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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没同我说。”司马黎抿了抿唇。
司马懿挑眉看了看她, 端起漆杯喝了口水, 并不言语。
只要拿下辽东,曹操就算统一整个北方了。在拿下辽东之前,他也不会贸然南下。故此, 拿下辽东是他平定北方的最终章,比起这两年扫清冀州一带, 辽东一役意义非常。
就难度系数而言,攻下辽东也较为困苦一些。先不提自然地势和气候, 这次的敌手是乌桓人, 属于外族部落。他们生性野蛮,骁勇善战。袁绍还在时,乌桓与袁氏勾结, 两厢交好。而乌桓人在边境大行抢掠扫荡之事, 也无人理会。
如今曹操拿下冀州和幽州,如若不清除外围的乌桓, 也是一大隐患。何况袁绍之子袁熙袁尚投靠了乌桓首领, 曹操势必要将他们一举攻下。
只是辽东三郡一带地势崎岖,堑山堙谷五百余里,本就不利行军。若是碰上阴雨连绵的天气,恐怕就不如攻打徐州时走运了。
不需思考,司马黎的直觉也能告诉她:郭嘉必参与此战。
随军出征是避免不了的。
战时策略讲究的是时效, 若是郭嘉不跟随主公左右,就成了鸡肋。因此要他像荀那样留守在后方,是万万不行的。
自打司马懿告知她曹操要攻打辽东的事, 她就抑制不住地坐立不安。
司马懿频频抬目,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两人各有所思,彼此安静了许久,谁都没有说话。
“听闻郭嘉近期一直在养病。”终于,司马懿率先打破了平静。
司马黎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也算不得是病,不过是吃药调养罢了。”她抿了口水,双手端着杯子,有些过于用力。
司马懿抬手为她添了一杯,真是难得的贴心。他道:“辽东那个地方……无论曹公再怎样兵贵神速,没有半年是打不下来的。因此,天寒的季节总是避免不了,你要让郭嘉小心了。”
“或者,你想办法跟去吧。”司马懿老僧入定状,出了个馊主意。
郭嘉算是过上了公务员般的生活,除去每日到曹操那里去点卯,就是回家吃药睡觉养儿子。深居简出静心休养了好些时日,司马黎能以肉眼看出,他的气色好了许多,只是身形依旧羸弱。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他去辽东冒那个险。
绝对不能。
司马黎打定主意后,回家时的步伐没有因此变得轻松,反而更加沉重。
一直以来,她都尊重郭嘉的选择,且无条件地支持。
可是这次不行。
回家途中,她顺路去拿了郭嘉下个月的药,拎着沉甸甸的纸包向回走时,她的步伐愈来愈慢。临近家门前,她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药包,若有所思。
郭奕似乎一早就去了荀家,她四下望了望,也不见郭嘉的身影。
她拿着药进了屋,随手一放,药包才脱手的瞬间,身后即覆上一片柔软的温暖。
熟悉的气息拂在耳边,不用多想,也知是郭嘉特意埋伏在这里吓她一跳。
司马黎的身姿被郭嘉圈着,稍稍一颤,他就能感觉到。
“……怎么突然?”司马黎没有立即转身,心口“扑腾扑腾”地跳着,她怕自己此时的面部表情太不自然,一时不敢回头。
“去哪儿了?”郭嘉的胸膛贴在她脑后,微微震动。他的声音有些慵懒,似乎是才睡醒。
司马黎定了定心神,口吻平常道:“给你拿药。”
“唔。”
片刻后,他松了手,司马黎也跟着松了口气。
再抬眸时,一卷绢帛被递到了眼前。
“这是?”她盯着郭嘉白净修长的手看了一会儿,才问及那卷绢帛。
郭嘉也垂目瞥了那绢一眼,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道:“司马懿与袁绍的书信,你前些日子要的。”
司马黎一愣,却是没接。
她伸出手将绢帛放在他手上退了回去,顺势靠进他怀里,细声软语讨好道:“我怎么会做令你不开心的事呢。”
这的确是一句纯粹的讨好,只因她不得不要做一件违背他意愿的事。
她的头埋在他胸膛里,仍忍不住皱着眉担忧。
可是这话听得郭嘉愉悦极了,看不见他翘起的嘴角,却能听到他柔和的嗓音,用着逗弄的口吻嘉奖道:“真乖。”
司马黎放在他腰间的手掐了他一下,这一掐却掐得他起了反应。
“奕儿还在吵着要弟弟妹妹么?”他的问句里藏着浓浓的诱惑。
再次见到司马懿时,司马黎去荀府上接郭奕回家。他大抵也是才拜访了荀,正欲出门回家。
郭奕被司马黎牵着,仰头看着一个人高马大的叔叔走过来,只是他太高了,郭奕这个小不点根本看不清他的正脸。
“奕儿先自己回去吧。”司马黎轻轻拍了拍郭奕的脑袋,他用力一点头,“嗯”了一声就撒丫子跑了。
司马懿看着郭奕跑开,回头对司马黎戏谑道:“不怕他回家找郭嘉告状?”
