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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瑟罗非最后还是回到了南十字号上。
在严谨地跟管家交代“记得还我三个银币”、和一脸莫测的希欧报过平安、把她的红毛朋友哄回去继续赌牌之后,她提着大包小包的水果回到了蝎子的船楼。
蝎子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给人灌药水了。瑟罗非等了一会儿没见人,就把买来的水果放在了显眼的地方,给蝎子留了一张“随便吃,长出毛刺的比较甜”的字条,然后直溜溜地下到底舱,往船头走去。
底舱总是昏暗的。阳光被木头的缝隙过滤一遍,似乎也带上了暖暖的木香,让整个环境都温和了下来。
瑟罗非推开拱门,一眼就看见倚坐在窗边的黑发男人。
她一点儿也不惊讶。
她知道他会来这里。事实上,她也正是过来找他的。这可是多少年在街头巷尾你偷面包我打掩护练出来的绝对默契!
瑟罗非朝上方一笑,脱了鞋子,挽起裤管露出修长漂亮的脚踝和小腿,几下攀上了最高的木板。
她这才见到尼古拉斯居然还带了不少食物来。
“……你没吃午饭。”尼古拉斯看着窗外道。
“唷!”我吃啦!一只海豹头突然从窗檐上冒了出来!
“……”尼古拉斯伸手一巴掌把阿尤拍回海里:“拉你的船!”
瑟罗非:“……”
甲板上有急促的奔跑声响起。瑟罗非在这儿能够挺清晰地听到有当值的海盗在大喊“船速为什么突然慢下来了谁去看看阿尤”之类的话。
好在阿尤也明白现在是严肃的上班时间,不好撒娇。它只是委屈的在海里咕噜几声,拍了一捧水花上来表达自己的不满,就乖乖潜下去接着拉船了。
女剑士心疼地摇摇头,决定下次多抓一桶刺皮虾来补偿它。
在得知了船长大人就是自家小哑巴之后,瑟罗非对于对方的要求已经从“你不能像个正常男人一样好好讲话吗”骤降成了“不是真哑就很棒哟么么哒”,于是,她很自然地率先挑起了话题。
“你这些年都在海上么?建立一个这样的船队很不容易吧?”
“……不会。”因为闹心的杂事都让希欧和管家做完了,他只要负责打架就好。
瑟罗非想:报喜不报忧!他肯定吃了很多苦!不愧是我家坚忍能干的小哑巴!
她感叹道:“真没想到我当初随手一捡就捡了个船长回来。还不是什么一般的船长,是南十字号的船长……要是知道你们都在,我早就收拾包袱投奔你们来了。”
尼古拉斯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
“好啦,我觉得老师没有使阴招坑我的意思,否则他也不用多此一举,彻底跟我把这事儿挑明了。”瑟罗非挑了一只金枪鱼三明治吃了起来,腮帮子一鼓一鼓的,“你别防他跟防贼似的——我还以为你挺听他的话的?”
尼古拉斯微微抿着唇角:“听。但你的事儿不行。”
瑟罗非感动坏了。她试图安抚船长:“这件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我接受它都要花好长一段时间呢,更不会仓促地做出什么决定。再说了,老师挖坑,我又不一定跳。你觉得我像是喜欢找死的人吗?”
“像。”
“……”啪叽一声,充满了瑟罗非视线的一大团感动烟消云散,她恍惚间看到了他们友谊的尽头。她忍住挥剑的冲动,换了一个角度问:“你觉得我像是那种无私奉献的人吗?”
“……不像。”
“这就对啦,所以你别担心。”过程有点儿小崎岖,但女剑士总算是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接着她又好奇地问道:“这些年你们一定走过不少地方。我隔三差五就能在小酒馆里听到‘南十字号又发现了啥啥宝藏’的传闻……你们就一点儿没有找到其他壁障碎片的线索?”
尼古拉斯摇了摇头:“没有。壁障碎片和各族圣物对很多人来说都是传说中的东西,有幸得到它们的人通常选择保持绝对的缄默,以防惹来他人的抢夺。目前,我们唯一拥有的就是起源之种,那也是靠运——”
说到这里,黑发的男人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突兀地中断了这个话题,脸上的神情几乎可以被称为“羞愧”了。他垂下眼,接着又干脆把脸整个儿转向了窗外:“……对不起。”
女剑士呆呆地看着那人的侧脸,觉得心脏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撞了一下——就像看见阿尤眯着眼睛挠肚子的时候一样!
