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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汉克斯带着瑟罗非在南十字号上穿行。这艘船巨大的体积和复杂的构造再一次给女剑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汉克斯一边带路,一边跟瑟罗非简单分享了一下情报:“……我那时也一头雾水,谁知道那本丑兮兮的本子里居然记了那么多了不得的东西。你该看看当时的三刀,整张脸都绿了……”
瑟罗非跟着汉克斯七绕八绕,走过整整四道上了锁的门,最后走到一个走廊尽头的房间。
两个海盗正大咧咧地坐在房间里头。他们看似在漫不经心地擦着武器,瑟罗非却注意到他们的肩膀始终微微绷着,腿部也处于一个可以随时发力站起的角度。
这两个海盗瑟罗非都认得,他们都是尖牙小队的队员。
见到汉克斯和瑟罗非走进来,两人急忙站了起来。其中一个海盗和女剑士打了个招呼,另一个海盗对汉克斯说:“队长。刚才没人来过这里,大副也一直在下面没上来。”
顺着那人的示意,瑟罗非这才注意到房间靠里的角落有一个像是天井一样的东西。
汉克斯点点头往角落走去,并示意她跟上。
……那确实是一个直上直下的通道。这个通道十分宽敞,即便是像尼古拉斯,像乔那样长手长脚的家伙也没办法同时够到通道的两侧。通道内壁上看不到任何着力点,光滑得不得了。瑟罗非伸手叩了叩那入口,金属的,还是实心的。
“这是连接监牢的唯一通道。”汉克斯解释道,“绝对保险,绝对安全。犯人们想要逃出来,得先憋足劲儿去长一对翅膀。”
与此同时,旁边那两个海盗正手脚麻利地将各种大小的皮绳儿和齿轮迅速组装到一起。没一会儿,他们就完成了组装,将一个由不知名的藤条编成的、非常结实的大筐用金属搭扣紧紧拴在了皮绳儿的尾端。
其中一个海盗摇动着他们刚刚组装好的手柄,另一个海盗抓着藤筐虚放在天井的上方。齿轮咔哒咔哒地转动着,抓藤筐的海盗轻轻松手,藤筐就稳稳当当地在天井中下沉了半个人身的距离。
“罗尔,来。”汉克斯率先跳进藤筐里,冲瑟罗非招手。
她动作轻盈地跟上。
这个藤筐比她想象的还要稳当。她、汉克斯——还有巨剑——的重量一块儿压上,也只是让藤筐的底部微微下沉,这幅度微小的几乎让人察觉不出。
天井上方的海盗稳稳地摇动着手柄。藤筐在天井中不疾不徐地下沉,瑟罗非只觉得周围的光线渐渐暗去,又骤然一亮——
“到了。”汉克斯率先跳出藤筐,熟练地从左手墙边那一排火把中取下一只。等到瑟罗非也从筐里出来了,他摇了摇悬挂在火把上的一只铃铛。
藤筐迅速地上升。
汉克斯看着女剑士明显依依不舍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许诺道:“一会儿完事了,我们先送大副走,然后再偷偷折回来,让你多玩几次。”
瑟罗非有些不好意思。南十字号的氛围实在是跟她之前呆过的海盗船太不一样、太让人放松了,这些小心思、小表情以前都被她藏得好好的,现在却有些藏不住的趋势。
……当然,送上门的藤筐她还是要玩的!
