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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第150章 ·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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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啊。”四公主立刻点头,唤人去找宁元娘过来。

    不多时,宁元娘由一位宫女陪着走过来,那宫女正是太子妃身边的老人儿。

    太子妃什么都安排好了,香芷旋愈发心安。

    四公主则先一步说了和月郡主言辞不善的事,“袭夫人担心你落了单,这才命人请了你过来。”

    香芷旋笑道:“妾身是仰仗着殿下照拂,不然可不敢——蒋夫人来了,万一遇到什么事,少不得被妾身连累。”

    “嗯——”四公主拍拍心口,笑得神采飞扬,“你这话说的,我听了真是受用得很呢。”

    语必,三个人一同笑了起来。

    四公主只是得了太子妃的吩咐,来照看香芷旋。香芷旋与宁元娘又没带闺秀过来,所以也只是来做客看个花红热闹。由此,三个人都刻意躲着那些想方设法见上一面的少男少女,走马观花的赏了赏园中景致,便去了近处的水榭落座。

    水榭东面有假山,西面有一片茂盛的竹林。

    四公主提议道:“两位夫人都精通棋艺,我近来无事也会陪着皇上下棋,我们总不好在这儿枯坐,下几盘棋如何?”

    “好啊。”宁元娘笑道,“只盼着殿下手下留情,别杀得妾身与袭夫人片甲不留才是。”

    四公主就咯咯地笑,“父皇说,愿意让我陪着下棋,就是因为我能让他赢得特别尽兴——我便是拼了命,想赢一局都不能如愿。”

    香芷旋和宁元娘被引得笑出了声。却也知道,皇上棋艺精湛,能赢得了他的人寥寥无几,自然不会认为四公主棋艺拙劣。

    宫女取来棋具,香芷旋道:“妾身棋艺泛泛,先旁观几局——殿下与蒋夫人先请。”她与袭朗对弈,除非他让着她,否则赢得时候极少。这样的前提下,她能有信心才怪。

    四公主与宁元娘谦辞几句,末了还是先行落座。

    六名宫女垂首服侍在近前,一看便知,几个人都是习武之人,双眼神光充足,走动间不闻脚步声。

    香芷旋愈发心安,闲闲坐在一旁,观望着棋局,偶尔遥望一眼远处。

    少男少女隔着一片芳草地,各自三五成群,或是闲谈,或是赏花,都有点儿心不在焉,视线时不时投向对面。

    其实,这样予人方便自由相看的局面挺好的,只要没有心性轻浮放荡的人,很容易成就良缘。可这样的事,也只有皇家先行推广开来,官宦之家才好效法。

    香芷旋有意无意地寻找着皇太孙程昭的身影,遍寻不着。主要就是为他的婚事张罗着,他却不见人影,兴许是被太子唤去议事了?

    胡思乱想着,她看到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西夏宁王、和月郡主、程曦相形而来,两名男子脚步踉跄,眼神发直,面颊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

    “这个时候就喝醉了?”香芷旋低声道,既是道出心中所想,也是提醒四公主与宁元娘。

    四公主抬眼望过去,抿唇一笑,对一旁服侍的六名宫女递了个眼色,随后道:“没事。”

    香芷旋与宁元娘相视一笑,喝茶的喝茶,下棋的下棋。

    宁王、程曦、和月郡主三个人到了近前,六名宫女一字排开,将他们拦下,其中一个道:“四公主正与袭夫人、蒋夫人说话,有点儿要紧事要商议,三位还是去别处吧。”

    和月郡主挑眉,“这倒是奇了,有什么要紧事,要来东宫商议?”

    宫女不卑不亢,“这就不劳和月郡主挂心了。”

    程曦道:“我找四公主也有点儿要紧事。”语声顿了顿,扬声对四公主道,“姑姑连侄儿都不肯见了么?”

    四公主沉了脸,冷声道:“没闲工夫理会你,滚远点儿!”

    宁王则在此时把话接了过去,“我与蒋夫人、袭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并非素不相识,几位还是让一让吧。本王是要找两位夫人切磋切磋棋艺。东宫既是办了这样的春宴,便是不让人拘泥于繁文缛节,两位夫人难道还怕人看到么?”

