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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胪寺卿那老酒鬼贼心不死,又把柳之奂拉去喝了一波。谢绫一个人喝得迷迷瞪瞪,连扶苏什么时候悄悄爬下了椅子都不知道。等柳之奂回来,谢绫身边早已没了扶苏的影子。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忧道:“师姐,你可看到扶苏了?”
谢绫轻咦了一声,这才清醒了不少:“刚刚还在这里的……”她伸出个手指慢腾腾指向自己身边的位置,身形轻轻晃了一晃,连吐字都有些含糊,“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去找他。”她蹭着椅子想要站起来,刚刚立起又虚虚晃了一下,连走路都走得不稳当。
柳之奂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还是我去吧。”
“不用!”谢绫甩开他的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信誓旦旦道,“我去,我去。你在鸿胪寺根基不稳,正好趁此机会讨好讨好鸿胪寺卿那老头,对以后有好处。”她又拍了他两下,才一脸自信地转身离开。
柳之奂无奈摇头。她的酒量好,一般的酒局都难不倒她,可她自己却贪杯,一有心事一有兴致,就爱把自己喝个烂醉如泥。可即便是醉成了这个样子,她心里头那些计较还是一分不少。
该说她什么好?又糊涂,又理智得不像话。
谢绫在席间转了一圈没见着扶苏,想起他贪玩,便往花园去寻他。将军府的花园打理得精致,却不及温兆熙府里的地方宽阔,走一段路便看得到尽头了。
她沿着鹅卵石铺的小路绕了半周,一个人都没碰上,本来有些心灰意冷,前方却隐隐约约传来人声。
是两个人的声音,里头有一个童声,清清甜甜的,听起来很像扶苏。
谢绫循着声音走过去,被花园的夜风吹了一路,脸上的酡红消了许多,面颊也没有方才那样发烫,连灵台都清明不少。
她走近了,隔着一块石碑看见前方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小的是扶苏,大的竟是苏昱。她的脚步又轻又虚,他们没发现她的存在,两人的对话没头没脑地闯进她耳朵里。
扶苏捧着个泛着莹光的物什在月光下照,声音甜甜糯糯的,却像个老行家似的一本正经:“这块玉佩我见过,你是哪里来的呀?”
另一个声音甚诚恳道:“家父所赠。”
谢绫算是看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不禁腹诽了他一通:先皇赐的玉佩都拿出来贿赂小孩子了,他也真是肯下血本。
扶苏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捏着玉佩交还给他,正气凛然道:“那我不能要。你爹爹送给了你,你也应该送给你自己的儿子的。”
谢绫感到惊喜万分。这个小财迷居然也有不为所动的一天,不愧是她的干儿子!她把他养这么大,从前跟养条米虫也无甚区别,直到今天才看出了他的好处。看来回去得好好嘉奖嘉奖他。
“是这个道理。”没想到对方是个不要脸的,听了这话不仅表示赞同,还理所应当道,“那你也可以认我做干爹。”
谢绫觉得自己喉头涌起一股腥甜,险些吐一口血。
她在石碑后头藏不下去了,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上前去阻止扶苏。还没走上前,一声雀跃的“好呀好呀”就传到了她耳朵里。
……她一定是魔障了才会觉得养这条贪财好色的小米虫竟会有好处。
于是在扶苏高兴地把玉佩收入囊中的那一刻,谢绫已经从是被后头走出来,僵在了原地。扶苏背对着她,还没有感受到脊梁骨后冒起的寒气,但苏昱是正对着石碑的方向,她一出来便被他发现了。
谢绫欲哭无泪,她还不如当做没有听到偷偷溜走,也比现在这样好。如今她这个当事人恰好在场,目睹了自己养了五年的干儿子为了块宝玉认这个人作了干爹……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了四个字——认贼作父。
苏昱看到她出现其实颇为惊讶,可脸上那抹淡笑里却没现出半分诧异的痕迹,容色平常地与她打招呼:“酒都喝完了?”
这个打招呼的方式颇有玄机。若她有心,一定能听出他这淡淡一声里隐忍了许久的憋闷。但她此刻脑海里不停回旋的只有“认贼作父认贼作父认贼作父”,哪里听得出他的异样,只对他贿赂扶苏的丑恶行径表示了深深的不齿,鼻间逸出一声不屑的轻哼:“尽讨好小孩子,算什么本事。”
谢绫把扶苏拖回自己身边藏在肩下,一副护犊子的姿态。
“是没什么本事。”苏昱心里原有满腔的怨愤,可她真正到了面前,他反而没了方才的慌乱,一举一动都从容得很,拿腔拿调地调侃她,“依你的意思,我该是学着讨好讨好大人了?”
平时被他调戏两句也就罢了,现在可是在干儿子面前,谢绫把面子放在了第一顺位,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调笑之色,脸上的寒意还越来越深。她冷冷瞟了他一眼,转身去训扶苏:“你的小金库里缺这么块白玉么?干娘是怎么教你的,为了块玉就钻钱眼里,你这是要满世界认干爹了?”
