当年的……什么事?”
“你还记得九几年的那部《洞庭记》吗?”
“有点印象。”
叶景琛能记得这部电影,倒并不是因为它火,而是因为印象里那是穆家第一次涉足影视圈的试水之作。他隐约记得涂粤琴曾和下属说过,如果穆家试水成功,叶氏也可以试一试。
徐长川努力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角色名:“里面演段红尘的演员,艺名青蕊,真名叫卢筱蕊。”
叶景琛沉默,笔直的站姿让徐长川莫名有些紧张,但还是接着说:“她就是卢鸳……哦,不对,林鸳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