    宫女语声转冷:“还请王爷自重,两位夫人只是应邀前来赴宴,不同于别人,该有的规矩一样都不能少。王爷要是想切磋棋艺,大可去找袭大人、蒋大人。”

    程曦怒道:“你这个奴才好生多事,给我滚开!”

    和月郡主闲闲地接道:“是啊,两位夫人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奴才又何必多事?当真动起手来,可就不好看了。”

    六名宫女充耳未闻的样子。

    四公主与香芷旋、宁元娘都没说话,只是下意识地转头观望。几名宫女形成一道人墙,她们无从看到过来了多少人,更无从看到宁王等三人的神色。

    不论怎样,到底还是有些忐忑。

    僵持片刻之后,宁王、和月郡主与程曦先动了手。六名宫女很是默契地两两一组,同时衣袖一抖,闪出白色缎带。

    竟以白色绸缎为制住对手的兵器,四公主这边的三个人俱是暗自惊奇,都想着太子妃手里的人果然非同寻常。

    由此,三个人俱是目不转睛地观望。可是能看清的,也只有方才所见。随后,加起来九个人的动作都太快,她们只知道人影闪动,却看不出个究竟。

    心下焦虑的时候,已听得连续两声有人落水的响动。

    因着心里实在是紧张,三个人同时站起身来,发现宁王、程曦已不在动手的人群之中,这才往水中看去,见两人分别落到了水榭浮桥两侧的水中。

    专门对付和月郡主的两名宫女飞快地观望了一下,同时施力,将和月郡主推到了宁王落水的那边。

    六个人同时收起手里的白色缎带,随即出声惊呼:“哎呀,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而跟随宁王三个人过来的一群皇后宫里的宫女、太监则是呆若木鸡——这六名宫女先是以下犯上,随后又睁眼说瞎话,这……这还有王法么?!过了片刻,一群人才反应过来,有的惨白着脸高声喊救命,有会水的则直接跳到水里去救人了。

    在远处的少男少女们听得这里出了乱子,一时间都顾不得什么规矩了,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香芷旋此刻则凝眸看着落水的三个人,觉得情形十分诡异。

    显而易见,程曦不会泅水,落到水里开始拼命挣扎,高喊着救命。而他喊了没两声,身形就径直沉到了水里——分明是被人强行拽了下去。

    她有那么一刻,觉得毛骨悚然,疑心水里有凶悍的水鬼,大白天的拉落水的人。转念就觉得自己想法太荒诞,抿唇笑了笑,这一定是太子或太子妃早就安排好了的,一如那六名身手高超的宫女。

    程曦的情形是不需想了,今日不给灌个水饱是别想上来了。

    之后,她不顾周遭喧哗,看向宁王与和月郡主那边。

    这两个人是会水的,落到水里并没出声呼救,而是自己往浮桥游过来。

    可是会水也没用,遭遇与程曦相同,不过片刻间,人忽然从水面沉了下去,在上面只能隐约看到两个人挣扎着挥舞的手臂。

    落水的三个人,是起了歪心思,要打她和宁元娘的坏主意,结果却反遭了算计。而落水之后,怕是还有更让他们沮丧的后果。

    香芷旋放下心来,笑着看向四公主,是想出言道谢,感谢她一直陪在自己与宁元娘身边,却发现四公主正望向远处,神色恍惚,目光迷离。

    她循着四公主的视线望过去,才发现袭朗、蒋修染和几名朝臣陪同着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趋近水岸。

    那男子清隽儒雅,必是当今太子。

    一行人在水岸边停下了脚步,闲闲说话,看都不看水里的情形,只等一个结果。

    这下可热闹了。

    过了一阵子,落水的三个人被救了上来,程曦是从哪里落水从哪里救上来的,而宁王与和月郡主却是不同,不知怎的到了趋近太子那边的位置,而且情形让人看着都觉得尴尬——

    和月郡主的深衣腰封缠到了宁王身上,宁王似是把她当做了救命稻草一般紧紧的抱着,而她,已是昏迷不醒,衣衫敞开,现出肩颈大片雪白的肌肤。

    便有东宫的太监与人借了斗篷,抢步上前去,将两人极是狼狈而暧昧的情形遮盖起来。

    四公主唤上香芷旋、宁元娘,穿过浮桥上三三两两而立的人群,到了太子近前。

    身后就有少年郎的窃窃私语:“四公主身后那两人,是哪家府里的闺秀?”语气透着惊艳。

    便有人低声呵斥:“别乱说话!那是袭夫人、蒋夫人。”

