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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仪殿内灯火通明,左右却不见一人。
连凤玖走着走着就感觉不太对,若是平日,即便不是遇着皇后娘娘侍寝之日,广门、中殿也都会有四个宫女守值的,可今日,除了摇曳不止的案烛外,别说是个人了,连凤玖便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到。
她在中殿的门扉前站了一会儿,觉得若是等通传应是不太可能了,不过若是她自己径直进内殿又好像不太合规矩。
可正当连凤玖左右为难举步不定的时候,从内殿突然传来一记响声,听着似乎是有人把杯盏给砸了。
连凤玖一惊,下意识就迈开了步子往里冲,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内殿的门竟然是关上的。
她不由的犯了愁,正想着要不要敲门自己通报一声,忽得听到里头传来了皇后娘娘略显疲惫的声音。
“……也是,后宫莺莺燕燕,本宫早就色衰爱弛了,皇上来便是敬本宫一分,皇上不来……本宫也奈他无何。”
“娘娘,您且宽宽心,不管皇上今日真是被政务缠了身还是……便说就是那么难对付的毓妃您都熬过来了,这后宫里头,还有什么是娘娘您容不下的?”这声音,是如意的。
连凤玖直觉的往墙边靠了靠,将自己纤细的身子隐在了宽厚的木色门框之后,她在犹豫到底是要走还是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进去,却忽然听皇后又道,“本宫自然是容得下的,当初她那么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的,本宫忍了,可忍了却不代表认了,说起来她的事儿,本宫还是要谢谢阿九的。”
“娘娘,奴婢一直有个疑问。”如意说着顿了顿,许是得到了沈皇后的默许,不一会儿又开口道,“娘娘您算准了连姑娘会出手帮您,可……您就不担心连姑娘查出事情的真相吗?”
站在门外的连凤玖一愣,靠着墙的腰身下意识的就软了几分。
殿内,皇后娘娘接口道,“本宫把她当做亲妹妹看,她亦是把本宫看成亲人的。阿九重情,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弱点。本宫算准了她五姐出嫁那日她一定会回宣城,所以才让你提前两日把人和事儿都安排好的。本宫越惨,阿九就会越着急,一旦在所有的事情开始以前她就认定了本宫是无辜的,是被陷害的,那本宫就是无辜的,就是被陷害的。”
凤鸾金殿中,皇后娘娘的声音如同沉石坠冰湖一般的森冷凝寒,连凤玖只觉得沈皇后的话支离破碎的如针一般扎入了她的耳中,她听的清楚分明,却一点也不懂那连成词句的意思为何。
就在连凤玖混乱之际,如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可是奴婢瞧着,娘娘这次走的还是一步险招,这幸好最后也是把毓妃给算计进去了,更难得的是,连并五皇子也……”
不知为何,如意突然禁了声,紧接着皇后又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宫算计好了一切,即便是临了把本宫自己也搭进去,本宫也不信毓妃她能全身而退!本宫有宋家,有父亲母亲护着,有阿九衷心着,本宫就不信不能把三皇子送上太子的位置!”
“娘娘说的是!”如意的声音听着略有愉悦。
室内随即一片沉默,偶有火遇烛油时发出的“噗嗤”声,只是连凤玖不知那声音是从殿内传来的还是从殿外传来的。
忽然,她听到皇后娘娘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道,“不过那个白卿,本宫是真的看不懂。”
“娘娘何处此言?”如意的声音随着一阵茶水声飘出了门扉。
皇后似润了润嗓子后继续道,“你还记得当时他刚随着阿九下山入宫的时候,本宫召见过他一次吗?”
“奴婢记得。”
“那时本宫问过他,既最开始他是唯一一个反对阿九入宫为官的人,如今为何又会愿意随阿九下山?本宫记得他说了一句本宫到现在还弄不清楚的话。”
“白大人说什么?”
“白卿说,既天不能定人,那就只能人来定天。”
如意“嘶”了一声,忙道,“娘娘都悟不透白大人的话,奴婢就更弄不明白了。”
皇后娘娘又道,“是啊,本宫原以为他是毓妃的人,便还在想毓妃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能笼络得住那北山子的徒弟,可后来看白卿对毓妃那股子劲也是不冷不热的,本宫又觉得自己想错了,按说连皇上都笼不住他的心思,一个毓妃,又如何能让白卿言听计从的?但这一次……他会出手帮本宫这一把,本宫还真是没有料到。”
“娘娘……”
“本宫素来不愿意欠这种不明不白的人情,可白卿这个人情,本宫不止欠了,还欠的莫名其妙!”皇后娘娘的口气听上去有些不悦,似无奈中夹着微火,让在外头的连凤玖更错愕了。
“娘娘您这话说的,奴婢真的听不懂了。”不过看上去不止连凤玖错愕了,连近身伺候沈皇后的如意也糊涂了。
皇后娘娘闻言轻语道,“那日白卿来朝仪殿,说是查明了毓妃下毒的真相,可临走的时候他却和本宫说了一句话。他说……其实真相是什么,皇上说了才算。”
如意倒吸的一口凉气让门外的连凤玖瞬间回了神。她努力回想着之前朝仪殿发生的一切,却觉得那些只言片语和牵连在内的人的神色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远的已模糊不清了!
