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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绫出了将军府,坐上早已等候多时的马车打道回府。她自然不会真的抛下扶苏,坐在马车里等他自己追上来,不料等来了小的,也等来了大的。
她方才的酒还没醒,脑袋昏昏胀胀地懒得再多费唇舌,便默许了苏昱同乘,一同把扶苏抱了上来。
一上来扶苏便依着苏昱给出的主意,抱着谢绫的胳膊摇来摇去,甜甜地喊“干娘~~”。谢绫黑着脸不理会他,靠着车壁不停地揉额角,也没空把胳膊抽出来,便任他摇来摇去,干娘干娘地叫。
谢绫吃软不吃硬,何况也没到跟小孩子发脾气的地步,便不耐烦地竖手挡了:“好了好了,别吵了。”
扶苏见干娘有了松动的迹象,立刻实行了下一步,仰起一张天真的小脸,扑闪着眼睛央求她:“干娘,今天朱雀街上有灯会,听说有好多好玩的,我们去逛逛好不好?”
谢绫瞟了一眼苏昱,带着这个人直接回宜漱居是不可能的,既然扶苏想逛,那不如就逛吧。她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下来,吩咐赶车的兰心调头去朱雀街。
马车颠簸得她头脑更加昏沉。喝酒误事,若不是在喜宴上喝多了,她再怎么样也该听出来,扶苏这个小孩子怎么消息那么灵通,还知道灯会是什么东西?一看便是有人教唆。
但教唆的人也没有想到,他的教唆效果会这么卓著。
朱雀街上的灯会一向最热闹,沿街摆了夜市,卖糖葫芦的,卖面人糖人的,卖灯笼的小摊铺了满街。
这种小玩意儿花不了多少钱,可买起来却是永无止境。
扶苏贯彻了他的话,见了什么买什么,没一会儿,后头跟着的兰心手里就捧了一堆拨浪鼓灯笼扇子花伞,身后还拖了个蝴蝶风筝,花花绿绿的走在街上十分引人注目。
重获新生的扶苏一上街便生龙活虎,一手牵着谢绫,一手牵着苏昱,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中央,蹦蹦跳跳地指挥兰心掏银子买这买那。
谢绫本来无甚兴致,沉着张脸像具傀儡似的被个小人儿牵着走,到后来兴许是被扶苏感染了,也有了几分斗志。
主要原因是,苏昱只让他买东西,没说一定要让谢绫去买。于是扶苏掂量着觉得他好歹是认了个干爹的人了,不能总是让干娘花钱,于是偶尔看中了什么贵一些的摆件,便央苏昱给他买。
这个趋势刺痛了谢绫敏感的神经。她的儿子居然让别人花钱,这岂不是在嘲讽她这个九州首富?于是她的宗旨便成了——“买买买”,保持十二分的警觉,扶苏一看中什么东西,第一时间掏银子,好像一定要跟苏昱比比谁更阔绰似的。
已经被压垮的兰心默默像个骡子似的跟在他们仨身后,心中泣血:小姐她为了花钱不择手段,也……也真是蛮拼的……
谢绫花钱花得忘乎所以,完全忘记了她身边的这个人也是个少有人敌的有钱人。她付钱付出了习惯,看见他手上拿了什么东西,不管三七二十一也直接替他付了帐。
苏昱一愣,有些哭笑不得,只好温声将她拦了,道:“这是送给你的,还是我来罢。”
谢绫怔怔地收回了拿银子的手。他们停下的地方是个首饰摊,卖的东西不名贵,却胜在别出心裁。三月正是长安城里春花开得最好的时候,店家摘下最新鲜的时花定了型,缀在珠钗上。花期短暂易枯萎,这样的珠钗至多只能保存一两天,再之后便干枯了,取的便是珍惜一时一刻的意。
她尚未回过神,鬓上便多了一支钗。
茶花的骨朵大,少有这样小巧精致的,洁白中自花蕊处透几丝青色,在月光下很是清幽。她今日穿的是条淡青银线罗裙,这支花钗衬她的衣裙甚是相配,也亏他能在走马观花似的行走速度里一眼挑中了这一支。
他的手停留在她的鬓角,仔仔细细地替她插正,眼中一片皎月光影,如星辰般明曜的瞳仁里清晰地映出她的容色,和他眼里的笑意一起漾得柔和。
卖花钗的店主会做生意,见了这场面便赞道:“好眼光!尊夫人戴这支茶花钗真是貌比花娇!”
捧满了东西的兰心差点一个踉跄连人带灯笼扇子拨浪鼓一起栽下去。这个小贩的眼睛是什么做的,连她家小姐都不认识。惹怒了她家小姐,他还想不想在长安城里做生意了?
谢绫也呆了一瞬。她和苏昱两人牵着扶苏,很像是夫妻二人带着孩子上街游玩,也难免有人会误会。她的反应比兰心想象中的淡定得多,没理会那店主,而是扭过头,自然地问身边的人:“真的好看么?”