    “哦……倒是不知道两位夫人都是倾城的容貌。”

    香芷旋与宁元娘自是没闲心留意这些,随着四公主到了太子面前,毕恭毕敬地行礼。

    四公主细说原委。

    太子颔首,命人给宁王、程曦控水,又发现他们脸上竟有着一抹红晕,实在是蹊跷,当即传太医来给两人把脉。至于和月郡主,则命人抬到别处去救治。

    宁王、程曦在水下被人收拾得不轻,好半晌才呕出腹中积水,神智慢慢清醒。

    而与此同时,太医已经赶至,为二人把脉,得出的结果是两人服了媚药。

    太子脸色一寒,命人将跟随二人到水榭的一帮宫人抓起来讯问,随即凝了宁王一眼,语声平静得没有丝毫情绪:“西夏宁王与郡主方才的情形,有伤风化,此事需得禀明圣上。”语必给袭朗与蒋修染递个眼色,转身离开,带着其余几名朝臣去往静园。

    袭朗看向香芷旋,以眼神询问她有没有事。

    香芷旋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回以浅笑。

    他眉宇愈发舒缓,转身之前,抬眼望向水榭附近的假山石、竹林,随后扬手,打一个撤离的手势。

    香芷旋不需看也知道,他的手势是打给暗卫的。

    随后,太子妃命人传话,让四公主、香芷旋、宁元娘去了她面前说话,三个人这才完全明白事情始末:

    和月郡主要收拾香芷旋和宁元娘,顺道算计了宁王和程曦一把,在他们两人的茶点中动了手脚,之后怂恿着两人去见她们。两个人本就是一早就开始饮酒,有些神志不清,便跟着她去了。

    东宫的人得知之后,太子妃当机立断,以恶治恶,命人潜入水中恶整了三个人。

    外人看见的、得知的,都是宁王、程曦与和月郡主放浪形骸不知检点,与四公主、香芷旋、宁元娘无关。

    末了,太子妃歉然道:“太子爷让袭大人在东宫安排了暗卫,我也是事先知道这一点,才敢大胆行事的,否则是万万不会如此的。你们可不要怪我鲁莽才是。等晚些时候,我再与袭大人、蒋大人细说原委。”

    香芷旋与宁元娘忙起身说“不敢当”,心里则在计算太子妃这一招将计就计得到了多少益处:

    西夏宁王与和月郡主那般情形,他们两个成亲才是最佳;

    宁王当质子之余,抱得西夏第一美人归;

    和月郡主就不需联姻了,千里迢迢而来,最终的归宿还是故国的人。

    太子妃敢促成这样的局面,必是请示过皇上和太子的,这可不是她能够率性而为的事。而这意味的是,皇上与太子从来没打过什么联姻的主意,是不屑,也是因着骨子里的傲气——你西夏将第一美人送来又何妨,我们不稀罕;那第一美人的父亲手里有着几十万重兵又何妨,我们并没放在眼里。

    说到底,区区一个郡主,还不够联姻的资格,搭上一个宁王也不够格。也正是因此,与其说是一度纵容和月郡主,不如说是不屑计较她的言行。

    东宫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宴请早早地就散了。

    太子妃并未用言语敲打众人,意思不言自明:回去后只管当笑话说去。

    香芷旋离开之际,感觉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事,一时间却想不起来,只得作罢。

    **

    当日,皇上听说了此事,直接下旨:在东宫服侍西夏宁王、和月郡主、程曦的一干皇后宫里的人,不需讯问,立即处死,还让人传话给皇后,不需担心有人说她宫里的人没规矩,他会替她做主的。

    随后,皇上与太子商议着起草了一封给西夏皇帝的书信,在信中说了宁王与和月郡主的丑事,言辞恳切地道歉,说没能照看好这两个人,以至于他们成了京城皆知的笑柄,又问西夏的意思,这两人是在京城成婚,还是来日回西夏再成婚,要是前者,皇上会尽快赐婚。

    这些事,皇上与太子并没隐瞒,很快传遍宫廷。

    皇后给气得不轻,将捡回了一条命的程曦唤到面前,狠狠训斥了一通。随后仍是不解气,又命人去传话给和月郡主,把皇上的决定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那个不识抬举的蠢货,眼下处境已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能够形容了。