扶苏一直被她宠在手心,很少被这么严厉地训斥,扁扁嘴就有了泪意,委委屈屈道:“这块玉是干娘你上次让我找的那块,我以为你喜欢,想要拿来送给干娘的。”
谢绫满肚子教训的话被这么一噎,只好全咽了回去。
那时她为了确认他的身份,确实和扶苏一起在书上找过这块玉佩的图鉴。这孩子虽然贪财好色又玩物丧志,脑袋瓜却聪明,对玉石宝贝更是在行,几乎过目不忘。也难为他能一眼认出来,记着献给她。
谢绫说不出话,有些下不了台。不过是犹豫了一会儿的功夫,扶苏已经哭成了个泪人,一双黑亮的大眼睛像是水做的,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掉。
哄小孩子是个技术活,谢绫一看就不在行,被他这么哇哇大哭闹得心烦意乱,愣在原地也不知如何是好。倒是苏昱看了好一会儿的戏,半蹲□子捧起扶苏嫩生生的小脸蛋,用拇指给他擦眼泪,柔声问道:“你想要这块玉,果真是为了送给你干娘?”
扶苏哭得抽抽搭搭,撅着嘴不停点头。
苏昱小心翼翼地把他的泪珠子都擦干净了,温温和和地笑:“你干娘不喜欢这一块,我们再找别的便是了。哭什么?”
扶苏也不知是哭得累了,还是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抽着肩膀也不掉眼泪了,只是抽噎着说不出话,断断续续道:“真,真的吗?”
苏昱弯着眉梢甚是亲厚:“不骗你。”
谢绫默默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这哪是不骗他,简直已经骗进了好不好!
她觉得她再不出手,她养了五年的儿子就要归别人了。虽然这条米虫没什么用,但也不能白便宜了别人。
于是她使出了杀手锏,一把抱起扶苏,铁着脸威胁:“再哭就把你家小青剁碎了喂秃鹫。”
扶苏果然被她吓得倒抽一口凉气,顿时连肩膀都不抽了,呆呆地看着她。
好景不长,在短暂的惊吓之后,被补了一刀的扶苏小朋友觉得自己的人生彻底没有了希望,比方才还要响亮地放声大哭起来,一边控诉干娘是坏人干娘是大大大坏人。
苏昱以拳掩口,笑咳了声:“你都是这样教养他的么?”
谢绫又气又心慌,张口就想道一声“用不着你管”,还没出口,就被扶苏一声突然高起的哭嚎给打断了。谢绫深感心力交瘁,抱着这个烫山芋又不好甩开,生平头一回打了个彻头彻尾的败仗。
尤其是,在谢绫用小青的生命威胁了他一下之后,机智的扶苏小朋友以此类推,觉得自己的小命也很有风险,所以在谢绫的怀抱里十分地躁动不安,生怕他干娘从怀里掏出一只秃鹫。
于是苏昱不痛不痒地安慰了几句,一有伸手的趋势,扶苏就像是找到了救星,挂在他身上再也不肯下来了。
谢绫咬牙深呼了一口气,翻了个白眼,摆摆手表示“那你跟他回家吧”,然后干脆利落地甩头走人了。
哄小孩不擅长,吓小孩她还是很在行的。
用“我不要你了”来恐吓扶苏果然很有效果,扶苏虽然担心干娘责难他,但到底还是跟她最亲,一听干娘要抛弃他,顿时扭捏着想要下地。
谢绫的背影潇潇洒洒绕过石碑往花园外头走去了,苏昱安抚了下扶苏,把他放下了地,牵着他跟上谢绫的脚步。
扶苏刚要张口喊“干娘”再追上去,被苏昱捂了嘴拦住:“你干娘在气头上,我们慢慢过去就是了,知道了吗?”
扶苏被捂得严严实实,眨着眼睛闷声点点头,才静悄悄地跟着他走。谢绫的步伐并不快,连扶苏跟起来都不用费很大的力,好像只是在一前一后地散步。但他还是有点将信将疑,转头去问苏昱:“干娘的气真的能消吗?”
“能。”苏昱笑着跟他承诺,目光却尽落在月光下那一剪背影上,“你干娘脾气倔,但心肠软。等会出了将军府,你去喊两声干娘,央她到朱雀街上给你买东西,她一准能气消。”
扶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依旧有些困惑没有打消:“那买什么东西好呢?”
“见了什么买什么,买得越多越好,最好能让她大把大把地花银子。”苏昱耐心地与扶苏一声又一声地解释,喜宴上的气闷好像都化散在了夜风里,心里头那个被她刺出的窟窿总算不再透寒风,盛起了月色一般柔和的暗光。
作者有话要说:
不禁觉得当绫妹的儿子好苦逼……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