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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欲盖弥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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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屋内的宫人皆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战战兢兢。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吴嬷嬷冲上前来,死死地拉住陈叔陵举刀的右臂,同时高喊:“快来人,保护太子,保护皇后……始兴王反了,来人啊……”

    与此同时,陈叔坚趁势从陈叔陵身后扳住了他的腰身,怎奈陈叔陵健壮有力,虽被扳腰攀臂,但仍手脚并用、奋力挣扎。倏然,他猛地起脚一踢,将满身是伤的柳皇后踹出十丈远。

    陈叔坚又气又恨,当即喝道:“你这个疯子,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哈哈哈……我没有疯!”陈叔陵狂笑不止,他狠狠地瞪着倒在自己面前的陈叔宝,咒骂道:“你这个懦夫,看看你这个德行,凭什么继承皇位?我也是陛下的儿子,无论文治武功,我都比你强千百倍,这个皇帝本就该我来当……”陈叔陵剧烈地扭动着身体,突然怒喝一声,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他躬身向前伸出左手,一把抓住陈叔宝的衣领,恨不得将手化为利刃,直刺入陈叔宝的心口。

    “不要……啊……救命啊……”陈叔宝涕泪俱下,嘶嚎惨叫声嗷嗷不绝,整个人像一只被掐住脖子待宰的幼鸡,惊慌失色。他顾不得颈间的伤痛,趴在地上吃力地向前爬了两下,衣服已被拉扯得破烂。

    眼见陈叔陵的右臂就快要挣脱吴嬷嬷的束缚,陈叔坚立刻用左臂死死环住陈叔陵的腰身,右手则向上迅速地划至其颈边,凶狠而精准地扼住了他的咽喉。陈叔陵被掐得喘不过气来,双手顿时一松,锋刀随即落地。陈叔宝则趁机慌乱地向前爬了几步,终于摆脱了弟弟的魔爪。

    陈叔陵用十指紧紧地扳住陈叔坚扼着自己脖子的手,两人贴在一起,暗暗较劲。吴嬷嬷见状,赶忙搀扶起狼狈的太子,欲带他逃出寝室。就在这时,几名外殿的宫人应声而入,大家皆被眼前混乱的局面惊吓到,一时愣住不知如何是好。

    吴嬷嬷大喊一声:“快扶皇后出去!”宫人们听罢才回过神来,一拥而上,慌张地扶起虚弱的柳皇后,随搀扶着太子的吴嬷嬷一起跑出了寝室。

    太子与柳皇后离去后,陈叔坚和宫人们很快便将陈叔陵制伏。但不知该如何处置逆贼,仓促之下陈叔坚直接扒开陈叔陵的孝服,以袖作绳,将其捆绑在室内的柱子上。

    心有不甘的陈叔陵见陈叔坚匆匆而去,料想他定是去向柳敬言与陈叔宝询问如何处置自己。陈叔陵环视左右后,见宫人们皆在埋头收拾殿内残局,他一个激战,随即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挣脱了衣袖的束缚。在场的十余名宫人无一人敢靠近躁狂的陈叔陵,生生让他逃出了宣福殿。而后陈叔陵直冲云龙门,乘车驰向距皇城不远的扬州治所东府城。

    柳皇后和太子得知陈叔陵逃跑时,御医正在给他们二人包扎伤口。陈叔宝听后一脸茫然地瞅着母亲,柳皇后则立即派人全力追捕。

    .

    午后,受伤的太子被送到承香阁养伤,柳皇后因关心儿子伤情,令太医去复查其伤势。此时,太子妃沈氏、良娣龚氏和保林张氏等几名太子妻妾正在室外焦急地等候着。

    半个时辰后,几名太医一同走出陈叔宝休息的屋子,满面忧虑的太子妃见状,立刻迎了上去:“殿下伤势如何?”

    为首的太医拱手禀道:“真是祖先庇佑,殿下没有伤及要害,现下已敷上了药,正在休息,太子妃不必担心。”

    二人正说话间,一旁的龚良娣等人已经急不可耐地要冲进内室,去探望陈叔宝,但还没走几步,便被一名从屋内走出的宦官拦下:“太子有令,只需张保林一人侍疾,其他人都退下吧!”

    龚良娣等人面面相觑,流露出失望与不甘的神情。张保林名叫张丽华,本是龚良娣的侍女,而陈叔宝对她一见倾心、宠爱有加,在其生下男婴后,便加封她为保林。

    太子妃望了一眼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的张丽华,而后对太医们微微一笑,平静淡然地道:“既然太子在休息,我们就别打扰了。今日除了太子殿下,皇后也伤得颇重,所以劳烦几位太医随我再去瞧瞧,才好放心。”

    太医们恭敬地领命,请太子妃先行。沈婺华转身之际,瞥见不远处的龚良娣仍是一副依依不舍的姿态,呆滞地凝视着太子的寝室,于是云淡风轻地抛出一句:“龚良娣,别愣着了,随我去看母后……”