    “该!”皇后咬牙切齿地道。

    和月郡主听说之后,简直崩溃了。

    比她更崩溃的,是西夏宁王。

    在西夏寻常人眼中,和月郡主是可望不可及的人物,可在他眼里,是个顺王如何都不肯要的人——同在皇室的兄弟不肯要的那么个东西,即便是他沦落到了如今的处境,也不会认为她配得上自己。

    再听说那媚药是和月郡主动的手脚,简直气得跳脚了,当下命人把和月郡主拖到面前,赏了她一通鞭子泄愤——他是使臣,在前来的人当中,能够说一不二。他如今是收拾不了别人,可还收拾不了她么?

    不能怪他生气,丢人丢到了异国他乡,任谁受得了?

    和月郡主只用双手护住脸,一声不吭地忍受着鞭子抽在身上的疼痛。

    宁王焦躁地来回踱着步子,用手点着她数落,“你这个没脑子的蠢货!到了异国他乡,还以为是身在西夏不成?竟还敢那般张狂!在西夏你还有楚襄王纵着你为非作歹,在这里谁能容着你?你在西夏那么厉害,顺王妃刚嫁过去也能与你打个平手——从那时你就该长点儿脑子,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不信的话,等你回去,她能将你活剥了!”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定定地看住和月郡主,“你最好能想出个万全的法子,要是当真嫁给我,那你就别想活了!立即给楚襄王去信,让他快些想出对策!我实话告诉你,我宁可在这儿当一辈子质子,也不可能与顺王不肯要的货色朝夕相对!”

    他这一番话引发的心头刺痛,简直比伤口的疼还要尖锐几分。“住手!”和月郡主猛然抬手,握住了鞭梢。

    行刑的人这才发现,她已满脸是泪,通红的双眼充斥着怨毒。

    **

    香芷旋回府途中,钱友兰命车夫赶了上来,上了她的马车,是有话要说:

    “慧贵妃怎么进的宫,想来你也有所耳闻吧?”钱友兰开门见山,“也是因此,我们老太爷不允许府里的闺秀前去东宫赴宴。家里几房的人对此都有些不满,但是老太爷向来说一不二,硬是压下去了。”

    慧贵妃的事情,宁氏与香芷旋闲聊时说过几句,听那意思是不大光彩,香芷旋倒也没细究过,上一辈人的事情了,又是与自己无关的一个人,不需关心。此时听钱友兰这么说,也就只是点一点头,问起别的:“那你们府里这一阵的气氛不大好吧?有没有人求你想想法子打通门路?”

    秦老太爷被慧贵妃的事伤到了,别人看到的却是荣华富贵,保不齐就有人想铤而走险。

    钱友兰苦笑,“我们府里的局面,谁都清楚,做主的是老太爷和六爷,我公公那一辈反倒是说话最没分量的。老太爷拍板决定了,六爷又不在家里,余下几房的人可不就整日里围着我转,唉……真是难答对。可也没法子,我宁可得罪阖府的人,也不敢违背老太爷的意思啊,我有今日,是老人家当初为我撑腰才得来的。”

    香芷旋想了想,由衷地道:“换了我是你,也会这么做。”要是惹了老太爷不高兴,任谁是秦明宇的发妻,都是吃不了兜着走。

    “你这么说,我心里就踏实多了。”钱友兰透了一口气,笑了笑,转而说起了家常话,说秦夫人从现在起就在忙着准备外孙或是外孙女的包被、衣物鞋袜,又问起蔚氏的产期。

    东宫里发生的事,很多人一看就有古怪,不是眼见的那么简单,但是钱友兰只字不提。

    钱友兰的聪慧之处就在这里,从来明白自己的处境是一些人从头看到尾的,向来坦然相告悲喜得失,也从来就清楚有些事情知道了反倒是祸事,只是随大流人云亦云,便是关系越来越亲近,也不会多问一句。

    说了一阵子话,到了岔路口,钱友兰辞了香芷旋,回到自己的马车上。

    香芷旋回到府里,径自去了婆婆房里,没想到的是,宁三太太也在。

    宁氏先一步道:“过来与我说说话,看几个儿女的聘礼或嫁妆准备多少合适。”

