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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斩元凶,老夫誓不为人!”
踏雪山庄内,一声勃然怒吼从正堂中传出。只见门外宽阔平整的院落中,一字排开摆出了十二具尸首,因事出突然,连棺木都未准备,草草用白麻蔽体,看起来分外凄凉。面对如此情形,丁庄主如何能不惊不怒,只是外出几日,先是传来淫贼夜盗的消息,后又有一众庄丁和贵客莫名惨死,饶是丁历丹纵横江湖十数载,也从未在家门口吃过如此大亏!
“庄主!”二管事丁彬头缠白麻布条,一双虎目已泛出血丝,“昨日大哥带人围堵玉面贼,今天正午巡山时才发现他们的尸体。大哥……大哥他身首异处,死不瞑目啊!”
丁彬和丁晃并非亲生兄弟,但是丁晃入府十五载,对丁彬向来照顾有加,两人早就情同手足,突闻兄长死讯,还落得个身首异处的惨状,怎能不让他悲痛欲绝。
早已核查过尸身伤口,丁历丹压住心头翻涌的怒火,冷声道:“行凶的不是姚浪,此贼不过是个贪花好色的淫物,轻功和点穴功夫尚可,剑法却绝不会如此高明,别说天罗刀阵,怕是连阿大的快剑都躲不过!只是凶手的剑法太过鬼魅,便连老夫都猜不出是何人所为……”
蹙眉思索了片刻,他一咬牙关:“也罢,你先去安排家丁,巡逻的人手再加一倍,尤其是小姐和夫人的庭院,一定要牢牢护住!待我修书一封,派人送给邱兄,告诉他此间祸事。”
丁庄主的妻子柔娴乃是栖凤山庄庄主邱云海的表妹,故而踏雪、栖凤两座山庄交往甚密,互为表里,生出这样等事端,当然要广邀同道,合力抗敌。只可惜爱女的招亲适宜要拖上一拖了。丁历丹心中也不由生出一丝懊恼,若不是自己早年眼界太高,未曾收个亲传弟子,想来也不会落到这种无可依仗的境地。
收敛心中悲痛,丁彬沉声应是,目光却落在外间一具尸首上:“只是这次在庄中做客的冉公子死得不明不白……庄主,我们要查查吗?”
丁历丹眉峰一挑,冉枫此人虽然出道不久,但口碑甚佳,更与江湖四公子之首的魏凌云交往过密。如此出身寒门却天资卓越、品行俱佳的少侠,本该是他择婿的上佳人选,只是这次冉枫的出现,却未免巧过了头。
上门拜访,恰逢自己不在,小住两日就碰上了淫贼袭庄,伤了恶贼又随着丁晃等人追出庄去,结果玉面贼未曾猎到,却赔上了一干性命,巧到这种地步,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而且这次惨案中,除了丁晃被砍断头颅外,其他庄丁都是一剑毙命,并无多余伤口,但是冉枫却被彻底折磨了一番,看起来不像是被人牵连,反而是刻意寻仇的模样,难不成那歹人想害的并非是踏雪山庄,而是冉枫本人?
沉吟片刻,丁历丹终于答道:“也罢,先把消息送上冉府,好生致歉。暗地里多派些人手,看看那些跟冉枫关系密切的江湖人士是何动向,再从长计议。还有,严查玉面贼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厢踏雪山庄发下了通缉密令,百里之外,被通缉的本尊正跪坐在一条小溪边。此时天光正好,流水无波,映在水中的倒影就愈发清晰,那男子容色上佳,面白无须,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模样,虽然衣衫不整、形容狼狈,却也无损他惑人的风姿。如若放在欢场,必然能得无数妓家倾心。只是这张俊俏脸蛋,跟自己却无甚瓜葛,他严漠纵横江湖二十余载,麾下部众两千余,早就养成一派威仪容貌,跟这个面首般的小白脸没有半分相似。
唇边扯出一抹冷笑,那副好容貌顿时显出几分邪佞。今日之事真是处处透着古怪,且不说这副见了鬼的皮囊,他浑身内力也失了大半,还被人认作一个名为“姚浪”的淫贼。可笑自己树敌万千,喊他“阎魔”、“魔头”、“乌衣贼”的不计其数,骂他“贪花好色”的却着实没有半个。只恨早上捉到的那废物不堪审,净说些混话,也没问出什么有用东西……
严漠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远方山峦。前方应该就是芒砀山了,自己早年也曾在这里跑过买卖,自然知道此处离徐州城不远,只是原本记忆中的村落全部消失不见,乡野中也荒无人烟,难道鞑子又兴屠戮了?想到这里,他也没兴趣琢磨今遭遇到的怪事了。反正性命还在,容貌改了又怎样,正好能躲开悬红,现今要务还是尽快前往徐州城,探一探风向。
心中有了计较,严漠也不迟疑,简单收拾了一下身上衣物,大步流星朝远方官道处走去。
五日后。
正当午时,悦来客栈里照例人声鼎沸,一楼大厅早已客满,二楼雅席也占去大半,酒肉饭菜的香气如同蒸腾的云雾,熏得人滔滔欲醉,酒到酣处,不知哪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白峦峰七禽剑诀失窃,江湖传言是被甘三偷了去!”