“听说你做了曹丕的先生。”司马黎没有应他的调侃,两人一边慢慢向外走,一边聊着。
“嗯。”他淡淡应了一声,司马黎却能从中听出饱满的自信。
这次他的确没有选错人。
如果他跟随曹丕,就是有可能随曹操东征了。
“曹丕会随军出征吧,你作为他的先生,也理应一同去辽东?”若是司马懿想得到曹操的重用和信任,并为他出谋划策,只待在文学署探讨文章是远远不够的。
首先,他得能有个出谋划策的机会。
“即便我跟去,也轮不到我说话。”司马懿先一步踏出门去,他没有乘车来,看这情形是要徒步回家了。
谋士也分三六九等,司马懿在曹营中的地位,也就是一个十八线的小智囊,距离以荀郭嘉他们为首的高层智囊团很有一段距离。
愈是重大的决策,愈是没可能参与。
司马懿目前就处于一个这样尴尬的位置上,还好他找到了曹丕。
“如果没有郭嘉呢,你能否顶替他的位置?”司马黎落后半拍,说这话时,她干脆停了下来,等着司马懿转身。
“没有郭嘉?”司马懿也停下脚步,两人走到荀家旁边的巷口,隔壁就是郭嘉的家了。
司马黎双手置于袖中,看这他的背影开口解释:“如果奉孝不会随军出征呢,你可以代替他为曹操平定北方吗?”
她原本的假设是,如果司马懿有机会为曹操谋划,一扫辽东,那么劝阻郭嘉随军的难度就小了些。只是面对司马懿时,她得反过来说。
“原来你打的是不想让他出征的主意。”司马懿好似了然地转身,那戏谑的神情再次悄然浮现,他道:“还真是自私啊。”
他大概是以为自己的小女人情绪作祟,因为儿女情长,怕他冻着累着,不想让郭嘉离开罢。殊不知,这一次出征攸关郭嘉的性命,她必须自私。
“人都是自私的,尤其是我。”她坦然地看着司马懿,清亮的目光令司马懿眼中最后一丝狐疑消散无踪。这并不是因为他太相信她,而是因为他相当了解她。
“这个理由很有说服力。”司马懿挑了挑眉,转回身继续向前走。
他一边向前走,一边说道:“你让我想起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
司马黎听得相握的手一紧,脚下步调却依旧平稳。
当年司马懿在街头捡到她后,毫不吝啬地助她习剑傍身,谁知在两人第一次出游时就派上了用场。两人不仅迷了路,还在路上遇见了暴民,彼时饥荒不断,食物比财物还来得值钱,司马黎身上还剩了一块前天没吃完的烙饼。
还记得那一路上连草根树皮都被啃光了,司马懿还笑称,若是再逃不出去,就只能把她杀掉吃了。
就因为他这一句话,遇到暴民后的司马黎仅犹豫了一瞬,就将腰间的剑拔下来,还未来得及害怕,第一个暴民就倒在了二人面前。
后来,她将身上那块烙饼分了一半给司马懿,两人靠着这点粮食徒步行走了三天,才看见一座城市。
“现在想想,你果然是为了得到什么,才将食物分我一半罢。”司马懿信步走在前,慢悠悠地说道。不等司马黎回答,他又低沉着笑道:“回想起你当时不情愿的眼神,尽管竭力假装着无私,可人性中的贪婪终究难以掩藏啊。”
“我不像你小小年纪就那样沉稳镇定,我甚至怀疑你是故意站在一边等我拔刀的。”司马黎没有否认他的说法,继续镇静地误导着他。
“哦?”司马懿觉得有趣,还颇有心情地为自己辩解:“莫忘了那时的我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至于那把剑,早被郭嘉扔了吧。”
“嗯。”司马黎抬眼瞥了瞥他——她当然没忘。
说来也巧,自从她重遇郭嘉之后,那把剑就再也没派上过用场。而且……司马懿这人目睹女孩子杀人的次数好像有点多了。
“辽东,我会去。”走到郭嘉家门前时,司马懿停了下来,语态平常道:“春华就委托给你照看了。”
“好。”司马黎亦平淡地应了,嘴角却不禁扬了扬。
只是背对着她的司马懿看不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