在她的脑子里,那张写着“再次见面我要用这些姿势坑死你”的羊皮卷突然噌的一下冒出了又高又旺的火苗,一下子就把羊皮卷烧得连灰都不剩了。
“……好啦,快看我,我已经没怪你们那时候不告而别了。管家都和我解释过啦。”女剑士哈哈大笑着前倾身子,一点儿不见外地把手指沾到的一点儿色拉酱抹在了船长大人的披风上,然后双手一夹把对方的脸掰了过来,“那时候你们就算带上我我也只是个扯后腿的,说不准还要……咦?”
女剑士膝行了两步拉近距离,有些心惊地顺着那张轮廓分明的脸往人额头上摸了一把:“怎,怎么会这么烫?”
情急之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得有些过近了。她只是一个晃神,他根根分明、又长又密的睫毛就一下子占据了她的视线。她心里才有些不自在的苗头叫嚣着要冒出来,就感到手心里一阵决绝的摩擦——
“……”
伟大的人形炮台,一枪轰出一个天坑的船长大人正以一个十分、非常、不能更僵硬的姿势梗着脖子,脸色淡然眼神儿慌张,一点一点后仰,试图将自己的脸从对方的手心里拯救出来。
这是……害羞了?女剑士迟钝地反应过来,却还是有点儿担忧那个完全不正常的热度。这么一担心,她手里动作就慢了,没来得及自觉从船长尊贵的脸上撤离。
然后她的手腕就被一只大手匆匆一抓,跟丢球似的丢回她胸口。
“没,没规矩!”船长大人严肃地训斥!
瑟罗非现在有种全身血液都微微沸起来的感觉。她突然很想去甲板上跑个圈什么的……为了缓解这种莫名的冲动,她下意识地鼓了鼓腮帮子。
船长一愣,急急忙忙地再一次把头扭开,急急忙忙地用手捂脸,又急急忙忙地放下,不着痕迹地把手压在了大腿下面。
这片昏暗的空间里再一次被静谧笼罩。然而这一次,瑟罗非从沉默中感受到的却不再是之前他们相处时那种鲜明的尴尬——她现在正开开心心地、甚至可以说是兴味盎然地观察着尼古拉斯的每一个小动作——
大开的窗户边水花哗啦一阵,再次冒起一只胖胖圆圆的海豹头:“唷唷唷唷——咕唷?”
我的工作做完了哟——你们在做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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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海豹压根不明白为什么在完工之后浮上来闲聊也还是要被揍。它顽强地再一次浮了上来,把圆滚滚的脑袋支在窗户边,抽抽搭搭地用鼻子拱着女剑士求安慰。
瑟罗非一边轻轻抓着阿尤的脑门儿,一边试图缓和海豹和船长的关系:“咳,尼古拉斯,阿尤的脑袋手感可棒了,你也来摸摸看?”
阿尤:“唷!”摸摸我就原谅你!
尼古拉斯沉默地看了眼气氛温馨的女剑士与海豹组,低头从午餐篮里精准地挑选出夹了厚厚的刺皮虾仁馅儿的三明治,在阿尤期待的目光中——
他掀开顶端的面包,慢条斯理地把阿尤最喜欢的馅给吃掉了。
阿尤:“嘤?!”
角海豹要被欺负哭了!瑟罗非心疼得不得了,只好硬着头皮跟船长说:“虽,虽然你是船长吧,但我,呃,怎么说在年纪上比你大一点儿,你要不要听听我的,那什么,建议?”
伟大的船长在欺负完角海豹后依旧没能心平气顺,他高冷地扫了瑟罗非一眼:“你不比我大,不听。”
瑟罗非:“我怎么不比你大了?想当初你比我矮了一个头不止,我扛着你跑了五个街区,轻松得不得了,连换一只手都不用!”
阿尤:“唷……”真的又瘦又小哟。
尼古拉斯脸都黑了。他站了起来,嘴角微微下沉,满身杀气地朝窗户这儿走来。
瑟罗非被唬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本来被她半掩在身后的角海豹这下完完全全露了出来,正面迎接着船长大人的怒火。
尼古拉斯板着脸,又干脆又利落地把角海豹趴在窗框上的前肢一掀,毫不客气地一巴掌压到海豹的脑袋上。
“扑通!”
阿尤毫无反抗之力,它那硕大的身躯被抛了一个小小的弧线,叭唧一下又砸回了海里,溅起一大捧水花。
瑟罗非额头一跳,连忙挤开船长往海面上张望。还好,阿尤没有被砸伤砸痛的迹象,它很快就浮了上来,却不乐意再靠近窗户了,只在不远处的海面上翻着肚皮、含着自己的前肢,可怜兮兮地瞧着女剑士。
瑟罗非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像教会里专门看管小孩儿的修女,心都要操碎了:“尼古拉斯,不是我说——”
“罗尔?罗尔是你在里面吗?”
