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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大人是聪明人,本宫也只能怪皇上把心思放得太明显了。”良妃娘娘一边说着一边优雅的站起了身,视线流转而驻,停在了连凤玖的脸上,随即又缓缓一扫,略过了陆南音,最后才落在了案头的掐丝珐琅香炉上,“不过这世道也是有趣的,从前,本宫这含章殿最是冷清,逢年过节都不见有人主动踏足的,前前后后,也就方美人会时不时的来本宫这儿走动走动。她性子淡漠,来的时候,最多就是和本宫对桌喝几杯茶,若是兴致再高些,也无非就是下几盘棋。可是本宫却一直觉得,君子之交淡如水,志趣相投才长久。只可惜呐,方美人福薄,永昭十八年的时候,她一病不起,太医来来回回了大半年,终究还是没能续上她的命。她走的时候,把自己最钟爱的那副棋盘送给了本宫,本宫知道,她不过是想走的了无牵挂些,与这深宫中的谁、任何事,也不要再有牵连了。”
良妃的这番话涉及了很多,连凤玖和陆南音听后都垂首敛神得静静回味了一番,随即陆南音才抬头开口道,“人若浮萍,生生死死都是定数,南音也想做如方美人这般豁达的妇人,只是南音更希望这一辈子能做到死而无憾。”
她说着,悄悄的看了连凤玖一眼,连凤玖立刻心领神会的接口道,“娘娘,阿九从小便有过目不忘之技,本以为万里路不过都在万卷书中,人世间的道理,先人智慧古训云云,只要多看几册书,大多便是手到擒来的。然而在认识夫君以后,阿九才真正领悟到事有两极的说法。娘娘,方美人弥留之际将心爱之物托福给娘娘,娘娘看到的是方美人想走的了无牵挂,微臣看到的却是方美人想让娘娘帮着延续她对皇上的一方敬重和眷恋。”
“哦?”良妃闻言,果然饶有兴趣的转过了头。
连凤玖见状,泰然自若道,“微臣有幸侍奉过皇后娘娘多时,对后宫各位嫔妃主子也多有了解。后宫之中,会下棋的嫔妃并不在少数,可是棋艺精湛可与皇上比肩的却是凤毛麟角。皇上棋艺,师承方元道士,此乃皇上年幼时的一段机缘所得,皇上的棋路绵里藏针,落子之法无迹可寻,就夫君也说,他与皇上对弈,十有六输。可就是这样,微臣却知道,方美人在棋艺上,能与皇上对之一二。”
“连大人果真是有个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呢。”
良妃不予置否的笑了笑,却听连凤玖继续道,“可是后宫之中,鲜少有人知道,娘娘的棋艺也是相当了得的。娘娘与方美人之间的情谊微臣不得而知,可是微臣却更愿意相信,当年方美人是把对皇上最好最真挚的一片情谊寄托在了娘娘的身上,才会在弥留之际将自己最钟爱的棋盘送给娘娘的。”
放香炉的案台上还有一座小小的沙漏,手掌之高,里头存的是细细的白沙,极为罕见,若是屋子里动静少许响一些,这沙漏的声音便会被吞没,可见这物件的轻巧精致。
然,此时此刻,当连凤玖话音渐落后,屋子里几个人的耳边,除了自己浅浅的呼吸声之外,那细沙走时的声音也显得格外的清晰。
不过很快的,良妃和颜悦色的笑声就传了过来,“这些,是白大人教你的吧。”
谁知连凤玖却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夫君说,能帮我和世子夫人约见娘娘,但五皇子的事儿成不成,却要看我和世子夫人自己的能耐了。”
“哦,这么说你真的知道方美人的事儿?”良妃这下真的好奇了。
连凤玖闻言不敢多有隐瞒,径直道,“是,微臣看过前朝方子兴老先生留下的《十九棋谱》,也知方美人乃方家后人。”
良妃恍然大悟道,“难怪了。”
连凤玖闻言便是趁热打铁道,“娘娘,其实方美人的事儿和五皇子的事儿是一个道理。毓妃娘娘确是恃宠而骄令皇上震怒,其实个中原因,娘娘应该比谁都清楚。”她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良妃一眼,随即又道,“盛怒之下,皇上将毓妃娘娘与五皇子送去了广阳行宫,意在让其潜心思过,努力悔改。然而虎毒不食子,皇上看似真的对毓妃娘娘狠心决绝,但五皇子确是牵连其中的。这朝廷中所有的眼睛看着的都是毓妃的恩宠不在,五皇子的尊贵不复,可有没有谁想过,或许皇上也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有人能开口求情,能让皇上亲自迎回五皇子的机会?”
