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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连着十天烟花满天鞭炮喧闹,顾翎禾连着十天昏昏沉沉的做着噩梦。
很多事情只有在结束以后才会开始有真正的体验,比如爱情,比如报复。
那一地模糊的血肉,那一种鲜血独有的污臭味道,还有诸多的令人恐惧的景象,在顾翎禾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她没有杀过人,连鸡都没有杀过。
在顾翎禾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邻居家曾经养过几只毛茸茸的小鸡崽。
那时她凑在小鸡崽旁边好奇的摸着毛,旁边的小孩子见状便把小鸡递到她的手中。
没想到两个人交接的时候出现了动作上的误差,顾翎禾的手一滑就卡住了小鸡的脖子。
那只小鸡误以为顾翎禾要掐死她,开始没命的挣扎起来,惊惧的叫声和极大的动作让顾翎禾吓的松了手,蹲坐在地上愣了半天。
世上活着的大多都是凡人,哪儿有那么多杀人还能面不改色的家伙。
对于普通人而言,哪怕只因意外导致他人伤残,都会有微妙而又持续的心理变化,因为每个人都有一定的同情心和共情能力,
当时教授用了很长时间给我们解释什么是psychopath,解释为什么有的犯罪行为会让我们觉得如此令人发指,难以接受,为什么有的犯罪者在他看来并不值得我们去给予同情与理解。
就算是为了复仇而进行的杀人活动,同样会对杀人者造成一定的心灵和性格的影响。
顾翎禾虽然青春期里遇到了些不愉快的事情,但是总体上还是过得顺风顺水。
没有任何升学上的焦虑,没有任何生活上的压力,顾家的人给予了她充分的物质支持和精神自由,也没有让她在之前的人生道路上碰到过什么坎坷挫折。
除了她前世临死前的突变。
如今的顾翎禾虽然仇恨着华隆,仇恨着平蓉,想要让曾经害过自己的人通通去死,内心对故意杀人的承受能力有限。
曾经温暖鲜活的*,因为她的缘故,下一刻变成了冰凉的尸骸,强烈的视觉和情感冲击都让人难以直面。
而当初的黄彻,担心的也就是这一点。
顾翎禾不可能和自己的心理医生说自己杀了人,更不可能和还在冷战的黄彻谈这种更加可怕的话题,所有的情绪和心思都在脑中反复的发酵然后进一步扩张,几乎让她不能呼吸。
平虞是舔着刀尖血长大的,对这种事情的心理认知在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便已经平和了,但顾翎禾做不到。
隐隐的头痛在这段日子里越来越强烈,让她甚至不敢去人多的地方。
仿佛无数道目光看向她,无数的声音汇集起来的时候,都会成为对她的讨伐。
还是同十年前一样,顾翎禾挥退了身边所有的人,一个人闷在屋子里妄图自我治疗。
她抱着腿看着落地镜里的自己,有些神经质的给自己打理着头发,又反反复复地整理起衣领,不自觉地开始喃喃起来。
“当初……多番陷害我,想要致我于死地的人,明明是她。”顾翎禾深呼吸一口气,颤抖地抚上镜子:“让我身败名裂,最后死于非命的……也是她。”
“我这么做,难道有错吗?”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不可思议的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自我否定般地摇头:“错在哪里?难道还要任她宰割?”
沙哑的声音,却不由得再次低沉下来。
“但是……我好痛苦。”
“我明明做的没有错,却最后像什么都做错了一样。”
客厅的电话突然响起,是ashley久违的来电。
顾翎禾摸索了下地板,然后摇摇晃晃地让自己站起来,有些蹒跚的走过去接电话。
心灵的萎靡比身体的更加可怕。
“喂~是翎禾吗?”ashley笑着道:“最近又是怎么啦,都不见你出来蹦跶了。”
“我……我挺好的。”顾翎禾咽了口口水,尽可能地让自己的语气正常一点。
“哦对,我要跟你说个事,”ashley忽然想起自己打电话的目的,笑着道:“我帮你接了黄彻下一部片子女主角的位子,就是那个什么……啊,叫《辅道天师》。”
“黄彻……”顾翎禾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名字。
好久没有和黄彻说过话了呢。
当初自己为了完成弄死平蓉的计划,直接疏远了黄彻,免得他再做什么窝囊的阻拦。
平蓉……死了呢。
眼前又开始闪现那一片模糊的血肉。
顾翎禾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觉得自己快疯了。
“对啊,就是那个最近风头挺火的小导演。”ashley暧昧的笑了起来:“之前我还看到你们在一起逛街来着,你们俩私下都注意点啊。”
“啊?啊……”顾翎禾支支吾吾的应付了两句,然后挂了电话。
黄彻那边却也处在一个心情复杂的状态。
怎么翎禾这么快就答应了自己的片约?