    香芷旋一听就明白过来,“这么说,表弟、表妹的婚事定下来了?”心里却不免想着,宁三老爷的动作也太快了,这才刚出正月几天啊。

    宁三太太先一步笑道:“从去年冬日就在张罗着,那时已有了眉目,今年一开春儿,你三舅就一个个定了下来,说这样一来,筹备的时间也宽裕些。”

    香芷旋笑着道贺:“那今年可是喜事连连呢。”

    “是啊,是啊。”宁三太太笑道,“几个儿女的婚事都有了着落,我心里也真是轻松了下来。这次过来,一来是给你们婆媳道歉,二来才是商量聘礼嫁妆的事儿。”

    “看您说的这是哪儿的话?”香芷旋一副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您从元娘出嫁之前就一直忙碌,我不好上门叨扰,眼下以为您没什么事,正想着跟婆婆商量商量,看什么时候下帖子请您过来呢。”心里清楚,宁三太太能惹出是非的,就是儿女的婚事,眼下她既然已让宁三老爷全权做主,便是真的放手了,那袭府还有什么可耿耿于怀的?

    宁三太太竟被她引得由衷地笑了起来,“到底是一家人,我等不到你请就赶紧过来了。”

    “那多好啊,晚间您留下来用饭吧,等会儿我让厨房多备几道下酒菜,您与我婆婆喝两盅。我可是知道,您二位都是好酒量。”香芷旋说着就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就不行啦,陪不了,看着都能看醉了。”

    宁氏和宁三太太都笑了起来。

    说话间,寒哥儿听得母亲回来了,由金妈妈领着从里间走了出来,因为走得急,脚步有些踉跄。

    香芷旋忙上前去扶住了他。

    “娘亲,娘亲……”寒哥儿的小手握住了母亲两根手指,另一手指向炕桌上的一把象牙柄裁纸刀,满眼期许,“拿拿。”

    “你要拿裁纸刀?”香芷旋连忙摇头,“不行,那个可不能拿。”

    宁氏不由后悔,“看我。先前无事,寒哥儿又正睡着,我就要裁一些纸张。他醒了之后说要拿,恰好赶上你三舅母过来,我就让他去里间玩儿了。可真是没想到,这大半晌了,他还没忘记这个茬。”说着就要将裁纸刀收起来。

    “娘亲……”寒哥儿先是委屈地仰头看着母亲,又扁了扁嘴,看向祖母,“祖母,拿拿……”

    宁氏一时间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香芷旋头疼不已,“喊谁也不行啊,那个是刀,会伤到你的。”

    “不。拿。”寒哥儿忽闪着大眼睛坚持着,小手更用力地抓住母亲的手指,拉着长音儿撒娇,“娘亲——”

    “不能拿。我没骗你,说的是真的。”

    寒哥儿又扁了扁嘴,小脸儿都要皱起来了,随即啊啊啊地假哭起来。

    香芷旋蹲在地上,满脸惊讶。儿子这是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一出?又想着他从来也不是太较真儿的性情,除了吃饭那件事,从来都是大人说了不准,他就不再坚持己见。

    但是怎么对付这一出,她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没出过这先例。

    “别说你假哭,就算真哭也不能拿的。”香芷旋认真地告诉寒哥儿,“不信等爹爹回来你问他,他也不会同意的。”

    讲道理当然没用了。寒哥儿的假哭眼看着就要变成真哭了。

    香芷旋叹了口气,“这么淘气,太让人伤心了,还不如元宝听话。”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了元宝,忙问寒哥儿,“元宝呢?”总算找到转移孩子注意力的法宝了。

    寒哥儿一怔。

    金妈妈适时接话:“紫苏带它去后花园玩儿了。”

    “是吗?”香芷旋立刻笑着抱起了寒哥儿,“我们去找元宝,再摘几朵花回来,好不好啊?”

