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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薇,我……”,完颜其实是想挨过来替佳薇撑着伞,却被佳薇“哗啦”一声地溅了一身的雪珠子。他徐徐探过来的身子也蓦地顿在了原地,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索性将一只手插在西服裤子的口袋里,沉默了起来。仿佛在掏着什么东西,口袋里微微露出手指骨节分明的轮廓,徐徐蠕动着,像鼓鼓的小棒槌,始终是不安分的。这样冷的天,他还是西装笔挺地装着优雅与深沉,可是他到底是不禁冻的,乌青的嘴唇上有微微地哆嗦和难堪,白色衬衫上的红色酒渍像午夜街头旅馆外兜售生意的女人那廉价而低劣的胭脂口红。
面前的这个男人,曾经眉眼间都带着点淡淡儒雅气息的男人,如今除了满身醉醺醺的酒气就是那呛人的烟味。佳薇其实是压根就不想搭理他,但就在与他擦身而过的瞬间,他却忽然“啪嗒”一声将嘴里叼着的香烟点燃,火光猝然映亮他的整张脸颊,冷漠的近乎颓然的姿态,她想,或许他是真的累了,才会想起曾经轻而易举就可以吻上的女人。她是有恨的,可是蓦然放慢的脚步却轻易出卖了她,女人呵,终究是不能那么轻易地放过自己。
完颜察觉出佳薇那不经意间的迟疑和顿足,他抽着烟,忽然狡黠的眸子里现出一丝慵懒和得意的神气来,像一只捡到了乌鸦嘴里那块肉的狐狸。他在乞求什么,无非是在哪个女人那里碰了钉子,偶尔想起来曾经这个唾手可得的女人,倒想秀一秀自己卑劣的存在感。佳薇早该想到,狗改不了吃屎,他若真是带了悔意来找佳薇的话,恐怕也不会如此光鲜亮丽像是在炫耀着什么东西。
可是佳薇终究是迟了一步,他猜透了她的心思,发疯了一般将两只手紧紧地箍住了亦绾的肩膀,肩胛骨被捏得生疼,整个身子抵在了镶着红木框的墙壁上,是镂空雕花的一扇窗,*地顶在脑门后,直逼得人喘不过气来。雪花纷乱地扫在彼此的脸上,佳薇咻咻地吸着寒气,浑身却是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那瞬间被丢掉的一切,他的蟹青色的雨伞,还有她那把上了锈的青绸伞,“咕噜噜”地挤到了一起,像古代深宅大院里女人们的那双绣花鞋,青灰色的,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和芍药。
终究是艳俗卑微的重逢,当他带着微醺酒意吻过来的时候,凛冽的烟草的香味,还有男人身上奇异熨贴的气息,她曾经深深迷恋过的这些,如今重蹈覆辙而来的时候,却像是在狠狠地抽她自己一巴掌。多么可笑,佳薇自己也不知是从哪里捞起来的一股劲,忽然狠狠地摔开了他,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五个红红的爪印像一面红旗一般赫然印在了完颜的脸上,佳薇忽然冷冷地笑了起来,换作以前,她会很给面子的只是脱口而出地骂他一声‘混蛋’,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是连混蛋也不如。
狭路相逢,他却依旧是咄咄逼人,佳薇如何忍受得了,他可能以为的志在必得却被佳薇的一记耳光给扇地粉碎粉碎,佳薇看得清楚,他的脸倏忽间变得铁青铁青,仿佛在抽搐一般地冲着佳薇吼道,“疯子,你们女人都是疯子。”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点燃一支烟,却终究是掏不出口袋里的打火机,仿佛手脚都被捆住了一般,可是最终他还是走了,佳薇整颗心都提到嗓子眼里,脖子上的围巾不知何时松开来,是他故意挑逗时将手一直从下巴颏滑到锁骨的时候吗?只怪佳薇当时脑袋‘嗡嗡’地像有血潮似地不做主,他以为只要他的吻足够霸道,依旧可以将她擒地稳稳地,然而毕竟曾经绵绵的香气,也是会散的,化作一蓬蓬的青烟白雾,窝在煤炭炉子里,偶尔敷衍似地探一探头,像一只乌青的鬼。
男人都是这般坏得令女人们咬牙切齿的吗?明明还以为他是带着悔恨来求得佳薇的原谅的,原来只是酒喝多了,来寻求女人的安慰的。佳薇觉得自己简直是哭笑不得,怎么偏是自己倒霉,遇上这样的不知廉耻脸皮厚地都可以去砌城墙的坏家伙呢?衣冠楚楚的时候倒是人模人样的,翻起脸来却是连禽兽都不如。
他活该挨那狠狠一巴掌,佳薇只觉得冷,她没有拾起雪地上的伞,漫天弥漫的大雪密密匝匝地交织成一匹丝滑的绢绸。雪珠子‘噼里啪啦’地敲打着伞面,风咝溜溜地打着旋儿吹过来,满头满脸地,抹一把就是一小块地雪碴子。
佳薇试着去系紧脖子上松垮下来的一方丝巾,刚绕过一圈想要打个结的时候,却感觉身后仿佛有橐橐的脚步声,一点点迟疑,终究撑起一把伞替她遮住了些许的风雪。
佳薇心中疑惑,这大白天的还有哪个跟她一样有闲工夫在这跟渣滓一样的贱男人横眉竖眼相怨相杀了大半天,佳薇满腹狐疑地猛地一回头,却看到是顾念琛撑着一把伞微微向她笑着,他故意将伞的弧形边缘向佳薇这边多倾斜一点,好替她将雨雪挡在外面,却让自己的半个肩膀整个地露了出来,雪花簌簌纷落,一会子功夫就垒成了一泓积雪。他没有穿羽绒服,只一件剪裁地非常合身的毛呢子大褂,深灰色的,配一件宝石蓝色的v字领羊毛衫。也许男人大都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不过完颜那只衣冠禽兽显然没有顾念琛这样的好体魄。
“学长,你没去上班?”这个点,亲爱的顾念琛同学不应该西装革履地坐在办公室里拿着铅笔划着他的建筑模型草图和工程预算吗?