拱门吱呀一声被打开,扎克顶着可爱的雀斑伸进一个脑袋。首先映入他眼帘的就是靠在门边的那把标志性的大剑:“嘿,我就猜到是你,今——啊啊啊啊啊!”
望着窗户边上一前一后叠在一块儿的船长和女剑士,扎克一张脸涨得比番茄还红,他迅速地抬手捂住了眼睛,却在手指间留下了比眼睛宽上两倍的缝:“你,你们继续,我我我什么都没看到罗尔你一会儿要是还有力气帮我给阿尤揉一揉肚子吧我走啦!”
拱门砰的一声,重新关上了。
“……”
瑟罗非让自己的眼珠子在眼眶里用力滚动了一番,用手肘捅捅身后那人硬邦邦的肚子:“得,我马上就要成为南十字号上最闪耀的一条裙带了。”
尼古拉斯整个身子都僵住了。他几乎是有些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扭头捂脸。
“……”瑟罗非狐疑看了看自己的手:“我刚刚捅的是你的腰吧?你捂脸干什么?你是不是有蛀牙?还是你又害羞啦?”
“……”船长深深吸了口气,十分粗暴地把女剑士整个儿拎起来丢到了下一层木板上:“不是要刷海豹吗?去拿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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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还算和谐地刷了一会儿海豹,尼古拉斯就被一个飞奔进来传话的海盗叫走了,说是大副正召集大家准备开一个小会,要商量些很重要的事情,需要船长出席,拍板。
瑟罗非不怎么费力地一个人完成了剩下的刷澡任务。她念着阿尤之前被自家小哑巴欺负得挺惨,在刷完澡后她就顺着它的撒娇陪它玩儿了好一阵子。等她走出拱门的时候,月亮都已经挂得很高了。
扎克确实是个尽职尽责的驯养人。他显然一直在关注着拱门的动静,这边拱门一响,他就提了一只小油灯从楼梯间里探出身子:“罗尔你终于出来啦。哈哈哈阿尤很难缠吧?”
“没什么,”瑟罗非笑,“陪它玩儿我也挺开心的。辛苦你啦,锁上门后你也早点儿去休息。”
“不辛苦,我就住在这儿,进进出出都挺方便的。”扎克按照规矩,将海豹的饲育屋在入夜之后锁了起来。他细心地扯了扯黄铜大锁,确认锁扣是真的搭上了,才提着灯示意瑟罗非和他一块儿往外走:“你也早些休息,明天见?”
“诶,明天见。”
“……罗尔!”没走几步,扎克的声音又在后方响起。瑟罗非回头,看见提着油灯的雀斑青年眼睛亮亮的,语气里有按捺不住的小激动:“你,你要加油!虽然船长他有点儿……但你要相信自己!你们一定会一直在一起的!你可以的罗尔!”
“……”我不可以啊?!我可以什么啊?!而且船长虽然有些什么啊?你倒是痛痛快快说出来我好让他去改啊!被强行裙带了的女剑士试图解释:“不不,其实你进来的时机不太凑巧,事情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我懂,我都懂的。“扎克神秘地朝她眨了眨眼,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别睁眼说瞎话了”,“虽然我看穿了一切,但我一定会替你保守秘密的”,和“我支持你哟”。
雀斑青年脸上洋溢着积极的笑容,对她比了个大拇指。
“……”女剑士干脆利落地放弃了治疗。
告别扎克,女剑士顺着有些逼仄的楼梯间一路回到了南十字号最上层的甲板。
被轻缓的夜风一吹,瑟罗非也有了点儿睡意。
这一天过得实在是太刺激了,她想。她需要一场睡眠来缓和一下她脆弱的神经。
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加快了脚步往蝎子的船楼走去。
然而,神祗在每一个海盗通往规律作息的路途上都放置了重重障碍!
“罗尔。”
此时瑟罗非正经过一栋船楼。她抬头一看,只见一扇窗户大大的开着,黑发的随意地倚靠在窗边,嘴角微微勾着,漂亮的黑色眼睛正温和地看着他。
“晚上好。你们的会议结束啦?你——”瑟罗非突然止住话头,微微眯着眼打量着对方,“……尼克?”
“啊。”尼克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一些,瑟罗非再一次发现这个男人笑起来真的非常英俊。他偏偏头,说:“我从厨房偷了覆盆子蛋糕,你要尝一点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