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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看似漫长的山路不一会儿就走完了。拐过一个角度极小的弯后,整个橘滋里的面貌一下子显现出来。
“哇哦。”
“咕唷!”
白天的橘滋里或许没什么稀奇,就是个平静的、寻常的小镇子。有错落的尖顶小房子,巍峨的教堂,低矮的集市,弯弯绕绕的小路,和大片的草地。然而,现在是晚上。
橘滋里的每一个房顶都在荧荧地发着光。光色十分柔和,一点儿也不晃眼,明明暗暗的就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到了人间界。
这就是……神祗给祂们喜爱的造物留下的乐园啊。
两人一海豹的到来并没有引起橘滋里居民的警惕。现在大概是晚饭刚刚结束的时间,不少人和家人朋友一块儿在集市里闲逛散心。见到了女剑士一行这样明显的生面孔,大部分人也只是好奇而和善地看上两眼就不再关注了,有些热情的小贩则会冲他们大声打起招呼,推销起自家贩售的小吃和装饰品。
尼古拉斯目标明确地将她带到了橘滋里最高大、最漂亮的建筑——教堂之前。
和陆地上的教堂不同,瑟罗非并没有在这里看见全身铠甲、神情严肃的骑士们。用整块上好的白色石料搭成的、布满了华丽纹样的台阶上,几个和她差不多大的青年人正围在一块儿,用各种各样的小鱼干逗着一只满脸困倦的花猫。
尼古拉斯脚步不停,直接朝那群人走了过去。
“巴尔维斯骑士长,我们前来拜访大贤者。”
“哎,哎哎你好啊。”其中看起来最年长的一个家伙连忙站了起来。他动作有些大了,不小心直接将手中的鱼干戳到了花猫的鼻子上,换来了毫不客气的一挠。
相对于“骑士长”这个身份来说显得实在过于年轻的巴尔维斯咧了咧嘴,对花猫投去包含着爱意与哀怨的一瞥——那眼神儿酥得能让瑟罗非抖掉一年份的鸡皮疙瘩。
他上下打量了尼古拉斯两眼:“嘿,我见过你,你是那个船长!伙计最近还好么?”
“嗯,多谢问候。”尼古拉斯还是一贯的寡言,他再次直击目的:“我们来拜访大贤者。”
对方不与自己寒暄,年轻的骑士长也没什么不高兴。他向其中一个青年招了招手:“把大贤者最新的作息表拿过来。我没记错的话,它垫在‘炖烧马哈鱼’口味的猫粮下面。”
瑟罗非:“……”
那人很快把一张折叠的羊皮纸拿来了。羊皮纸的表面确实有一个圆圆的罐头印子。
巴尔维斯把它展开,举在半空,眯起眼睛仔细看了起来。
瑟罗非也凑上去瞧。
只见羊皮纸上打了几十个樱桃大小的格子,每个格子顺延标上日期,下面还写着类似备注的小字——
“懒”,“需要独处”,“困倦”,“睡不醒”,“感悟人生”。
瑟罗非一眼扫下来全是这些词。她觉得她这辈子是见不到大贤者了。
“哦哦,你们运气很好!大贤者今天见客!”
顺着巴尔维斯的手指,女剑士艰难地在一堆“困”和“懒”中寻找到了一行特别亲切的小字:或许接客。
这其实是一位艺名叫做大贤者的舞女。瑟罗非想。
“你们可以直接进去。”巴尔维斯说,“大贤者还是住在最靠里的房间,门板上画满了甜甜圈的那个。祝谈话愉快哟。”
骑士团的其他成员也陆陆续续送出祝福。
尼古拉斯朝他们点点头,率先朝踏上纯白的石阶。瑟罗非也急忙拖着粘在花猫身边挨挨蹭蹭的阿尤一路跟上。
纯白石阶的顶端,绘满星辰的,足足有四五人高的大门消无声息地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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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进城!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了!”
“我发誓我一定好好干活!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拜托,我还很年轻,我不想被怪物吃掉!”
“我知道哪里藏着宝物!只要让我进城我就告诉你们!”
“我家姑娘还没到一岁,卫兵老爷发发慈悲!”
“不!!!他说谎!他说谎!茉莉是我家的孩子啊……他抢了我的孩子!”