可是顾念琛却答非所问地朝着渣男远去的方向努了努嘴,笑着说道,“男朋友?”
佳薇拼命似地摇摇头,却又想起来以前交往时的那一段时光,算不上前男友,反正今天她薛佳薇是出糗出大发了,你丫就笑吧笑吧,索性一骨碌拾起雪地上的那把青绸伞,抖了抖上面的雪珠子,自顾自地撑了起来。
佳薇只是觉得冷才不想去跟旁人争什么,或许也是因为没有必要去澄清什么。她打小就这样,自知有些东西是越描越黑,索性就撒手不去管它,过一段时间自然就风平浪静了。可是心里的委屈和寒冷却还是让她哆嗦了一把,两只手冻得僵住了,鼻头也是冻得青一块红一块的,像饭屉子上蒸熟了一半就被掰开了的山芋。
顾念琛敛了几分笑容,忽然将身上的呢子大褂脱了下来裹在了佳薇的身上,男人的衣服穿在女人的身上,总会有一种戏台子上唱大戏的水袖长舞的感觉,但在她的身上却有一种奇异的熨贴,仿佛因着那熟悉的学长的温度,佳薇眼里撑着的泪水忽然就‘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是憋屈的,但更多却是对心里恨着的那个男人的手足无措。
顾念琛怕佳薇冻着,凑过身子来替她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外套,男人身上的气息,除了凛冽的香烟味,佳薇总觉得他身上还有些其他的味道,是了,那日在他的卧房里的那股子好闻的恍若兰花一般的药香气,难道这货最近在吃啥子中药,难道是治疗那方面不行的中药?
佳薇忽然也不哭了,探过头去贼兮兮地朝学长身上嗅了嗅,像只小狐狸精似地死缠烂打地嗅着一块香喷喷的唐僧肉,本来佳薇还以为可以拿住学长的某些把柄,日后好敲诈敲诈这只二货。谁知顾念琛眼疾手快地刮了刮佳薇的鼻子,摇摇头苦笑着说道,“我说最近怎么老是梦见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盯着我呢,那个……”他故作深沉地掸了掸羊毛衫肩脊上的雪珠子,是旧式的勾花羊毛衫,雪花嵌进去仿佛再也出不来似地,他戏谑地接着说道,“那个贫僧戒色已久,施主还是自重一些,善哉善哉!”说着,还往后退了一步佯装着要阿弥陀佛地弯腰施礼。
佳薇差点没笑岔过气去,一向桃花绚烂骚包一样的学长这是改邪归正的节奏,还是最近真的是某方面功力大减,清心寡欲了。佳薇眯着眼满腹狐疑地瞅了他一眼,末了,春光乍泄地凑到顾念琛的耳畔咯咯地笑了起来,“戒色?”她挑了挑眉,接着说道,“那小女子可否也能向大师借个色?”男人不就是喜欢这一套,既然她栽在了别的男人的手里,为何她就不能主动占尽先机呢?
佳薇刚一说完,踮起脚尖想要干点某些色色的事情的时候,却被顾念琛机灵地一把揽入怀里,两颗胸腔里都揣着‘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他是急得怕被兜了老底,而佳薇却是有点惊慌失措起来,手上空落落地仿佛揪到了耷拉在一边的丝巾上桃红穗子,那柔滑的软缎,佳薇抓在手心里一点一点地揉搓着,仿佛过了很久,顾念琛才微微澄清道,“傻丫头,学长可一直都是守身如玉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