    很明显,寒哥儿没有香芷旋那么好的忘性,犹自不甘地指着炕桌,“刀……”

    “你不想元宝啊?它肯定想你了。你不是最喜欢看它追小鸟么?我们这就去看看。”香芷旋自顾自说着,已经拿起了寒哥儿的大氅递给金妈妈,缓步走出门去。

    寒哥儿挣扎了一下,到底还是把元宝看得更重,也就放弃了先前惦记的裁纸刀,由着母亲抱自己去了后花园。

    这边的宁氏松了一口气,连忙把裁纸刀收了起来。

    “这孩子倒不是倔强的性情。”宁三太太赞道。

    宁氏特别舒心的样子,“的确是,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偶尔磕碰一下,打个岔就过去了。”

    “你这儿媳妇也是个妙人,就没见哪个当娘的一本正经还慢条斯理的讲道理。”

    宁氏一说起这个,就忍不住地笑,“她从来就是这样,越是这样,倒越是哄得住孩子。”

    “也是,要是毛毛躁躁的脾气,孩子一看就先怕了,一怕可不就要哭闹起来。”宁三太太说着说着,就想到了宁元娘,不由笑着憧憬,“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能抱上外孙。”

    宁氏笑道:“这还用愁?你跟元娘的光景只会越来越好。”

    “是啊,我也想开了,往后只要元娘好好儿的就行了。”宁三太太说着,想到以前种种,讪讪的笑了。

    夫君一力做主儿女婚事的时候,还是满心不甘。可又有什么法子呢?经了上次在钱学坤家里的事,已经吓怕了。那点儿不甘比起恐惧,微不足道。此外,雪上加霜的是,夫君的态度越来越强硬,她不能不担心下半生要看冷脸度日,到了这地步,再不低头认命,可就真是自取灭亡了。

    这次得以前来,还是先求了夫君给袭府递话,不然还是不能登门。

    **

    寒哥儿看着元宝在花园里玩儿了半晌,才又绽放出璀璨的笑容。

    随后,香芷旋又让几名小厮蹴鞠。元宝跟着起哄,在几个人中间跑来跑去,弄得几个人手足无措,寒哥儿却觉得有趣,咯咯地笑个不停,好几次都要挣扎着下地一起去玩儿,需得好一通哄劝。

    不管怎样,总算是把裁纸刀的事儿给忘了。

    这一晚,袭朗留在外书房,过了子时还未回房。

    香芷旋哄着寒哥儿入睡之后,心里回想着东宫里发生的一切,有个念头始终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想抓住,总是不能如愿。

    她索性披衣下地,去了西次间,自己动手备好笔墨纸,把印象深刻的一幕幕按照发生的顺序描绘下来,再来来回回地看,反复回忆,检视有无遗漏的细节。

    在这过程中,她终于知道忽略了哪个细节。

    是四公主。准确地说,是四公主某一刻的眼神。

    她极为细致地描绘下来。

    那种神色,香芷旋曾在三公主脸上见到过几次,三公主看着或是提及蒋修染的时候,某些时候就是那种眼神。

    四公主这眼神是看着谁才情不自禁流露的呢?

    彼时她看向的一行人,有太子,有几名最起码年过四旬的朝臣,还有袭朗和蒋修染。

    换言之,那两个人,是谁又不声不响甚至都不自觉地让人动心了呢?

    这种男子就是这点不好,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你有意无意,不定何时就会发现他又惹了桃花债上身。

    不论是直觉,还是之前二公主、三公主的事,都能让香芷旋确定,四公主不会因为那份或许都不能道出不能让人发现的感情做出糊涂事,对她和宁元娘是满心善意。

    正是因此,让她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

    四公主心里那个人是谁,反倒不重要了。她甚至不想弄清楚。但是反过头来想,如果直觉出错,如果四公主是藏得极深的一个人……又当如何?

    她将面前纸张收起来,却是懒得动,就坐在那儿发呆。意识到袭朗身形趋近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抬眼对他一笑,“忙完了?”

    “嗯。”袭朗走到她面前,半坐在书案上,抬手捧住她的脸,“想什么呢?”

    “在想你跟蒋大人这种人……”她蹙了蹙眉,“真讨厌。”

    袭朗讶然挑眉,“这话怎么说?我们俩怎么一起开罪你了?不大可能啊。”

    香芷旋握住他的手,问道:“你之前跟我提过一句,说四公主之所以主动要帮你,是有事相求,她求你的是什么事?”

    “姻缘。”袭朗如实道,“她想嫁给陈嘉兴的二弟。陈嘉兴你还记得吧?原是榜眼,后来晋升为状元的那个人。”

    “什么?”香芷旋蹙眉,脑子有点儿不够用了,又仔细回想,确定今日陈嘉兴也好,他二弟也好,都没去东宫,便又讷讷地道,“不应该啊。”

    “有什么不应该的?陈家是书香世家,陈嘉兴的二弟也是才华横溢,四公主看中了文人,不也是情理之中么?”

