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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事万物,生存总是第一位的,例如狼,在没有其他猎物维系生命的情况下,它们把发红的目光投向了人类。
人在这种情形下,生存问题显得尤为严重和突出。人与人斗,人与狼斗,人与自然斗。哪一场争斗不是你死我活的?哪一场争斗不是把生命投入进去的呢?
在旷野中,出现了一个游动的黑点,仿佛是被风吹地居无定所的枯树叶子。不,那不是枯叶,那是一只寻觅食物的野狼,它已经好长时间没吃东西了,死亡的阴影正一步步靠近它……
王国良的女儿王小霞与大家一样,在疲惫不堪和饥饿中昏睡了过去,此刻,她感觉睡眠是缓解饥饿以及一切痛苦的良药。
时光老人在这片悲苦的时空里走得非常缓慢,似乎也是因为饥饿造成了体力的下降的。
突然,小霞感觉的一个幽灵一样的东西,面目狰狞地向她靠近。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醒着,只觉得这幽灵一样的东西在她身旁嗅来嗅去,似乎把她当成了一具死尸,准备张开血盆大口吃掉。她本能地想喊一声,却怎么也喊不出来,不知如何是好,急得她额头冒汗,喉咙里发出绝望的“哼哼”的声音。
也许因为血缘关系而存在的某种感应,在这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她父亲王国良突然醒了过来,他发现了那只瘦骨嶙峋却凶狠残暴的野狼。他立即用他那沙哑而沉闷的声调大喊了一声:“啊呀!有狼!都醒来,有狼!”
情急之下,国良随手抓了块坚硬而冰冷的土块朝那野狼扔过去,狼似乎不害怕,不愿意走开,而且还呲牙咧嘴,给国良示威,国良又气又恼,再喊一声,又扔了一块石头,此时老李也醒来了,他朝狼头扔去一只瓦罐,秀华拿起石头向狼丢。众人齐喊:“打狼啊!打狼啊!”狼一看形势不妙!这才悻悻地走掉了。
天啦!好在这是只孤狼,好在它还没有下口,小霞慌忙坐起来,惊恐地问:“爸,是不是狼啊?”
“奥,不是狼,是只野狗,都跑远了,不要怕!我们这么多人呢,”他竭力地安慰女儿说。
其他人也都干了一身汗,慌乱地四处张望,但并没有发现再次引起他们慌乱的事情。
向远处看,依旧是土雾弥漫。老李望着灰黄的天际发呆:“老天爷,我们现在在啥地方,这地方我就没来过么,我们咋到这里了?”
没有人回答他,老李自言自语:“哦,敖是逃难来了,唉!这个地方我咋没来过呢?”
众人这短暂的一觉,睡得还算解乏,他们顿感到身体里有种新的力量在涌动,国良看看天空,感觉已快到中午了,就对刚刚被呼喊声惊醒的老李他们说,立马继续赶路,乘着还有点力气。到了西城有吃有喝了,再挣点钱,咱们再一起回去,那是就不用靠两条腿走了,而是坐马车,是车辕里有两匹马的那种。
伴随着幽幽怨怨悲悲戚戚的哭声,这个叫李家庄的村里又走了一位老人,原因依旧是饥饿造成的。所以他的遗体诠释了什么叫皮包骨头。
人们对于死亡似乎并没有最初那么恐惧了,相反,他们都希望在还有一丝气力的时候很体面地离开,不至于样子很难看。他们没有像国良一样离家出走,仅仅是因为他们对外面的世界并不抱有希望。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这天,王保长在村中央的一块高土坡上使劲敲锣,说政府发下来了救急粮,赶紧去他家领,免得夜长梦多,赶紧的。这真是乌云密布的天上出现了一道亮光。
老光棍魏东是第一个跑到保长家里的,他看着布袋子里又是小米又是麦子又是老鼠屎的粮食,连忙给保长作揖:“你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活菩萨!哎呀!真个是太好了,”
“这是政府的救灾粮!”王保长捏着一片方形的水烟片,往铜水烟壶里填塞,慢条斯理地说:“这你得感谢政府才对!你想呢,要是没有政府,大家都快到阎罗殿了,”魏东又是一番作揖:“感谢政府!感谢政府!”
第二个来的人是俊礼的老婆小侠,她提着一只花布袋子一条腿跨进门槛,气喘吁吁地问:“叔!有我家的没?”
“有有!咋能没有呢嘛!”魏东替王保长回答了。
小侠没有正眼看他,继续问王保长:“有没叔?”