“甘三?笑无常甘三郎?他怎么会去触那些牛鼻子的晦气,天门老儿可是人尽皆知的难缠……”
“谁说不是呢!但是也有人说甘三是被人诬陷的,沈雁就亲上白峦峰为他求情,还跟凌云公子打了赌呢!”
这话题似乎颇为诱人,那厢声音立刻大了几分。
“嘿,前一段沈雁不刚跟他那个红颜知己闹翻吗,怎么还有功夫管甘三郎的闲事……不对,凌云公子又怎么扯进这件事里的?”
“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听我慢慢给你讲来……”
江湖趣闻,自然是佐酒佳肴,悦来客栈又是近年来正阳城里最大一间酒肆,每日不知要接待多少江湖豪客,如此谈资当然引去不少人的注意。然而别人听得兴致勃勃,二楼雅间里的一位黑衣公子却漠然端起了酒盏,一口饮下杯中物。与客栈里的大部分江湖人不同,这位公子腰侧并未佩剑,也非劲装打扮,看起来倒像位风度翩翩的贵胄王孙,除了眉宇间那点隐约难查的戾气外,像是跟这江湖毫无牵连。
此人正是严漠。
由于变了皮囊,无法再扮作行脚、猎户,他刻意穿了文士装混入城中,然而踏入此间,他立时发现这里跟自己设想的大为不同。徐州乃是四战之地,几年前官兵放弃商丘,此间更是沦入敌手,就算尚存一息元气,也绝不会歌舞升平。可如今他眼中所见呢?城楼宏伟,店铺兴旺,游走在市井间的升斗小民更是无忧无虑,还有无数江湖客,佩刀戴剑、策马扬鞭,一个个豪气干云。
如此盛景,就算在临安、扬州,怕也找不出吧?只是如今战事吃紧,又怎么可能冒出这样一个世外桃源。心中有了顾虑,严漠自然耐下性子仔细打探,然而越查就越是惊心,那些悠哉度日的小民,夸夸其谈的侠客,嘴里念叨的莫不是四大山庄、八大门宗,数不尽的江湖人物。漠北没有蒙古铁骑,只有飞鹰、烈阳两堡,江南也并非南幸帝都,而是温柔窟英雄冢,艳名远扬的秦淮十二景。什么宋辽之战,什么靖康之难,什么铁蹄南侵,都不在这些人心中。这个国家亦不叫大宋,而被称为——大楚!
听到这个国号,就连严漠都出了一身冷汗,难不成金国所立的伪楚变成了如今正统?然而再仔细打听,大楚的皇帝却不姓张,而是复姓东方,立国已有百余载!
雅室外,不知何人挠到了痒处,众人一阵哄堂大笑。严漠脸上却更冷了几分,把空掉的酒杯往桌上一扔,他站起身来。
“客官,您用好了?”眼尖的店小二快步迎上,脸上挂着十足谦恭的笑容。
严漠也不应声,随手抛给他一块碎银——此间会钞都是用银,随便一餐就是几两银子,像是根本没有铜子这般事物——那店小二立刻眉开眼笑,恭恭敬敬的把他送出了门。站在门外,严漠深深吸了口气,店内的炊烟和酒香被另一重繁华消弭,东市有骏马,西市铸兵刃,似是根本没有王法律令。这个世界何其怪异,又何其无稽。
紧锁的眉峰慢慢舒展,严漠看了眼背后依旧喧闹的客栈,迈步向集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