要是半年前自己知道了这个消息,估计高兴的和一只哈士奇一样,可是现在不一样。
他觉得两个人都该静一静,暂时不要见对方比较好。
可是真的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还是难以控制的把邀约发给了她的经纪人。
好想见她……好想和她回到曾经那种没有隔阂的状态。
现在的顾翎禾格外的强大而冷静,多了一层刚硬的气态,也让人觉得陌生而难以接近。
新年的档期里,华隆的片子递上来的寥寥无几,还不是名导的力作,君耀的不用谈,因为资金链以及公司倒闭的问题根本就没有上的,剩下的主力便是中影和碧世,一时间碧世出品的电影席卷了全国,取了个势如破竹的开门红。
一大票的新人随着校园电影的爆发性流行迅速走红,同时黄彻的名号在业内进一步的打响——加起来六亿的票房足够让他可以站稳脚跟,毕竟这两部片子的成本加起来也才一个亿不到。
顾绯看着公司蒸蒸日上的样子,手一挥往下发了厚厚的一摞红包,巨大的惊喜让碧世集团的每个员工都心情格外的好,走起路来都带着漂。
一片祥和的气氛里,黄彻的心态也积极了不少,他心想我是个汉子,怎么着也得主动一点,便拿着新电影的剧本去找顾翎禾。
于是顾翎禾顶着乱蓬蓬的头发睡眼惺忪的给他开了门,低声道你怎么过来的时候,黄彻下意识地把剧本藏在身后,支吾了一会儿道,我们去散步吧。
这一番开场白,轻描淡写抹掉了他们之间的争吵和对立,好像真的可以让两个人回到曾经的那种状态。
春天来了,我们一起去黄浦江边散散步吧。
顾翎禾原本沉溺在一种抑郁而黑暗的心理状态中,听了这话也没有反驳的意思,换了身衣服便跟着他出了门。
两个人一路无话,只好吹吹春风看看江面。
已经三月了,鸟儿的叽喳声以及树木上新发的绿芽都充满了勃勃的生机。
黄彻走了一会儿,在栏杆边停住,把脑海里反复比较过后,显得最合时宜的一个话题挑了出来,想要讲出来打破彼此的沉默,一扭头却看见顾翎禾趴着栏杆眺望着江面,像是在极力的辨认什么。
“翎禾……”他下意识的开口。
“你看,江面上沉沉浮浮的是什么?”顾翎禾直接打断了他的问话,一手指向了江面。
黄彻定睛一看,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恐怕是他亲眼目睹的最可怕的场景。
成百上千的什么东西在江水中起起伏伏,数量之多让它们看起来密密麻麻的,晦暗的颜色和拥堵的样子都显得这场面极其的恶心。
“这是什么……”黄彻失声道。
从前往后看,江头江尾都漂着密密麻麻的这种东西,一大片的未知物像是有生命一样前仆后继的往入海口流去。
顾翎禾下意识的找到通向河岸的小道,一步步地向前走去。
黄彻担心她遇到什么危险,跟着她一起走到河岸边。
顾翎禾盯着黄浦江水里浩浩荡荡的未知物看了好久,忽然转身走到另一边,猛地开始剧烈的呕吐起来。
而渐渐看清那是什么东西的黄彻,也差一点吐了出来。
这浩荡江水里漂浮着的,是成千上万头已经腐烂的死猪。
2013年3月初,上海的黄浦江段惊现了大量漂浮着的死猪,据最终统计,大约一万八千余头。
黄彻自己缓了一会儿,暂时没有想清楚怎么会碰到这么多恶心的东西。
等他再回过头的时候,顾翎禾已经不见了。
尸体……又是尸体。
顾翎禾躲在房间的角落里,拉上了所有的窗帘,关掉了所有的灯,一个人抱着枕头瑟瑟发抖,连声音都成了不自觉的呜咽。
那些腐烂的尸体,那些肮脏的事情,怎么到哪里都逃不掉……好可怕。
好可怕,她是在什么时候,把自己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工于心计而冷血无情。
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走上了岔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