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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庄谨院处在前面主院的后方,修建得庄严大气,正房阔五间,昭瑾带着昭宛踏入了正房大门,管事婢女看到两人,只朝昭瑾行了礼,说道:“大娘,国公同夫人在里间,且容婢子先行通报。”
虽然昭宛被婢女们直接无视了,但她也没太在意,或者在意也并无什么用处。
倒是昭瑾面色很不好。
那婢女进去通报后,很快就出来了,说:“国公和夫人有请。”
昭瑾没有应她,对昭宛说:“二娘,我们进去吧。”
婢女打起帷帐帘子,两人走了进去,穿过次间,进了里间。
杨氏在二月间生下了四郎,按照符家之前就定下的名字,这个小孩儿应该叫符昭愿。
杨氏房中,引入了不少南边南唐打造的垂足坐的高式家具,有椅有凳有榻有桌。房间布置,同昭宛在庄子上的房间还有昭瑾的卧房很不一样。
但很显然,祁国公符公彦卿很喜欢这样的高式家具。
他垂足坐在椅子上,正抱着他的小儿子四郎,一向征战沙场满身铁血硬气的男人,此时却眉目柔和,可见他对这个小儿子非常喜爱。
而他终其一生,即使以后又有其他儿子,他也的确最爱这第四子。
杨氏生了孩子刚过百日,此时穿着藕荷色宽领对襟衫,披着披帛。她做符公续弦只四年多时间,年龄只比符四公的长子昭序大一岁,是以她嫁过来后,已经成人的大郎昭序二郎昭信为避嫌就一直在外追随父亲,只昭序回家同张氏完婚时,两人才回来过一趟。
杨氏年轻貌美,嫁入符家四年便连续生了两个儿子,符公自然对她另眼相看。即使是老夫少妻,他也对这个妻子非常敬重,不会轻易驳斥她的话语和决定。毕竟她是他两个儿子的母亲,而且又在老家管着一大家子人。
昭宛多年未见父亲,如今看到,见符公穿着藏青圆领袍,身上卸下了在外的杀伐之气,倒显出几分儒雅来,只像个富家翁。
昭宛出生时,符公便已过了而立,此时算来,他当是要近知天命之年了。
虽然庚龄不小,但老骥伏枥分外勤勉,并不显老态疲态。
符公年轻时便是俊俏郎君,如今风采依然,也难怪杨氏作为杨信嫡女愿意嫁过来做续弦。
昭瑾带着妹妹赶紧行了礼,“父亲,母亲。”
符公将怀里的儿子递给了乳母,对两人道:“在家中,随意些就好。”
“是,父亲大人。”昭瑾回道,这才带着昭宛起身来。
杨氏看着温柔,脾气坏起来,比在外面打仗的将军还要坏几分。
不过在符公跟前,她是不会表现出坏脾气的。
她柔声说道:“大娘,方才我让人去你那碧桃院里叫你过来,却没找到你的人,李婆回我说你随着二郎骑马出门了,是去乡下庄子里接二娘子,这是接回来了?”
