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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天青。
西洲城南塘侧,一个手持一株莲花的白衣少女倚烟柳而立,那少女黛眉婉转,眼波似水,柔唇点绛,皓齿如贝,煞是清妍娇美。而况玉指纤纤,细腰楚楚,更是令人一望之下便神为之夺。
濛濛细雨,虽不甚大,却足以沾湿行人之衣,这少女无伞,身后不远处即是一座八角朱亭,她却只以柳树为依,行人但凡走近,又瞧见她眉目间一丝湛湛凉意,硬生生被逼退开来,心下皆是大惊又大寒——这少女如此貌美,怎地又如此接近不得!
稍时,柳荫下滴溜溜转出一柄画着烟雨楼台的油纸伞,伞上的丹青细笔经雨水一遍遍冲洗,愈加鲜绿怡人。
伞下乃是一名身穿绛衣,容色骄人的妙龄女郎,携着一名绿鬟小婢,右手挽着一个盛满胭脂盒子的花篮,自烟柳下迤逦而来。
那静立许久的白衣少女瞧见她,突然上前道:“姑娘,这朵莲花卖给你可好?”
绛衣女郎吃了一惊,抬眉瞧见那少女容色,不由心间一震,四目相对,呆呆地凝着她。
伞外雨势骤然转疾,南塘莲烟四起,忽而一阵冷风扫过,红莲花瓣片片纷落,绛衣女郎只觉肩头一痛,惊呼一声花篮坠地,胭脂盒子翻滚而出,撒出些许嫣红的胭脂膏,被雨水一冲,嫣红如血。
“姑娘——”
绛衣女郎抬头,瞧见一个面目清俊,剑眉薄唇的黑衣少年将手掌抵在自己肩头,正用真气帮她疏导全身血脉,见她醒来即收掌道:“对不住,方才惊扰到姑娘了!”
绛衣女郎秀眉紧蹙,见那手持莲花的白衣少女已昏睡在他怀里,疑惑之色现于面上。
黑衣少年道:“姑娘方才中了移魂*,险些遇害,所幸眼下已无事。”
绛衣女郎听得“移魂*”四字,已知是邪术,想起方才自己只与那白衣少女一对望,便觉全身僵冷,如坠冰窟,吓得花容失色,惊呼出声。
黑衣少年甚觉抱歉,又提醒道:“近来南塘附近颇有些不平静,姑娘这几日尽量不要出门,以免发生意外!”
那绛衣女郎却似对他的话听若未闻,只慌忙弯下腰将洒落的胭脂捡起即仓惶而去。走几步,又回头瞧那黑衣少年,一霎间竟被他俊美的侧脸一眩目,双腿一阵发软,几乎停了下来,只不过那少年却低垂眉眼,紧抱着那白衣少女,扶着她的脸颊柔声轻唤,“涵儿……”
夜雨三更,独立于中庭的凤凰梧桐摇摆着硕大的绿叶,淋了树下之人一肩的冷雨。
白颍川望着他的背影蹙眉道:“你是说,那天你陪着涵儿,还让她中了那青莲女的移魂*?”
见江越颔首,心下大凛,摇头道:“这么多年来,可从未见你遇见过敌手,难道这次真的是劫数?”
江越将支在树干上的手臂放下来,叹息道:“雨露清华,情字难解,若只是我与她之间的宿仇也就罢了,可我只怕,会伤及涵儿——”
房内的明灯渐渐大亮,江越松了口气,走上前去开门。
楚玄好好将女儿安置于榻上,也不回头看二人,淡淡道:“我已暂时将青莲移入涵儿体内的魂魄冰眠,但是顶多可以维持十天。十天以后,究竟存活下来的会是涵儿还是青莲,我已无能为力,只能靠子越你自己来决断!”
白颍川甚是不解,欲待发问,一时却不知该从何问起,见江越俊眉长敛,在楚岳涵床沿坐下,稍时沉声道:“师父放心,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在十天之内将涵儿救回来。无论如何,都不会让她离开我的!”话说到此,微一停顿,又道:“就算此次出手失误,碧落黄泉,也自陪她而去,寸步不离,爱她护她。”
他本是少年英才,气度不凡,自来也多有女子爱慕,可皆不合心性,自倾心于师妹,才初尝情爱之滋味,自然将她看的极重,生死以护,白首以盟,是以话音虽然舒缓却情意绵绵,听得人不觉心痴。
抬手去抚她的脸颊,不料楚岳涵竟然睁开眼微笑道:“师兄,你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听得清清楚楚!从今以后,你便不许离开我了!”美目流转,花颜含羞,又薄嗔道:“若你跟别的女人跑了,我可不依!”