    “你少打岔,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你如实招来,大半夜不睡,跑这儿神游是怎么回事?”

    香芷旋犹豫半晌,将那张四公主的画拿给他看,“依你看,她这神色是怎么回事?”

    袭朗看了半晌,又奇怪地看她一眼,“这像是……像是三公主看着蒋修染的样子,她远嫁之前,在街头遇到过我和蒋修染。”

    “能确定么?”香芷旋问出口,待他点头之后,才将所见情形与他说了。

    袭朗先是一笑,“那就是蒋修染又祸害人了。”随后才惑道,“但是她钟情的不应该是陈嘉兴的二弟么?”

    香芷旋轻笑,“你也给绕晕了吧?”又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道,“你又怎么能确定她不是看着你呢?”

    “胡说八道。”袭朗将画纸放下,“也就你看得上我。闹半天你是跑这儿吃飞醋来了?”

    “你才胡说八道呢……”

    她语声未落,他已将她抱起来,转往寝室。

    “寒哥儿在床上睡着呢,别闹。”

    他才不管,回到房里,把她放到床里侧,又小心翼翼的抱起儿子,转去门口唤来金妈妈。

    寒哥儿做着梦被他打发回了西梢间,元宝也跟着过去了。

    “我回来是要办正事,不是听你说胡话的。”他还是没正形,一面利落地宽衣一面说着。

    “袭少锋,”她唤着他,“你这反应不对吧?是不是早就知道,现在心虚才没正形的?”

    他笑着欺身覆上,“我跟你有过一本正经的时候么?”

    “……”香芷旋努力回想的时候,衣衫已经被他丢到了床尾,不满的嘀咕着,“你就是心虚!”

    “那怎么着?你要我在这时候发誓么?”他笑着吻了吻她额头,“我倒不是不能,但你不觉着太可笑了么?”

    香芷旋想了想那情形,终是没绷住,笑了起来。

    **

    这天之后,香芷旋又观望了一段时日,发现自己的那点儿猜测,起码近期是可以忽略的。

    四公主从不曾刻意接近过袭朗或是蒋修染,和月郡主再不能踏进东宫之后,她也不去赴宴了,安安静静留在宫里,陪皇上说话、下棋,或是在自己的宫里看书习字。

    在这期间,香芷旋发现赴宴的少男少女越来越少,一头雾水。

    还是钱友兰出言给她解惑:“那些少年郎说了,哪家闺秀跟你和蒋夫人一比,都成了庸脂俗粉,过来也是扫兴。那些女孩子则说,哪家子弟与袭大人、蒋大人相较,都变得面目模糊不能入目。太子妃该见的都已见了,心里大抵已有了人选,这些人可不就全然没了兴致。”

    香芷旋似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一番话,要是把她摘出去,她确信无疑,加上她,就只能当做笑话听了。

    她心里的美人,是元娘、大姐那样的,自己么,揽镜自照都没觉得有何过人之处。

    钱友兰见她先是惊愕随后不当回事的神色,忙笑着叮嘱道:“你这发硬,让我这样的熟人见了还无妨,要是让别人见了,还以为你打心底觉着蒋夫人不能与你相提并论呢。”

    “哪有。”香芷旋忙解释道,“我是被顺带着提起的人而已,这点儿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难道你还相信了不成?”

    钱友兰失笑,“就知道你是这么想的,所以我才提醒你啊。”之后摇头叹息,“真是奇了,竟还有貌美惊人却不自知的,唉……”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香芷旋就更无言以对了。从这次之后,索性与太子妃扯谎告假,安心留在府中带孩子,惦记着含笑也快嫁了,亲自准备嫁妆,不是熟人上门,就耍赖推给婆婆应承。

    时至农历二月中旬,袭朗、蒋修染忙碌得不成样子,常常日以继夜地聚在一起议事。

    皇上给西夏皇帝的信还在半路上,西夏又有使臣前来。

    使臣不要隆重的款待,只求有个清静的地方与皇上说话。

    与此同时,三公主派来京城的人,终于等到了她的确切消息,此外,还有她亲笔写给皇上、皇后的两封信。

    据说皇上看了信件,半晌沉默不语,皇后看了信件,失声痛哭。

    很多人都知道,这一个春日,或是云谲波诡,或是有惊无险,想要风平浪静,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