苏昱温然地笑:“好看。”
谢绫又转过一个角度,面向兰心。
兰心被呛得咳个不停还没缓过来,拼了小命点头:“好看好看!”
扶苏依旧一人一只手拽在他小小的手心,老气横秋地拉着人往前走:“我干娘本来就漂亮,当然戴什么都好看了!”
嘴甜得连苏昱都有点愣神。这可不是他教唆的。
走过了夜市最热闹的一段,扶苏在兰心哀求的目光下终于消停了不少,安安静静地逛到了临水处。那里聚集了不少人,明明是个偏僻处,却比夜市上的人还要多。男男女女都围住了一棵大树,树枝上高高低低飘了许多红绸,经夜风一吹,月光水波一映,朱色浮动,竟比满眼的灯笼还要曼妙。
人群里有两个人一转身看到谢绫,有些惊讶,再看到一旁的苏昱,更不知该不该过来打招呼。
他们离得不远,谢绫也一眼看到了这两个人。徐天祺和刘子珏,二人都是在灞水上认识的江南子弟。后来徐天祺高中了探花,刘子珏也入了进士,凭着各自不凡的家世都在京中拜了官,她因只有一面之缘,尚未恭贺过他们。
谢绫向他们打了招呼:“两位大人,别来无恙啊。”
徐、刘二人的面色却都有片刻的尴尬。尤其是徐天祺,前三甲入过殿试,他自然是认得出苏昱的。当时在大殿之上,他便震惊得不能自已,如今再度看见谢绫与他同游,他更是不知该如何自处的好。
他是个聪明人,并没有做出当街跪拜行礼的事来,只是神色恭敬地向二人问了声好。刘子珏却依旧是个少根筋的,他虽然听徐天祺说过这桩离奇的巧合,但却没有亲眼见过,尚以为也许是长得相像罢了,便自然得多,大笑着与谢绫打招呼:“谢姑娘怎也有兴致来此地许愿?”
谢绫仰头去望那棵树:“这棵树,是许愿用的么?”
徐天祺谦谦然与她介绍道:“树下有个半仙,说是给这棵树施了法,长安百姓皆可来此许愿。稀奇就稀奇在,那半仙摆出了话,凡是许愿者,只能写两个字,一字不能多一字不能少,否则心愿便无法成真。”
刘子珏从手中拿出几条红绸,笑道:“那半仙虽然说得玄乎,保不准也是个江湖骗子,不过是看他这个法子有趣,来讨个彩头。谢姑娘要不要一起来?”
扶苏两眼放着光看起来兴致颇高,谢绫便也接下了红绸,给苏昱和兰心都分了一条,到水边的案几上找笔墨去写字。
扶苏只会写简单的字,歪歪扭扭地涂了半天,架势倒挺像模像样。兰心写完之后便展了出来,刘子珏搁笔,正瞥见她纸上写的“平安”二字,笑道:“姑娘心性宽和,竟只求平安。”
徐天祺哎了声:“怎么能偷看别人的心愿呢?看了该不灵验了。”
刘子珏却洒然挥手:“无妨无妨,咱们写这个是图个痛快,难道还真要求鬼神不成?心中存念,坚持不懈,才能得偿夙愿,哪有抛个红绸就能做成的事?”
他见徐天祺还有疑虑,便提议道:“这样,大家把写完的红绸混在一块儿,这样看了也不知道是谁的,不就不算是不灵验了?”
徐天祺也不是笃信鬼神之人,只是怕冒犯了苏昱,听好友这样坚持便也允了,把自己的那条和众人的混在一块儿。
被看了的兰心做公证,伸手去替他们翻,第一个翻出来的便是“自在”。环顾在场众人,也只有刘子珏会写这样的心愿。
再翻一条,上头的意义不明不白,只写“鸿鹄”二字。徐天祺的字很好认,各人的秉性也好认,这混在一块儿竟没有多大作用。
兰心又抽出一条翻出来,结果却翻出两个字,“谢绫”。
刘子珏心直口快,不解道:“谢姑娘怎么把自己的名字写了上去,而不写心愿呢?”
谢绫也十分意外,再去看兰心手上剩下的两条,一条翻来覆去没有字,一条上面一看便是扶苏写的鬼画符。
明明她的那条,根本没有字。
她提笔时心中所愿皆如过眼云烟,竟连一个切实的愿望都没有。各人有各人的所求,她却连自己心之所求都不明了,一直以来只想安安稳稳守住谢氏基业,谨遵老师的教诲,仅此而已。如此想来,竟有几分惘然。
所以,这“谢绫”二字确实不是她写的。
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苏昱,他的表情隐在光影里,影影绰绰,竟不真切。兴许是酒劲还没缓过来,她的脑海里竟无头无尾地冒出一个声音。
亦是在这条街上,他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得有木有很早~以后都尽量早更,作者菌熬夜实在熬得有点伤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