江越吃了一惊,不想自己关心则乱,竟连她何时醒来也未曾察觉,听得她最后那句话,更是觉得好笑非常,抚着她的柔发低笑出声。
楚玄亦忍俊不禁,调过头去将窗子打开,瞧着青黛色的天幕道:“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此去越州路途遥远,尽早启程为好!”
白颍川抬首道:“此次我想陪着子越一同前往,不知伯父意下如何?”楚玄眉目微动,听他继续道:“我与子越相识多年,自然是急他之所急,涵儿受伤,子越要应敌,也难分身来护她,我至少要令他无后顾之忧才行!”
江越回头瞧他,也不多言,只略点头,白颍川道:“我现在去帮你收拾行装,天亮以后就扶着涵儿起来,现在最好让她多休息一会儿,路途颠簸,之后的时日难免辛苦些!”
江越转头微笑道:“你听到了吗?再多休息一会儿!”
楚岳涵颔首,当下闭目而息。她自中了移魂*之后,原是极虚弱昏沉,睡时与醒时差别也不大,阖眼一个多时辰,亦是半睡半醒。下床后瞧见自己面色苍白,花唇泛紫,一双水眸亦毫无神采,心下忧愁,欲补些胭脂以增色,打开盒子一看却空空如也。
“没有了!”楚岳涵低低咕哝一句。
江越微笑道:“你容貌原本极美,不用胭脂也没有关系!”
楚岳涵蹙眉道:“眼下颜色不好,没有胭脂,我不要出门去!”说罢撇过头,佯装不乐。
江越心想因胭脂耽误行程不免不智,可又不忍惹她不快,稍加思虑,将路线微一改动,三人驾着车马先去了西洲城朱颜堂。
西洲城多出美女,脂粉生意也很是兴旺,朱颜堂乃是当朝皇商石修所开,亦是建康最大的胭脂铺子,不论时辰早晚,门庭内外总能见着绮年玉貌的脂粉佳人结伴往来。
江越扶了楚岳涵下马,抬头正瞧见门口站着一个秀雅婉丽的绛衣女郎,似颇为眼熟。
那女郎也自怔怔地看着他,待他二人走上前来,遂出声道:“原来是你们二位!”
江越此时已想起她正是昨日在南塘边遇见的女子,微笑道:“姑娘也来这里买胭脂?”
绛衣女郎笑道:“不是,这是我家的胭脂铺子,我本名叫石婉,站在门口是在接待客人,两位有什么需要么?”
楚岳涵瞧她美貌虽不及自己,柔弱端丽却远远胜于己,又殷勤识礼,登时心下颇感吃味。
当下那绛衣女郎石婉将二人领进门来,又亲自送胭脂过来供楚岳涵挑选。
“这盒水露桃花胭脂是昨日新做的,本是我自己留着,若姑娘也喜欢,不如拿这个吧!”
她话音婉转温柔,煞是好听,虽是对楚岳涵所言,目光却总流连于江越面上,江越心无他意,只是微笑,楚岳涵瞧出端倪来,面色一沉,嗔道:“他是我的!你一直瞧着他做什么?难道是有什么意图?”
石婉不料她言语竟然如此尖锐,惹得店内众人皆侧目看向自己,偏偏她拙于言语,欲辩不知从何辩,一时之间又羞又怒,泪珠儿滚滚险些掉落下来。
江越也是一怔,但他知晓楚岳涵自幼丧母,又常年长于江湖之间,心思甚是简单通透,这番话虽然过分了些,倒不藏故意令人难堪之意,遂大声道:“石姑娘一直看着我,自然是有别的意图——涵儿,你可带银子了?”
楚岳涵诧异摇头,一眨眼明白了他的意思,其他光顾的客人自然也听明白,不少已掩嘴而笑。
石婉甚是感激,破涕为笑,目光与江越一触,甚是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