    传令的宦官见众姬妾随太子妃离去,便上前行礼道:“恭送太子妃。”然后,他看向角落里那个身着粉白色宫装的年轻女子,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有礼地道:“张保林,快请随我来吧。”

    张丽华温和地点了点头,轻缓地迈开步子随他而去。这是一个肌肤白皙如雪的女子,她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的笑容,长眉皓齿、丹唇玉面,双目流盼生辉。微风拂过她修长的脖颈,吹散一股淡淡的幽香。她莲步轻移,行动间优雅而绰约,盘在头顶那高而厚的乌发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烨烨华光。

    进屋后,眼见陈叔宝斜靠在床上轻声呻、吟,张丽华忙快步走到他身边,眼角泛起空濛雾痕,娇柔地拉起陈叔宝的手,轻轻摩挲,心痛道:“殿下你伤得好严重啊,可让妾身心疼死了。陈叔陵这个贼人,大逆不道,一定要将他处死!”

    “别、别担心……”陈叔宝眼见心爱的女人一副楚楚之态,说起话来竟有些结巴。他略有些吃力地抬起手,将张丽华拥至自己胸前,抚摸着她顺滑的发丝,缓缓道:“宫里这么多女人,我知道只有你对我的心最真。”

    张丽华激动之下不禁哽咽一声,一双玉臂环在陈叔宝腰间,“殿下知道就好,妾身别无所求,只愿殿下安泰,早日康复。”

    陈叔宝点了点头,将怀中的女人抱得更紧,他轻叹了口气,怅然道:“丽华啊,这些年来,委屈你了——父皇在世时,碍于你的出身,我也没法给你太高的名分。但是从现在开始,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等再过几日,我登基了,一定立刻封你为贵妃!”

    既惊又喜的张丽华双眸泛着盈盈秋水,她微微地仰起头正要说些什么,却直接迎上陈叔宝炽热而深情的双唇……

    .

    未时初刻,太子妃沈婺华带着太医和龚良娣赶至皇后居住的柏梁殿。此时,不顾刀伤痛楚的柳皇后正在奶妈吴氏的搀扶下,火急火燎地往殿外走,恰好与太子妃等人遇了个正着。

    “阿娘,你这是要去哪?”见过礼后,沈婺华惊讶地看着准备外出的柳皇后,不禁问道。

    柳皇后没有要停下的意思,边走边急切地说:“我正赶着去看黄奴,婺华你就来了。快跟我说说,黄奴的伤势怎么样了,有无大碍?”

    沈婺华快步跟在柳皇后身边,如实道:“阿娘,你放心吧,太医已经为殿下敷好药了,并无大碍,只需慢慢休养就好。阿娘你也受了伤,还是快去歇息吧,我离开的时候殿下已经歇下了,所以你还是不要走这一趟了,来回走动有伤身子啊!”一句话说完,沈婺华微微对一旁的龚良娣甩了个眼色,龚良娣微微一怔,但随即心领神会,大步迈到柳皇后身边。

    吴氏见状识礼地退了下去,沈婺华和龚良娣两人一左一右并肩扶着柳皇后,带着她转身回屋。但还没走几步,突然一个宦官从外面跑了进来,通报道:“皇后,长沙王在殿外请求觐见。”

    柳皇后忙道:“快,让他进来。”

    沈婺华知道陈叔坚定是有大事要和柳皇后商讨,便主动自请离去,她带着龚良娣等人走到门口时,正好与快步而至的陈叔坚打了个照面,双方依礼问安,再无多言。

    柳皇后见到陈叔坚,脸上现出一丝喜色,正想请其坐下慢慢说话,却被他急切的话语打断:“儿臣有事禀告,本想去请示太子,可是宫人通传说殿下已经歇下,不见任何人,所以只好来叨扰皇后了。”

    “子成,不必见外。”柳皇后对陈叔坚笑了笑,略有心急地问道:“可是捉到那孽子了?”

    陈叔坚突然跪下,一脸丧气地摇头道:“没有,让他逃脱了,请皇后恕罪。”

    柳皇后双目一瞪,冷冰冰地吐出一句:“他定是跑回东府城了,想必会集结乱贼造反,我们得加以防备啊!”说到这里,她突然脸色一变,犹豫踌躇了少顷,而后抬手示意陈叔坚起身,同时带着一丝为难之情说道:“可是啊,现下我陈军正与北朝对峙于长江,皇城守卫空虚,并无骁勇将领。况且先帝新丧,宫中无主,这可该如何是好!”