她正准备点头,就见一道被拉扯得极长的阴影从前方拐角伸了出来。希欧略带嘲讽的声音随之响起:“汉克斯,我懒得跟你再描述一遍在封闭的舱底你那嗓门儿到底能够传得多远……你,罗尔,玩那个上上下下的藤筐?从什么时候开始奶猫也能挥剑了?啧,出息。”
女剑士和小队长被站在食物链顶端的大副指责成了两只鹧鸪,只敢点头不敢出声。
鹧鸪们乖乖跟着大副往前走。
赤铜前辈的那些神奇的管道显然没有眷顾这块区域,地牢越是往里,越是阴暗而潮湿,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霉味儿。
希欧狭长的眼睛瞎有着淡淡的青色,显然昨晚没能好好休息。
三人一路沉默地拐过几个弯,很快就抵达了南十字号真正的地牢。
也不知道这地牢的墙壁是用什么材料做的,真的会把声音放大好几倍!梅丽发出的、叫瑟罗非无比熟悉的抽泣声几乎伴随了他们一路。只是这一回,女剑士扪心自问真是怎么也无法感到任何一丝怜惜或者同情了——她们之间的旧账先撇在一边不谈,那鼻水儿在鼻腔里稀溜溜打转的声音被放大之后再也不能扯动人心,只能扯动人的肠胃。
鹧鸪剑士和鹧鸪队长在大副身后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找到了“早饭吃多了”的感慨,顿时惺惺相惜起来。
他们来到了梅丽的牢房前。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地牢,和她之前呆过的,南十字号用来安置俘虏的小单间自然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床、桌子、椅子这些家具在这里都是见不到的,空荡荡的牢房里除了一条脏兮兮、皱巴巴的被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这样的环境下,梅丽那抱着膝盖哭泣的身影就显得更瘦小、更落魄了。
她仿佛不知道有人来了,一直小声抽泣着。她的衣服领子被撕了一个口,露出一小片轻轻耸动的肩背,衬着她苍白修长的脖颈,特别能激发人的保护欲。
……可是姑娘你的鼻水儿声真的很吵你知道吗!很吵!很恶心!你就不能好好做一个安静哭泣的美姑娘吗!瑟罗非有一种整个牢房都被黏糊糊的鼻水儿淹没的错觉,她痛苦地感受着胃部的翻腾,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一步。
希欧耐着性子看梅丽抽了几声,随即不耐烦地冲瑟罗非挥挥手:“估计是我听错了,她没想见你,你这就回去吧。”
听到这句话,梅丽突然猛地抬起头来,那双大大的眼睛里有着明显的意外和惊吓,就好像她真的才意识到眼前来人了似的:“你,你们来了?不不,不要伤害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被逼的……”
瑟罗非隔着有她小臂粗的栏杆,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柔弱的金发姑娘。
她自认一向擅长察言观色。从前在独眼号上,她乖乖吃下梅丽这一套,不顾乔明显表现出来的排斥执意给梅丽提供庇佑,她一度以为是自己大意了。可即便是现在,在那么多破事儿发生之后,她看着这个金发姑娘表现出来的情绪,也还是找不到一点儿虚假。
梅丽的悲伤、脆弱、无辜、委屈,全部都是真的。
瑟罗非听着梅丽哭哭啼啼的叙述,竟然觉得手心有些发凉。对方先是十分煽情地表达了一下自己惊慌的情绪,配合以恰到好处的哽咽叙述了被冤枉的无奈,然后话锋一转。
“……我真的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都是三刀要我做的!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他,什么都听他的,只想让他高兴,可他却利用我、逼迫我……瑟罗非,瑟罗非,你总是劝我不要太过依赖男人,可我怎么能和你一样呢?你这么坚强,独立,而我……我只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可怜姑娘!”梅丽说到这里,哭声一下子大了起来,她几乎泣不成声,“哦我要是听你的该有多好……可我总是管,管不住自己的心。瑟罗非,我再也不犯傻了,你救救我,救救你最好的、可怜的朋友!你那么善良,那么热心,你会救我,是不是?”
梅丽是认真的。梅丽真的“说服”了自己,日记本上的内容都是三刀强迫她记下的。瑟罗非看着眼前这个声情并茂喊出“救救你最好的朋友”的金发姑娘,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想再追问对方为什么砸晕她的事儿了。
梅丽有一点说得没错儿,她确实是个可怜的姑娘。叫人反胃的那种。
瑟罗非忽略掉汉克斯震惊的“见鬼的最好的朋友”的眼神儿,直截了当地跟希欧说:“我们走吧,从她嘴里根本套不出什么来,我对她还算有些了解。你要是不介意,不妨把那本日记本给我看看,她是不是往上写了一些天花乱坠的小故事?我说不定能从那里发现一些线索。”
希欧点点头,更加直截了当地迈开长腿往外走:“正好,我也有些别的事儿要问你。”
走了两步,他突然又停了下来,问:“我听红毛说你差点儿被这个女人砸死在大海里?机不可失,你要不要现在揍她一顿?”
瑟罗非一边惊讶于她的红毛朋友和希欧妈妈之间出人意料的频繁沟通,一边失笑道:“饶了我吧,谁想去碰一个黏糊糊的鼻涕精?”
说完,她一点儿也没管梅丽脸上那仿佛被木板狠狠砸过的表情,率先转身走出了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