昭宛往前进了半步,对着杨氏再行了一礼,“拜见母亲。”
杨氏一笑,说:“哎哎,看咱们家大娘多么疼爱妹妹,一大早就专程骑马去接你。”
她故意加强了“骑马”二字,虽然盛唐之时,女子打马球也是上层贵族风行的活动,但到晚唐时,对女子的束缚便越来越多了。他们这等富贵人家,节度作为一方诸侯,希望家中女子不要太放纵。
昭瑾骑马出门,并不是好事。毕竟外面那么乱,谁知道会不会就出了什么事。
昭宛抬头看了杨氏一眼,刚产子百日的杨氏很丰满,面带笑容,却不免依然在故作温柔之下带了严厉甚至是些许刻薄。
昭宛不想昭瑾为自己受累,便对着符公道:“女儿听闻父亲大人回府,多年未见父亲,实在想念,阿姊担心我路上安全,随着二兄一同亲自去接我,女儿万分感激。若是此事有所不妥,还请父亲母亲降罪于我,不要责怪阿姊。”
“哈。”杨氏没想到昭宛在乡下住了几年,居然变得能说会道了,不由低呼。她方二十出头,虽有豪族之家养出的各种治家手段,暂时却实在不是能沉住气的人。
符公在军中便素有有勇有谋的名声,虽然他是治军,不是管家,也几乎不理会家中后宅的事,但妻子同长女次女面合心不合,他还是能一眼看出的。
他说:“既是回来了,那便好好安顿下来。”
昭宛道:“多谢父亲。”
又朝杨氏说:“多谢母亲。”
要是没有符公在家,昭宛胆敢擅自回来,定然会挨一顿骂,又把她送回庄子上去。但是有符公在,杨氏便也不好不好好安顿这个女儿了。
昭瑾是符公嫡长女,平素即使写信,也会提到她,符公对这个长女自然是熟悉的,但他军旅倥偬,一直在外,对昭宛这个闷声闷气数年未见的庶女,实在不了解。
此时所见,昭宛已经长得颇高了,亭亭玉立,肤白貌美,在端方贞静之外,多了几分沉默的英气。
不愧是符家之女,符公不由对她很满意,颔首问道:“二娘如今多大了?”
杨氏自从嫁入符家做续弦,每年要在符公的镇所同宛丘老家之间奔波一趟,加之家里主人连带仆婢,以及护卫私兵,得有数百人之多,而且还要管着田庄和商铺,各种事项,繁杂不堪,她又要生孩子,哪里有精力时间来关注昭宛到底多少岁了。对符公这个问题,她是不知的。
昭宛回答道:“父亲,女儿十四。”
昭瑾也道:“二娘只比我小了一岁。”
杨氏赶紧让两个女儿坐,在一边伺候的婢子便端了两个杌子过来,昭瑾和昭宛这才坐了。
昭瑾便提道:“二娘刚回府来,没有安排住处,不若便住在我的院子里,待我出嫁,那院子便归二娘住,不知母亲意下如何?”
昭瑾是家中嫡长女,她住的院落自然没有哪里不好,杨氏心里不大乐意,却又不好拒绝,便说:“你二人姊妹情深,这有什么不可呢。”
“多谢母亲。”昭瑾又说:“二娘在乡下多年,实在没有置办什么衣裳首饰,她年岁不小了,怕是也要父亲和母亲多为她考虑则个,还请母亲叫来裁衣娘子,为她量体裁衣,毕竟人要衣装佛要金装,见了客人,方不至于失了咱们国公府上的体面。”
杨氏心里怄气,但昭瑾这是合理要求,自是不能拒绝,她说道:“虽二娘在乡下庄子里养病,但并未少她吃穿,既是回府了,那便再做些衣裳便是,首饰恐怕得慢慢来,该添置的自是会添置。胭脂水粉等物,也绝不会少了她的。”
前来拜访符公的客人络绎不绝,符公在后宅里坐了一会儿,便又回前院去了。
昭瑾带着昭宛也不想在杨氏处两方两看相厌,两人在看了看弟弟后,便告退离开了。
回到昭瑾的碧桃院,院中种着两株桃树,桃树乃是昭瑾昭宛的姑母,也就是嫁给节度使高行周的符氏所种,如今已有二三十年了,桃树开枝散叶,树冠巨大,这个时节,碧绿的桃子点缀在绿叶之间,在明媚阳光里甚为可人。
昭瑾已让婢女将碧桃院的西厢房收拾了出来作为昭宛的闺房,而在之前,这个房间是昭瑾的书房和琴房。
因第二日家中要招待客人,昭瑾便要做些准备,到晚些时候,去给父母问过安,又用过晚饭,她才闲下来。