瑟罗非冷眼看着一窝蜂拥挤在城门口的流民。他们咒骂,求饶,痛哭流涕,已经开始有人不管不顾地用自己的拳头,肩膀甚至是头颅撞击城门。
城门一动不动。高耸整齐的城墙上,一排排身穿精良铠甲,手持弯刀和盾牌的卫兵冷冰冰地站着。他们像杂货店里最廉价的蜡像,又像传说中高高在上的神祗。
瑟罗非也是流民的一员。那些不知道从哪儿出现的,强大的吃人怪兽袭击了她曾经居住的村庄,她一路奔逃,和来自四面八方的幸存者汇聚成了这样一股浩浩荡荡的难民潮。
一路上,她目睹了无数个鲜活的躯体被那些淌着涎水的尖牙硬生生地撕裂。人们不仅要在怪物们的捕食下狼狈逃窜,还要时刻警惕着自己的同类——到了后期,因为一块黑面包被杀掉,被分食的人恐怕比丧生在兽口下的人更多。
这场流亡,把所有的幸存者训练成了杰出的小偷、强盗、杀人犯。
她也不例外。
现在的环境实在是太恶劣了。没有食物,没有水,地里别说草了,连草根都刨不到一个。你想要活着,别人就得死。
这条逃亡之路,是用人的骨骸堆起来的。瑟罗非早早用尖锐的石头把自己的头发割得不足手掌长,脸上脏得根本看不出五官。她靠着一点小聪明和不可思议的运气撑到了现在。
五天前,流民们千辛万苦抵达了这座城池。当他们看见高耸的结实城墙时,他们欣喜若狂、哭着亲吻地面,大声赞美神祗护佑他们结束了地狱般的逃亡日子。
然而很快,赞美变成了最恶毒的咒骂。紧闭的城门让流民们意识到,地狱已经被牢牢地绑缚在了自己的背上。
这座城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城门是不会对这些流民敞开的,巡逻的卫兵们看见流民们闹得厉害了,还会冲他们投掷长矛。瑟罗非明白,他们这些大量聚集的新鲜血肉迟早会吸引来那些嗅觉该死的灵敏的怪兽,既然城门不开,那么尽快动身前往下一个城池碰碰运气才是最聪明的做法。
……可是她已经到了极限了。绝大部分流民也一样。严重的食物匮乏,时刻紧绷的神经,在争夺食物中难以避免的肢体冲突极大地消耗了他们的体力。他们不可能再坚持到下一个城池了。
每一天,流民们眼中的绝望和疯狂都要浓重一分。
瑟罗非低头看了看自己骨节过分突出、显得有些畸形的手,不着痕迹地往远离城门的方向退了几步。
很快,城门上的士兵在发现恐吓已经不能让流民们安静下来后,他们搬来了巨大的石头,毫不留情地砸向人群。
流民们惶恐地惊叫,大股大股暗红色的鲜血从城门下涌出。
而早早避开的瑟罗非看准时机,趁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向别人兜售他的妻子(“只要一块面包和几口水,她就完全归你了!”)的时候,抢走了他的食物。
又是好几天过去了。已经有食人兽发现了这个新鲜的猎场,断断续续来袭击了几次。那些怪兽们挺有长远发展的意识,吃饱了就不会再继续捕杀,瑟罗非又侥幸逃了过去。
这种侥幸不会持续太久了。
隐隐震动的地面和此起彼伏的怪叫声都在告诉她一个令人绝望的事实——兽潮来了。
怪兽们没有让这些忐忑的人们等待太久。第二天傍晚,灰蒙蒙的天边出现了它们长着骨刺的狰狞脊背。
围在城门下的流民们已然不顾一切了。到了这样的地步,只要是还没发疯的人心里都明白,他们永远不可能叩开这扇城门。这种眼睁睁看着死亡迫近的恐慌和被逼到极致的绝望让幸存者们彻底丧失了理智。斗殴和杀戮再也不需要什么理由,而是纯粹成了和安稳的内城只有一门之隔、却注定沦为怪兽食粮的可怜虫们的发泄渠道。更多人则是麻木地坐着,躺着——他们已经没有一点儿力气了。
就在这个时候,在怪兽们距离他们只有不到一千米的时候,城墙上突然出现了一个穿着华丽长袍的老头儿。
他脸上带着虚假的悲悯,说:“现在开始,率先爬上城墙的十个人将会获救。”
流民们如死一般安静了一阵,接着,纷纷拼着最后一股气跳了起来,拉拽、踩踏、撕咬着自己的同伴们,向高耸的城墙攀去!
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十足的扭曲。城墙之下很快搭起了蠕动的人梯,一个青年男子毫不在意地踩着一位年轻母亲的脸,从她的怀中扯出她的幼儿,掰过幼儿的脑袋当做武器冲另一个人狠狠地砸去。不一会儿,幼儿和被攻击者都变成了支离破碎的肉块儿,得胜的青年男子脸上带着吓人的狂热,继续踩着别人往上爬。
瑟罗非慢吞吞地站起来,死死地盯着那个噩梦一样的人梯,将藏在衣服里的匕首捏得紧紧的。
后方,那些巨大的狰狞的怪兽正咆哮着向他们扑来。她已经闻到了它们身上的腥味儿。
她又盯着城墙看了一会儿,眼里有不易察觉的渴望。
然而很快,她的眼神儿带上了一种……不合时宜的傲气。
她用鼻子哼了一声。
然后,她发出响亮的、无意义的嘶吼,捏起匕首踉踉跄跄地转身朝巨兽们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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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罗非猛地坐了起来,强烈的眩晕感让她忍不住干咳了一声。
一杯散发着蜂蜜味儿的温水递到了她的鼻子下面。
一身书卷气,长相和身份非常符合的大贤者笑眯眯地望着她:“胆小、利己主义,飞快地掌握了偷窃和抢劫的技巧;欺软怕硬,规避一切可能的危机。这样的你居然在最后选择拿起匕首冲向兽群?神爱世人!人心果然是世界上最有意思的东西。”
瑟罗非一口气把蜂蜜水喝干了,摁着自己的脑袋让记忆一点点回笼。
他们走进了教堂,穿过那些拼成神祗像的彩色玻璃……对,然后他们穿过了长长的,布满各种盆景花卉的走廊,来到了这扇画着甜甜圈的门前。
那时,大贤者就像现在这样笑眯眯的,很爽利地给他们开了门。不过紧接着他就要求他们配合他玩一个游戏,否则,他就不和他们说扯淡之外的话。
尼古拉斯答应了。于是他们各自接过一个装满了亮黄色液体的烧杯并且喝光了它——是的阿尤也没有幸免,大贤者坚持认为角海豹也是他游戏中不可缺少的一员。
喝下那些薄荷味儿的液体后,她很快就失去了意识……进入了刚才那个诡异的梦境。
“刚刚那是什么?是你编织的梦境吗?神眷者可以替别人编织梦境?”喝下蜂蜜水后瑟罗非感觉好多了,她迅速扫视房间,不意外见到了依旧在沉睡的船长和海豹:“他们怎么还没醒?他们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