“娘娘,眼下的情况,嫔妾从不妄想五皇子能再入皇宫,过着和从前并无两般的生活。事实上嫔妾也由衷的觉得,毓妃娘娘的事儿,一定会对五皇子此生造成不大不小的影响。可是广阳湿潮,不宜久居,毓妃娘娘是因触怒了龙颜而待罪远居,但五皇子却是无辜的。嫔妾恳请娘娘能向皇上求求情,便是让五皇子回了武台行宫也是好的。”不等连凤玖说完,陆南音也嘤嘤切切的恳求了起来。
“武台?”良妃道,“芜城的避暑山庄?你们倒是把一切都安排的不错了。”
“娘娘,微臣之前就说过,事有两极。眼下的这一切,娘娘眼见的是咱们为了五皇子舍命求情,娘娘看不见的,是未来太子殿下的平顺之路。”连凤玖说着也肃然起身,见良妃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她先是恭敬的行了官礼,随即道,“娘娘乃心思细腻之人,这一点,微臣从娘娘于微臣的称呼中便能看出。娘娘体恤微臣的名分,于人前并不唤微臣一句‘白夫人’,这是娘娘给微臣的体面,也是娘娘给白卿的体面。娘娘如此聪慧过人,一定明白,当朝之上,储君之位高悬多年,一旦皇上下了诏书,未来的太子殿下既有着无限的尊华风光,可随之而来的也会有一波又一波的暗潮汹涌。而危难当头,方显手足轻重,若是娘娘在太子殿下登基以前能迎回五皇子,也等于将其中一波的暗潮安化于无形之中。毕竟,毓妃虽倒,匡族尤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然,皇上又岂会只是将人打发到了广阳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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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出宫的时候已近午时。
一路从内殿至朱门,连凤玖只觉闷热的不止是天气,还有她嗓子眼儿那阵永远都似喘不上来的气。
和她脸色一样略显难堪的还有一旁的陆南音,自出了殿,连凤玖便一直暗中使着巧劲搀扶着她,生怕她因路长天热而动了胎气。
是以当两人终于走出了含章殿后,连凤玖便连连的带着陆南音拐进了去浣衣阁的小道,然后拉着她在通风的廊子口坐了下来。
“你怎么样,人难受吗?”
“你怎么知道方美人的事儿的?”
四周无人,两人刚顺着回廊长栏歇腿落坐,便是异口同声的开了口。连凤玖自然担心陆南音的身子,而陆南音则对能不能说动良妃娘娘生出了怀疑。
面面相觑的两人互看了一眼,随即又同时笑出了声。
半晌过后,连凤玖才先说道,“方美人的事儿我确是之前就知道了,我也没想到能因为她和良妃娘娘搭上话,倒也是不枉我这过目不忘的脑子。”
“也不知咱们这左一句右一句的能不能打动良妃娘娘的心。”陆南音担心满满。
连凤玖闻言却道,“与其担心这不靠谱的事儿,还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肚子里我的干儿子!”她说着便抽了帕子连连的给陆南音扇了扇风,关切道,“你真的没事儿?方才从殿里出来的时候我瞧着你脸色都不太好看,说实话今日这一趟,你真不应该跟我来,万一你若是有个什么不舒坦的,宋谨誉回来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拿着刀满城的追杀我!”
陆南音被连凤玖那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给逗笑了,一边从她手中抽过了帕子擦了擦额际渗出的薄汗一边道,“我真没事儿,你放心,方才良妃娘娘那儿的茶我也是一口都没喝的,我自己心里有数的,这会儿不过就是有些渴,主要还是因为太热了,回头喝点水就没事儿了。”
“那咱们赶紧走吧。”连凤玖闻言便是稳重的将陆南音搀扶了起来,然后沿着屋檐阴处并了她一路往西华门而去。
十月初一,涵帝班师回朝。随圣人一起回宣的还有南夷国前来进贡的三位使者,大周与南夷修和交好,已是不言而喻。
十月初三,圣人设坛崇元寺,依佛家寺言、修社稷稳渡,择幼子而兴、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册立四皇子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十月初五,皇太子设宴雨露殿,为刚从广阳回来的五皇子接风洗尘。
深宫中的一切,在一朝一夕间悄悄的发生着变化。那些蠢蠢欲动的和只求安逸的心思都随着瞬息万变的人和事不断的被历史的进程推着向前,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