昭宛有了新的卧室,卧室里也如她在庄子里的住处一般,都是矮式家具,所以一应用具都比较简单。
刘妪和初六依然在她的房里照顾她,刘妪很担心她在府中不习惯,不能顺利和人应答,但听闻她除了依然话少外,倒没有像小时候那么过于怯懦,她便也放下了一些心。
当即又不断交代她,让她在第二天的家中宴会上要多认识一些人,还说:“这里府中不像乡下庄子里没有门当户对的玩伴,你该多结交些闺秀。即使你以后出嫁了,也该有些闺中密友才好。”
昭宛只得点头应下,心中却并没有太上心,她至今尚没有太适应这里的生活。
北方年年征战,苛捐杂税和征兵让百姓疲于奔命,生产受阻,人民贫弱;而南方南唐在烈祖李昪“弭兵休战、保境安民”的休养生息政策下,民不知兵乱,国家富裕,商业发达。
北方贵族使用的很多奢侈品,基本上都是从南方而来。
宛丘城作为南北交通要道,统辖宛丘的忠武军节度使又和南唐的清淮军节度使隔着淮河相望,颖水流经宛丘直达淮河,成为南北水上交通的要道,宛丘的繁华,与此分不开关系。
符公府上的一应用度,很多都是南唐而来,极是华美精致。
昭宛躺在床上已要睡着,初六进了里间来,小声说:“二娘,大娘子过来,说是想和你抵足而眠说说私房话。”
昭宛不得不坐起了身来,说:“请她进来。”
昭瑾已经进来了,这是她的院落,她穿着寝衣,外面披了一件薄衫,踏着云头履,跪着上了昭宛的床。
就着房间里一点烛光,昭宛捞了薄被,让她上床来。
昭瑾笑着和她挤进了一个被窝里躺着。
初六整理好床帐子,问道:“大娘,二娘,可要婢子灭了灯烛。”
昭瑾说:“好。”
昭宛道:“你灭了灯烛,便去睡下吧。”
虽然府中为初六安排了住房,但她要守夜,便不能回住房睡觉,只在昭宛寝房的外间榻上睡下。
望日刚过,万里无云的夜空上月色明亮,从半开的窗户照进房间里来,并不比烛火光弱。
昭瑾侧身看了看身边的妹妹,说道:“如此睡在一张床上,上一次,还是三四岁时,我想你定然是不记得了,我也只有朦胧记忆。”
昭瑾热情大方又不失温柔细心,实在是个再好不过的长姊。
昭宛说:“上一次同床共眠,我的确不记得了,但这一次的事,我定会终身不忘。阿姊,你待我好,我自是都记在心里,不会负你。”
昭瑾温柔笑道:“我们是姊妹,爱护你自是应当,哪里又需要说负不负呢。”
昭宛本是个心冷如铁的人,不知为何,偏偏被昭瑾带起一股感伤,她说:“只怪没有时间多相处,只盼阿姊去了李家,能够事事顺意。”
昭瑾叹道:“府中虽然富贵,却失了单纯,之前想你在庄子里也好,至少没有府中这些腌臜气受,但想来也是我想差了,该早些让杨氏母亲接你回来,无论如何,多见些人见些事,以后嫁人了也能多些应对法门。我要嫁去李家,倒也没有什么可怕,他们男子自是要在外谋着功业,女子有自己的活法,即使去了李家,无论如何,也只是咱们符家这般过活罢了。事事顺意怕是不成,但也不可能太差。”
昭宛倒没想到昭瑾这么想得开,她说:“阿姊是有大智慧的人。”
昭瑾笑说:“不过是耍耍嘴皮子而已。有时事情不顺意,我也照样要躲在被子里哭的。”
第二日一大早,昭瑾和昭宛去向杨氏和符公问了安,又被杨氏叫着说了些府中办宴会的事,两人才回了碧桃院里。
昭宛在朝霞里盯着院子里桃树上的果子说:“这果子再过些日子就该熟了罢。”
昭瑾道:“这个桃子得入伏了才甜,还有些日子呢。就这两树,每年得有数百斤桃子出产,够整个府里吃的了。到时候也不会差你的。”
她的话语说得欢快,但想到入秋后她就要嫁人,将来是再不能看着这桃树开花结果并在盛夏边乘凉边吃桃子了,不由又有些不舍得离家。
裁缝娘子来为昭宛裁衣时,外面婢女通报,说金氏夫人来了,昭宛尚且迷糊,刘妪赶紧凑在她耳边说:“是三娘和六娘的生母,你不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