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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公公,我去去就来。”
纪锦忙起身,往地上蹦跶的那尾金色鲤鱼行去。
韦瑜抿唇,好整以暇地看向她,心想小公主到底是孩子,玩性大,看到心爱的金鲤掉落在地,就赶忙去要捡起来放回鱼缸。
从青花大鱼缸里跳落出来的金色鲤鱼是高丽上贡的贡物,拢共不过八条,皇帝知道她这个小女儿喜欢赏玩漂亮的鱼儿,就赏了两条给她。她甚为喜欢,叫人寻了青花瓷的大鱼缸来装着养在里头。前段儿日子从长宁宫来慈庆宫这里的撷芳殿住,便让人把鱼缸也搬来了这里。
这金色鲤鱼有巴掌宽,足有一尺长,在地上蹦跶,纪锦伸手去意欲按住,谁想这鱼儿蹦跶得厉害,她根本捉不住。
于是她转脸看向韦瑜可怜兮兮地求助:“韦公公,能否帮我将这金鲤捉住,放回鱼缸里去?我怕它再蹦跶几下,半条命也得去了,这可是父皇赐给我的爱物,要是死了,父皇恐要责怪于我了……”
她如此说着,还举起了自己因为捉鱼而弄脏的双手,轻轻蹙起了眉头。
韦瑜如今贵为内相,一双手除了拿纸笔和吃饭以及伺候皇帝和皇太后,帮着拿点儿东西,别的东西都已经不再碰,更别说在地上蹦得如此腌臜的鱼儿了。
不过,看着小公主小可怜儿一样让他帮着捉捉鱼,这似乎也不太好拒绝,否则也太不像男人了?就算他已经不是男人,可是比较一下,他比小公主大七八岁,这点儿小忙也该帮。
于是,他道:“好。”
然后站起来,推开坐着的紫檀玫瑰椅,往纪锦那边行去,待走近了,方从袖子里摸出一方折叠好的手帕展开,摊在右手上,就蹲下去捉鱼。
纪锦道:“我去擦擦手。”
便转身走回桌旁,桌上有一张她方才起身去捉鱼时故意扔下的手帕。拿起手帕擦手时,她用眼角余光扫到韦瑜正蹲下去背对着自己捉那尾金色鲤鱼,便趁此机会赶忙将桌上的摆放在自己和韦瑜跟前的两杯酒调换了。换酒的时候,她的一颗心咚咚跳着,差一点儿就要蹦出腔子来了。
她手脚挺快,换完酒转过身,见韦瑜已经单手将那尾金鲤捉住了,轻轻放进了青花大鱼缸。鱼儿入水,“扑通”一声,摇着尾巴扎到了鱼缸底。
纪锦走过去,看着鱼缸里因为回到水中欢快游着的金鲤,转头仰面看向一旁站着看鱼的韦瑜露齿一笑:“多谢师傅帮我捉鱼。”
韦瑜侧脸看她,淡淡一笑,漫不经心道:“举手之劳而已。”
纪锦这会儿跟韦瑜挨得挺近,她比韦瑜矮上一个头,说话时是往上看的,殿中烛火通明,她无比清楚地看到他白皙的玉颜,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阴影,淡淡笑着时,红唇微微上翘,鬓角黑漆一样的发在灯下粼粼发光。
这和白日他板着脸,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不同。白日的他是令人害怕的,阖宫的人都叫他“美阎王”。这会儿,他似乎卸下了那副冰冷的铠甲,因为捉鱼这种事情恢复了点儿人味儿。柔软带笑的他,绿鬓朱颜,在烛火的光晕里再添了些暖色,看得纪锦心中一窒,露齿笑着的嘴巴也忘记了阖上,不自觉嘴角流了一线口水……
韦瑜见她这傻样,忍不住噗一声一笑,那笑的气息直直扑向了纪锦圆圆的双眼。
纪锦只觉眼睫一痒,眨了眨眼,立即回过神来,知道自己失态了,脸上一热,赶忙调开视线说:“韦公公,你瞧那鱼儿游得多欢。”
韦瑜“哦”一声,也从纪锦红嘟嘟的脸上移开,负着手看向青花大鱼缸里的那尾金色鲤鱼。鱼儿在水中游得欢快,他此刻的心情也同鱼儿一样。成功地捉弄了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小公主,他觉得颇有些乐趣。
看着水中的游鱼,他有些奇怪,往常别的女人或者男人对他露出一副流口水的样子,他就觉得恶心非常。可是小公主纪锦如此时,他竟然还升起了捉弄她的心,真是奇也怪哉。这样奇怪的心理在他脑子里转个圈儿,下一刻他就立刻警惕起来,都说反常之事即为妖。看来这反常之行也是甚为不好的。
纪锦看着水中的游鱼却在想,这位韦督主实在是个妖物,长的这样美,无端引人胡思乱想。以前远远看他,不曾这样近过,他也不曾带笑,就没有觉得他对人的吸引力是何等大。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傻过,很丢脸。不过,可惜了这样的一个人却是个宦官,不男不女,这一世是不可能同一般人那样享受鱼水之欢,甚至能有子嗣,享受天伦之乐的,注定孤独一生,真是令人唏嘘。
这样想着,一开始还有点儿怪他的心竟也慢慢变得怜悯起他来。
不过这些心思在纪锦心中都是转瞬即逝,她还没忘记今日的计划。所以在青花大鱼缸跟前略站了站,她就邀韦瑜继续去喝酒。
两人再次在桌旁坐下后,纪锦便笑嘻嘻地端起面前的那杯酒说:“韦公公,咱们喝了这杯酒,我再回答你问我的话行不?”