    陈叔坚稍加琢磨,建议道:“为今之计,只能以太子的名义征召右卫将军萧摩诃回来,进宫接受敕令。”

    柳皇后当即点头许可:“好,就让太子舍人司马申起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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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狈奔逃回府的陈叔陵,因害怕陈叔宝派人追杀自己,遂召集左右随从将通向皇宫的青溪道阻断。由于他是在陈顼病重后临时起的杀心,事前并没有做过精密的筹谋部署,手上也没有兵权在握,所以此时甚是慌乱、不知所措。

    临近傍晚时分,情急之下的陈叔陵下令赦免东府城的所有囚徒,以用来补充兵力。随后,他身披威风凛凛的甲胄、头戴白布帽,登上城中西门亲自招募百姓,又大肆散布金银钱帛征召宗室诸王和将帅,但竟无人响应。

    直到最后,只有新安王陈伯固一人单枪匹马前来投奔,担负起指挥军队的重任,而陈叔陵手上兵力统共一千余人,只能占据东府城自守。

    *

    *

    正月十二日,萧摩诃接到陈宫传来的敕令后,立即统率步兵、骑兵共数百人进军东府城,在其城西门外实行部署。萧摩诃此时虽已年约五十,但果敢勇毅、身手敏捷如初。他多年来为陈国向北朝征讨,数次单骑直入敌方军中,仍可全身而退,是南陈的当世名将。

    双方交战之初,陈叔陵死死禁闭城门,两边人马对峙了三个时辰,皆丝毫不动。就在这样的僵局之下,城内突然间传出昂扬的鼓乐,洋溢起喜庆而欢腾的音律。

    不远处的萧摩诃等人一时哑然,下一刻,只见高大坚固的城门慢慢打开,从那窄小的缝隙中,陈叔陵府上的记室参军带着一队鼓乐仪仗缓缓而出。

    萧摩诃手下见状,正要冲上前去砍杀,却被当头一喝拦住:“全都不许动,原地待命,听我指挥。”说罢,萧摩诃两腿用力一夹,挥矛驭马冲上前去。

    记室参军看到萧摩诃向他奔来,大手一挥,礼乐声戛然而止。他快步向前朝萧摩诃迎去,恭敬有礼地一拜,高声喊道:“萧将军有礼。我们始兴王一直都称将军为我大陈第一名将,他让我来转告将军,对将军崇敬已久,只要你能助他成事,将来一定任命你为辅政大臣。”

    “哦?”萧摩诃表现得兴趣盎然,但一双利眼不住地来回扫视着眼前的参军,言语中略透着一丝轻蔑:“真是没想到始兴王这么看重我,这简直是天大的荣幸啊!不过……”他眼珠一转,倏然郑重其事道:“这么紧要的事,怎可草率决定。所以,劳烦你回去告诉始兴王,必须派他的心腹大将来与我商谈,我才能听他命令行事。”

    记室参军大喜过望,连连称好:“还请将军稍候片刻,我这就去为你通报始兴王。”

    一个时辰后,陈叔陵果然派出两名亲信大臣,此二人满面笑颜地来到萧摩诃面前。两位使臣正行礼叩拜之时,那萧摩诃猛地纵身一跃,抓起架上长矛反手一挥,矛尖划出一道平稳的弧线,又如流星闪烁一般抖了两下,两名大臣当即直直倒地,血溅四方。

    萧摩诃歪嘴冷笑一声,舞起长矛狠狠将倒地二人的头颅砍下,随即将手上的兵器稳而准地抛回木架,同时趾高气昂地对身后军士命令道:“将这两个白痴拖下去,把他们的脑袋给我高高地挂在城门前示众!”

    陈叔陵收到两名心腹大臣被萧摩诃斩杀的消息后,清楚地知道抵抗下去,自己也是毫无胜算可言。他已无心恋战,转而狂性大发,当即闯入府中后院,瞪着血红的眼睛如疯癫一般,将妻妾七人无情地沉入井中溺毙。

    待入夜后,陈叔陵与陈伯固率领数百人悄悄出逃,欲奔往新林,再乘船投奔隋朝。几百人刚逃出不远就被陈朝大军发现,围追堵截。

    陈伯固眼见情况不妙,两腿发软,想到与多人一起逃亡容易暴露行踪,当即决定自己一个人开溜。他刻意放慢前行的速度,趁人不注意时,悄无声息地闪进一条僻静幽深的巷子里。

    陈叔陵只觉身后“嗖”地一声,转头一看正好瞥见陈伯固驭马跑进一条小路里。他立刻怒上心头,暴吼一声,挥舞着大刀冲进小巷:“你个龟孙子,不讲义气竟敢丢下老子自己逃命!我看你往哪里逃……”

    与陈叔陵一起逃命的士兵们眼见领头人怒气冲冲地跑去追人,顿时哗然惊慌,不知该何去何从。突然有人高喊一声:“看什么看,赶紧跑吧——”百余逃兵听后顿时一片混乱,队伍顷刻间瓦解,溃不成军,所有人纷纷丢盔弃甲,慌忙地四散而去。

    此时此刻,陈叔陵的眼中只有陈伯固一人,全然不知自己的手下早已尽数弃他而去。他带着满腔怒火,大吼大叫咒骂着追了整整三条巷子,把陈伯固堵住的同时,自己也被应声而至的萧摩诃围堵在死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