“有有!都有!俊礼还没来?”
“没来,”小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过,王保长抽着水烟,屋里一时很安静。
衣衫褴褛的村人唉声叹气摇摇晃晃地陆续到来,王保长挽起袖子拿了一把铜制的大勺子开始给他们挨个分粮食。
小侠提着救命粮食心情愉快地往回家走,她前脚刚走,老光棍魏东后脚就跟了出去。
“小侠,你等我一下嘛!”走到村半道上,魏东几乎离小侠只有一臂长的距离,他一伸手就能抓住小侠长长的辫子。
小霞并不理他,加快步伐往前走,在绕过村里的大石磨子后,魏东挡在了小侠面前。
“你干啥?”小侠警惕地问。
魏东表情一副严肃而和蔼的样子,说:“我的粮食给你分一点,我吃不了这么多,我就一个人,这你是知道的,”
“我不要,我有,”
魏东解释说:“你看,我一个男人家的随便哪里都能弄点吃的,你就不一样了,脸皮薄要饭的事你又不干,也不能偷不能抢的……再说了,旱灾这么严重的,又是不停地打仗,还不知道到啥时候是个头,”
小霞目光落在魏东手里提的布袋子上,又把目光移开:“没吃没喝,政府总要管的,”
“政府?”在魏东看来小霞这话太幼稚太天真了,他环顾四周低声说:“政府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还指望政府?发了这一次,下次还不知道猴年马月发哩,也不是我胡逑乱说,明白人都知道咯!”
小侠短暂地沉默了一阵,说:“那我也不要……”
小侠继续往前走,那知魏东把刚才领的几斤粮食放在小侠脚下,自己转身走了,没多久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村里那排干枯的白杨树林里。
小霞看着脚下的粮食犹豫不决,不拿吧,这太可惜了,拿吧,这毕竟是魏东的粮食,自上次那事之后,他很讨厌魏东,真的。但是俊礼现在不回家,她总得要活下去呀!
她的心怦怦直跳,魏东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怎么办呢?如果一会儿有人路过这里,万一被看见了这粮食……想罢,她最终拿起了那点粮食,快步朝自家房子走去。
再说逃难的路上,大家听国良憧憬了一下未来,都能想到那种美好的画面,然而,眼前怎么熬过去呢?
想着想着,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然后又将身体靠在了饱经风霜的土墙上。有的咽唾沫,有的舔着干裂的嘴唇,总得来说,都不想再走路了。
国良见此情形,心里悲哀起来,于是又思谋了一下,手指着远处高低不一的光秃秃的山群说:“你们看啊,翻过那些山,往前再走点,那边有个小镇子,天黑前,我们走到那儿就好办了,能弄点吃的喝的,明天再走一天,后天就到西城了,我还有点钱,可以住个便宜点的客栈……”他对西城始终是抱有极大的希望的。
老李打了个哈欠,揉揉干枯的眼睛,砸吧了两下干裂蜕皮的嘴唇说:“我刚梦见到处找水喝,你猜怎么着,还就找到了一汪泉水,哎呀!那个水呀,清澈透亮,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干净的水,就是怎么喝也不解渴,唉!我喝了好长时间,”说着话,他想咽口唾沫,但是那么干的嘴巴,哪有唾沫?他感觉自己就像热锅上的鱼儿,随时都会在饥渴中死去。
说到水,国良突然觉得自己也口渴难耐,看看周围,本来就干燥的地面,被昨夜的一队人马踏过之后,现在到处都是飞扬的面面土和干草絮,别说水,就是感受一下潮湿的味道都没有。
必须尽快地离开这里,国良想。
不然就终结在这里了。但是看看大家没有一个人有走的意愿。国良心里着急起来,他看着远处有一片若隐若现的小树林,居然想到了一个他认为很好的办法,于是说:“哎呀!我告诉你们一件大好事,以前我砍柴的时候,去过那个沟垴垴,哎!你们是不知道,那里有好几棵野酸梨树,那梨子多得数不清,就是太酸,能酸软人的牙根,”事实上,他根本就没去过那里,从来都没有去过,当然更不知道那里有些什么。
众人一听,茫然无神的眼睛突然有了一丝亮光,小霞说:“爸爸,你说现在还有梨子吗?”