有什么是她本应该抓住去细查却完全忽略的,又有什么是她应该注意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的。
朝仪殿出了事儿,白卿赶巧回来,皇上看似大发雷霆可事情却处理的这么利索干脆,前后不过短短几日,静嫔风光大葬,连带着未出世的孩子将她这一生的荣华恩宠抬到了极致,御赐的谥号是皇上亲笔落在棺盖上的,择慧顺静妃,婉约大气。
可是再婉约大气也不过就是个死人!
连凤玖只觉得寒意窜心,似要将她整个人的骨血都冻住了一般,让她通体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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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漏长,夜未央,风雨骤急,花落知重,忽至的夏雨彻袭深宫,瑶台琼宇深重如海,万籁俱寂沉闷如凝,只不过是转眼间,似就变了天。
连凤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走出朝仪殿的,一路西行,她淋雨而归,在看到不远处的西藏书阁的广门后,连凤玖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戾气和厌恶。
所谓姐妹情深,不过只是她心中念及的一片旧情,原来不管在她看来多么尊贵的人和情分,到了权贵的面前,都不过是一堆毫不起眼的粪土。
脑海中盘旋的愤怒强迫连凤玖停下了脚步,任大雨肆意倾落,熄灭着她微热的呼吸,任满腔悲情哀嚎,席卷吞没着她的理智和信念。
原来伤心至极,不过如此。
“你去哪儿了!”一记怒吼突然破雨而来,紧接着雨帘中便出现了白卿的身影。
他举着伞,气势汹汹,脸上的神情似要把人淹没在怒火中一般,称得上是凶神恶煞。
“阿九,你这么有能耐要和我置气倒是别回来啊!”看着如落汤鸡一般的连凤玖,连白卿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冷嘲热讽中还夹杂着一丝担惊受怕的颤意。
连凤玖只觉冷的要命,却一再的咬着牙撑着不让自己在白卿面前露怯,只硬着头皮迈了步子小跑进了藏阁内,然后扯过了贵妃椅上的披肩就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待稍稍的暖了暖身子以后她才道,“我回来收拾东西就走,藏书阁的事儿,白大人请自便吧。”
她这分明是在置气的话让白卿一愣,“阿九,你翅膀硬了?”
连凤玖没有抬头去看白卿,一身的雨水浸透了微薄的披肩滴到了玄石地上,很快就画出了一片水渍。她此时此刻内心五味杂陈悲愤交加,对眼前的白卿更是生起了自护的心思。
这是一种特别复杂的情绪,因为所有的真相其实就在她的眼前,可偏偏她却无从问起,也知道即便是问了白卿也不会如实的说。但是在朝仪殿里的事儿,她自认根本没有办法当做不曾发生过,即便她这一路回来,在心中已经给皇后摆下了无数个台阶。可是她被利用了就是被利用了,还是被利用的如此理所当然。
而白卿呢,本是冷冷的看着连凤玖莫名其妙的耍性子,可等来的却是她簌簌落下的两行清泪。
“你……”
若是旁人惹哭了她他只会心烦意乱,可这一次是他亲自惹哭了她,这笔账,要怎么去算?
白卿看得冷眉叠凝,却见连凤玖倔强的捧了自己从宅子里带来的文房四宝径直就要往门外冲。
白卿心中的闷火顿时冒了上来,长臂一拦伸手就拉住了连凤玖道,“你一个人淋着雨到处乱跑也就算了,回来了还冲着我发莫名其妙的火,连凤玖,你当皇宫是你家么,还是最近你过的太舒坦了想折腾点事儿出来让我也跟着你闹一闹?”
这好好的话,白卿从来都学不会好好的说,分明是关心,一出口就成了责备连连。口不对心的事儿白卿惯做了,从前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可面对连凤玖,他却是心急并了懊恼一股脑儿的全涌上了心头,连带着声音也下意识的大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