韦瑜毫不犹豫地伸手将自己面前的那杯酒举起道:“行。”
微微吃惊于他此刻的爽直,纪锦楞了楞,但旋即举杯飞快地将手中端着的那杯酒一仰脖喝了下去。她怕自己慢了,韦瑜又说出话来,横生枝节,要是又不喝了可就麻烦了!
坐她对面的韦瑜觑了觑飞快喝酒的纪锦,唇角翘了翘,便也端起酒杯送到唇边,缓缓地一饮而尽。
喝完酒后,把酒杯放下,再看向小公主时,只见她脸色酡红,一手撑着香腮,眼神有些朦胧,似乎是一杯就醉了?他隐约记得纪锦的酒量不至于这样浅,有一回冬至节皇帝宴请宗室时,还称赞过她比其她两位皇姐酒量要好,能喝上三杯呢。
纪锦此时的确觉得头晕眼花,她费力地拿一只手托住半边脸,偏头看向对面喝完酒的厂督韦瑜,心里烦迷糊,想他怎么还没倒下呢?还有自己今日怎么一杯酒就像是要醉了的样子?
并没有撑多久,纪锦就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头搁在自己的胳膊上闭上了眼。她急得要命,觉得这一回是坏事了,在眼皮子耷拉下来,闭上眼之际,她似乎看到了韦瑜黑白分明的眼中有笑意,然后他微微摇了摇头。
她似乎也听到了他没有说出口的那个“唉”字以及叹息。电光火石间,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挫败得想哭,又想跳起来骂自己蠢。可是也只能想一想而已,她浑身无力,万种心思也随即沉了下去,沉入到黑暗之中……
韦瑜看着对面坐着的小公主慢慢昏睡过去,终于将那个囿于口中的“唉”字吐了出来。果然,小公主今夜请自己来是摆的鸿门宴,酒里下了迷药。之前,他在纪锦去捉鱼之时,已经手法极快地将两杯酒都换了下,因为他料定酒有问题,也料定小公主后面会让他帮忙去捉鱼,再趁机调换酒杯。后面的事情,从小公主如今昏睡过去,就说明他猜对了一切。在换酒之前,他也想过,这酒必定不是毒酒的,很有可能是在酒里下了令人昏迷的药。因为她再三再四地接近自己,不知轻重地意图□□自己,必定是有所图的。他用脚趾也能想到她所求为何,定是要自己帮忙让二皇子成为大夏朝的新储君,而这个偏偏是他忌讳的。历来染指储君之位的外臣和内侍,都是要冒险的,搞不好就得掉脑袋,他可不想为了个大团子蹚这趟浑水。
要是自己中了小公主的计,喝了那杯酒昏过去了,那就坏事了。
小公主啊,小公主,你到底是稚嫩了些。他如此想着,站了起来,抚了抚腰间的玲珑透雕玉带,便欲举步往外走。可是还未迈出去一步,突觉一阵头晕。他赶忙拿手撑在桌子上,心中暗道不好,难不成自己喝下的同样是一杯里头有迷药的酒?要是这样的话,小公主又何必换酒?她这到底是在做什么?
连番的疑问一霎时从脑子里头冒出来,不等他想到答案,就再也撑不住跌坐回了玫瑰椅中。在眼皮阖上之前,他只觉骇然和羞愧,想难不成这一次是要载在小公主手里了吗?这些年来,算无遗策,从没有载过跟头的他竟然载在了一个黄毛丫头手里!
此刻他唯有希望长随金宝能快点儿赶来,帮着他脱离这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