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硕亲王遇刺的消息传回京中,满城议论纷纷。
苏羡因长年寻仙问道,在民间的名声并不好,但此刻遇刺,却教人想起了他尚为皇子时的风光。那时他的生母惠妃隆宠一时,他自小也是个神童,长大后更是文韬武略运筹帷幄,却不知从何时开始走上了这条歪路,自断了前程。
虽然自绝前程,可防备着他的人却大有人在。长安百姓分析得头头是道,当今圣上的皇位本就是从硕亲王手中夺来的,斩草不除根必有后患,如今趁此机会刺杀了硕亲王,才能保皇位稳固。历朝历代兄弟相残的事迹屡见不鲜,如此作为倒也在情理之中。
因此,街头巷尾大多认定了,刺客是苏昱派去的。
比起大街小巷的热闹,硕亲王府中却是一片肃穆。
太医院院判领着一众太医跪了一地,一把鼻涕一把泪:“臣无能,臣罪该万死!王爷伤口的血是止住了,但那箭镞上有毒,直入心府,便是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啊……”
他一边抹泪,一边斜觑玉榻上躺着的人。
苏羡平素见了谁都是一脸开怀笑容,好像每日都活得喜事连连,如今却静静躺着,脸上毫无血色,双唇微微发紫,透着虚白,双目浅阖着,竟分不清是生是死。
苏昱负手站在榻前来回踱步,蕴着怒气克制住没有发怒。他病急乱投医,甚至派了秦骁去白马寺请谢绫来,她医术高妙,世上没有毒能难住她……他这样安慰自己,心底的忐忑却不减反增。
那个攫人心肺的预感不断地冒出来——这回是过不去了。三弟他与世无争,一直超然于朝堂争斗之外,可有心人还是不愿意放过他。
他想不出这个害他的人是谁。民间谣言把矛头齐齐指向了他,定是有人在暗中操控。若这世上有谁最想看到他失德,首当其冲便是温相与汝南王一党。他早就知道他们居心不轨,但一切都只在暗地里进行,据他的推算,温相党羽还远远不到与他翻脸的地步,就算要造势,也不该这么早就有所行动……
可是除了温相一党,他竟找不出第二个人有动机杀苏羡,再嫁祸到他头上。反观现实,太后的千岁宴刚刚结束,汝南王一行也尚在京中逗留。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温兆熙,可是越是这样浅显,反而越是让他生疑。
“皇,兄……”一个低弱的声音自玉榻上传来。
苏羡的手指动了动,向外轻轻挪移,便是这细小的动作也显得僵硬。苏昱看得心头一刺,坐到他榻边去握他的手,宽慰的话刚涌到喉咙口,看见他眼中异样清明的神采,却突然哽住了。
人死前会有一瞬间的回光返照,看起来好像要好转似的,其实在这一瞬间之后,便离鬼门关不远了。
他竟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多少年前,他刚中秋水毒时,尚不知病因,只以为自己染了顽疾。那时他还没有寻到人能开出抑制秋水毒毒性的方子,发作得多了,便也从母妃那里得知,他得的不是病,而是惠妃下的毒手,只苦于没有确凿证据来告发她。
有一回他发作得狠了,皇宫上下都以为他难过这一关。苏羡偷跑来看他,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少年,眼里却有超乎常人的坚毅,在他床头向他发誓:“皇兄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让她害你了!”他渐渐知晓人事,才知道自己母妃做的事。她为了他谋害太子,如今又下毒来害苏昱,为的就是把他捧上高位。可他毕竟年幼,无力左右局势。
那之后苏羡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一步步变成了个不成器的纨绔。他无心于权位之争,却不知彼时的苏昱更加没有野心,尤其是父皇把娴妃母子送去燕国做人质之后,即便他再怎么混帐,也依旧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后来苏昱的身体渐渐好转,归国时再相见,二人在灞水之上谈天说地。苏羡劝他早作打算,暗指皇位,他却满心不在乎,心中想的皆是闲云野鹤的日子。历代夺位之争总是腥风血雨,他们二人却都对那个位置避之不及,也算一件奇闻。
若不是后来的事……也许今日龙袍加身的,便是苏羡。
而以惠妃的性子,在把天下归入囊中的那一刻便会把对自己有威胁的人尽数清剿,他根本活不到现在。
往事历历在目,眼前人却气息渐无。
他的手是凉的,嘴角吃力地牵起一个笑,微微翕动着唇想与他说什么似的。苏昱凑到他唇前去听,他却只是张了张嘴,未吐出半个字,他的手便是一沉,那双眼睛永远地合上了。
底下的仆人开始啼哭,管家垂着泪向外哭号:“王爷……薨了!”