“当然有啊!”王国良肯定地说:“这周围的人都搬走了,没人摘的,肯定有,”
秀华说:“我好久都没吃酸梨子了,还是前几年吃过一回,那味道酸甜酸甜的,”
“我也是,”张氏理了理两鬓的花白的头发说:“哎!你别说,那个酸梨子,确实是酸,还有点儿甜呢,小时候,我家屋后就有,吃上几个,牙酸地连馍馍都咬不动,我妈就给我吃些煮烂的面条,唉……”
国良点点头吟道:“古人说,梨子黄时日日晴,小溪泛尽却山行。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你们看古人说地多好啊,”他没再说话,首先扛起了包袱,挥着他粗糙而发黑的大手说:“走,我们出发,去前面吃梨子去,”
小霞纠正说:“爸,我记得诗上说话是梅子不是梨子,”
国良说:“都一样,都是酸的,关键是解渴得很!”
这时老李的儿子小斌还睡着,秀华推了推儿子,说:“小斌,起,赶紧起,我们去吃酸梨子去喽!”
小斌却没有反应,秀华把儿子扶起,就在她的手臂触碰到儿子的脸时,她感到这孩子身体烫得厉害,像火盆似的。她大吃一惊,再用手试试儿子的额头,确定这孩子是发烧了。
“不好了!”秀华说:“这娃娃病了,”
众人一惊,都朝小斌望去,老李去摸儿子的头,果真是发烧了,他叫儿子的名子,儿子却没有一点反应。老李惊慌失措,去掐孩子的人中,也不见有什么动静。秀华突然大哭起来:“小斌呀,你这是咋了?”国良蹲下来给小斌搭脉,只觉得这脉搏异常微弱,随时都有停止跳动的可能,国良只感到头“嗡嗡”地响。
小斌突然张开了嘴巴,似乎要说什么话,但始终说不出来。
“小斌小斌,你是不是口渴呀?”秀华急切地问。
小斌依旧张着嘴,过了一会儿眼睛也睁开了,只是那已不是孩子还有的清澈明亮的眼睛,这双眼睛是混浊的,仿佛是一滩死水。
众人大惊失色,却毫无办法,大家都把目光投向这个小团体里的核心人物——国良,国良也是爱莫能助。
“要是迟霸天在就好啦!”国良自言自语地说。
“那迟霸天是土匪,”张氏低声说:“他就是在,能有什么用呀?你是不是糊涂了?说这话!”
“你知道个啥?”国良振振有词地说:“你没看那迟霸天的身手,那能是一般人,”
“可他不会治病,”
“所以说你考虑问题就是太简单,”国良继续说:“那些人往往功夫厉害,而且也是懂医术的,”
“对对对!国良说的对,”老李完全同意国良说的。其他也似乎茅塞顿开。
“可是,”秀华愁眉苦脸地说:“迟霸天远在烽火山……”说着他流出了两行泪。
大家现在只能默默地看着小斌的动静,小斌仰面看着天空,一阵吹来,路边的白杨树发出“唰唰”的响声,一只画眉鸟在他们头顶飞过。
“快看,有人来了,”小霞指着远处的一条小路说。大家顺声望去,果然看见一个人踏着苍白的小路,朝这边缓慢地走来。
“是不是迟霸天?”老李激动地问。
“不可能的!”秀华有自己的判断:“迟霸天走路没有那么慢!你看看这个人,好像三天没吃饭了,”
“也是啊!”国良同意秀华的观点。
秀华抚摸着小斌的头继续哭。老李心烦意乱说:“你就会哭,哭啥嘛,咱想办法嘛!”
“你铁石心肠,当然不会哭,”秀华反驳道。
“你……胡说,”老李一脸的无奈和委屈。
国良和老婆劝他俩,安慰他俩,说娃慢慢就好了。
谁知道,他们说的那个走路缓慢的人,居然已经出现在了他们身边,没等他们来得及惊讶时,那人就问:“咋啦?”
秀华说了小斌的情况,那人听了之后,没说话,就从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襟下面取出一个皮夹子,打开,从里面把出一黄亮黄亮的长针,然后从容地朝小斌胸部上扎了一下。
小斌“啊”的一声哭了起来,面色也活泛了起来。
众人惊得目瞪口呆,老李“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老天爷,谢谢你救了我娃,”
那人连忙把老李扶起来:“不要谢!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国良说:“老人家,你真是活菩萨,太感谢你了,”
“不谢不谢!”那人说:“这娃是饥饿太久,体内邪气上升,刚才我给把邪气放了,你们路上还要注意哩,”
老李和国良还要说什么时,那人收拾好银针,已经走了。
“神仙!”张氏发自内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