王府中没有内眷,只有一群下人感念主子平时的宽厚,哭得伤心欲绝。苏昱前些日子还想过要给他指一门婚事,连人选都拟好了,只等他首肯,如今一切都还来不及,人却已经没了。
他把掌中尚有余温的手紧握着,眸间是骇人的阴沉。这世上让他视若珍宝的人只有那么寥寥几个,就是这样寥寥几个,老天爷也不愿放过,却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失而复得。
苏昱看着榻上苏羡苍白的睡颜,久未知觉的心头被重重一剐,像是有人磨钝了刀子,一下一下,终于把已然麻木的他剐得清醒,提醒他这种名为“无能为力”的痛楚,总是经得起一遍遍品尝。
谢绫踏入王府时,听到这满院的哭声,便知不妙。她接到消息紧赶慢赶来到此处,却不想依旧没能赶上。
她伫立在堂前,不知该不该进去。
号哭声催得人压抑,即便从未亲眼见过死者,依旧教人心头发沉。苏羡与她素昧平生,她却听苏昱说过不少有关这位王爷的事迹,神交已久。在他的描述里,苏羡足够聪明,却用他的聪明护住了在皇家之中极为奢侈的善良,与一般的皇家子弟大不相同。她早就说过,若有机会一定要结识一下他这个三弟,没想到不过几日,便已经天人永隔。
她听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是苏昱要派人除掉硕亲王。这样的谣言究竟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她怎么都不会信,他会做这样的事。
她立在门口,屋里的太医和仆从都被遣散出来,与她擦身而过时都狐疑地看她一眼。一群着深蓝色官服的太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出门,脸上都挂着汗珠,走得远了才敢小声感叹今日之事。
主子没了,拿太医出气的事并不少见,连院判大人都觉得自己捡了一条命回来,不胜唏嘘。王爷虽然顶了个浪子名声,但却是公认的好人,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死于非命,实在令人惋惜。
谢绫见里头的人出来得差不多了,才进入堂中。苏昱一个人坐在一把檀木椅上,守着已逝之人。屋里光线暗沉,他身边没人伺候,孤零零的一个清癯侧影,甚是寂寥,见到她来也未动一下眼珠子。
她一言不发地察看了一番,方开口道:“此毒见血封喉,他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了。”她不懂得怎样安慰人,只是觉得心头闷得慌,把这些本分内的事情告诉他,见他只是微微点了下头,更不知该说些什么。
行刺之人极为阴毒,想来是计划周密,势在必得。即便是师父亲自出马,也无力回天。但他到底曾经在她身上寄托过希望,她这样来迟,也觉得歉疚,放下了药箱,静静地立在他不近不远处。
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让她也故作轻松不起来。谢绫在心里想想这他此刻的心境,代入自己。若是之奂或者师父遇到不测,恐怕她会想把行凶之人一个个千刀万剐。可眼前的这个人,却有千千万万人以为行凶之人便是他。
谢绫静静靠近他,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像是有一块巨石压着,教她也不得喘息。有一股热流自心尖涌出,浸润了血管,让她全身上下又压抑又滚烫,既有哀恸,又有些其他的东西在体内生长。
一时语塞。她只想,抱一抱这个人。
她在他膝边蹲下,伸手环住他的腰,把脑袋小心翼翼地贴上他的心口。她听见他身体里的心跳,那样沉,钝重得像是一记又一记的重锤。
敲在心上,会有多痛?
她说话做事从来随心所欲,此刻却很没有底气:“我不怎么会说安慰的话……以前总是觉得,在这种时候劝人节哀顺变,是这世上最大的风凉话。何况我好像也没有立场,来让你不要难过不要伤心。”她语无伦次地说了长长一大段,才觉得越说越挫败,又道,“那就难过吧伤心吧。该有多痛便是多痛,不会有少的……你愿意么?我,在这里陪你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给小王爷的戏份太少了,其实我很喜欢他的TAT,好想写个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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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妈妈出院忙活了一天,没时间码字,现在才码完一章。
明天又有双更,听到这个消息你还忍心霸王这只作者菌吗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