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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年三月末,春时将尽,珠儿公主也快满四岁,在父母的宠溺下长大,出落的甚是冰雪可爱,娇娆活泼。
这天洛瑾萱正带着珠儿和几名宫娥在御花园里玩耍,看见萧城璧自章华殿过来,珠儿便张开双臂如一只彩蝶一般飞跑到父亲身边,让她将自己抱在怀里。
清容暗觉心喜,虽然这一年之中发生了些许变故,李奚若如愿以偿被册封为贵嫔,可是皇上从未到冰泉宫里去过,只太后有时将李氏送往含风殿,皇上才准其留宿,洛瑾萱亦不曾为此事再与他争吵过,夫妻二人之间的感情似比往昔更浓。再加上那令人称羡的一双儿女,小皇子早慧聪颖,珠儿公主娇美可爱,令清容不得不相信,纵然身为帝后,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是牢不可破。
洛瑾萱上前,摸了摸女儿的小辫子,笑道:“珠儿,父皇刚下了朝,现在一定很累,让母后来抱你好不好?”
小公主将嘴一撇,扭转过身去,大声道:“不要!我要父皇!父皇每天晚上回去都只抱母后不抱我!”
童言无忌,多半好笑,周围的宫娥已禁不住掩口低笑出声。洛瑾萱玉颊绯红,嗔道:“小孩儿家,说的是什么话!”
萧城璧拍着女儿,也禁不住好笑道:“谁教咱们当初生了这么一个女儿,若生的又是一个儿子,也不会这般小就来与你争宠!”
洛瑾萱不料他竟会如此说,一时也想不出如何回,双颊不觉又添上一抹绯红。萧城璧原本存心打趣她,此刻见了她艳若三月夭桃的容色,心神一怔,喃喃道:“朕的棠儿,就算不施胭脂也这么美,这天下没有一个美人能如你这般!”
听了这般夸赞之语,洛瑾萱尚不曾回话,清容已笑着上前道:“皇上不知,皇后娘娘不施脂粉,这其中可是有个缘故!”
萧城璧奇道:“什么缘故?”
清容笑道:“因这两年春天,皇上总是会往宫里送一束冰莲花,说是制胭脂极好,皇后娘娘涂了以后果然觉着极好,从此后,连朱颜堂制的水露桃花胭脂也不愿再用,说是连皇上的冰莲花万分之一也不及!”
萧城璧心下一动,柔声道:“你这般喜欢,过两天我再采来给你。”
话虽如此说,可那冰莲花长在冰泉宫里,也不能说去就去。更何况萧城璧近来心思越来越重,也全无做此等雅事的兴致,思起来,面色便又沉郁许多。
这些年朝廷的政局一天比一天复杂,西南叛军虽灭,洛阳侯却在北方独大,势力也渐渐渗透到朝廷之中,使得萧城璧处处受制,这也罢了,眼下连禁军之中也要安插上洛家的人,这让他如何能寝食得安。
这些朝中大局,洛瑾萱了解的越多,心下越是忐忑,她本心系丈夫的喜怒,可偏偏与丈夫作对的又是自己的父族,这又叫她该如何自处?
这天萧城璧本是早早处理好了政事,过来蕊珠宫陪伴妻子和一双儿女,手把手教儿子写了一会儿字,又陪着女儿逗弄一会儿丝竹,傍晚时候,天色便阴沉下去,不多时黑的直如深夜一般。
两个孩儿被乳母带下去休息,萧城璧自挑灯看了会儿史书,外面风声越来越大,烛火明灭,只读了一会儿,就将书册置在桌上,悠悠一声叹息。
洛瑾萱知他心下烦恼,手抚着他的肩柔声问道:“怎么了?”
萧城璧看着她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虽然什么也不说,脸上的表情却是愁绪万千。
洛瑾萱虽知晓些许因由,却也束手无策,只得温言劝慰道:“一整天被两个小鬼磨缠着,一定很辛苦,床铺都已经收拾好了,皇上不如早些休息吧!”
萧城璧摇头,“睡不着!”说着将她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手抚着她的脸颊耳鬓厮磨,“不知为何,此刻脑中回想的都是以前的事,从那一年在香山寺我们初次见面开始,每时每刻,每一丝每一毫,都让我觉得幸福安宁。原本我一直以为男儿心系天下,必当名垂千古才不负此生,可眼下纵然做了皇帝,却也不及你时时陪在身边万分之一的快乐,就像现在这样,我就已经感到很满足了。”微一低首,与她额头轻触,双眸轻闭,什么也不愿再想。
洛瑾萱乍听了丈夫此言,心下微微震颤,双手不觉搂紧他的肩。
静静坐了稍时,一道闪电掠进屋里来,紧接着是一阵奔雷声。洛瑾萱惊醒,双肩轻轻一颤。
萧城璧睁开眼,微笑道:“吓着你了!”说着又将她抱紧。
洛瑾萱含羞轻笑,“坐在你怀里,还有什么可怕的!只是这样的风雨夜,你又心事重重,怕是更加睡不着了。”
萧城璧知她忧心自己身体,将手抚在她脑后笑道:“睡不着便睡不着,如此风雨之夜,若能枕窗听雨,也未必不是一件乐事。”
此话听来颇有些奇特,洛瑾萱心念一动,垂眸思虑片刻说道:“皇上想要枕窗听雨,有一个地方可能最适合不过!”
四目相对,萧城璧心念一转,已知她所指何处。
二人趁夜携手共赴太液池上的莲坞,自从四年前那场不期而遇的秘密幽会之后,这个地方就成了二人心底一个浪漫又隐秘的所在,一年之中也来不过几次,那种将万千红尘隔离在外,只剩下所爱之人陪在身边的感觉总是那么特别,令人心醉不已,以至于他们不愿轻易来打搅这里的一片宁静。
进了船坞,二人抬头,皆低低笑出了声,脱下披风和外衣,相拥着躺在床上听着风声和雷电。
渐渐的,闻到了丝丝的细雨,在柔情万状的水面和宫阁的碧瓦飞甍间潇潇脉脉。不多时,一阵狂风呼啸而过,夜雨已沛然成势,夹杂着奔雷,越下越剧。
萧城璧的眉心不觉蹙了起来,而后竟不由控制的狠狠打了个冷颤。
洛瑾萱一惊,扬起下巴,抬眸凝着他,手在他胸膛间轻轻一抚,柔声问道:“怎么了?”
萧城璧面色颇不自在,迟疑片刻,道:“没什么,只是突然之间觉得害怕!”
洛瑾萱诧异,眨了眨眼眸,不觉笑道:“我的夫君是天下第一的英雄豪杰,我还真想不出来,有什么事情会令他觉得害怕!”
萧城璧面色越来越凝重,注视她良久才道:“天下第一的英雄豪杰也有弱点,有死穴,也会害怕失去最宝贝的东西,我不知道这样的事,会不会有一天就发生在我身上。”闪电乍然间飞掠进来,照见他眼眸里的丝丝柔情与隐忍着的蚀骨之痛,凝着她,竟似是有什么话,欲语还休。
洛瑾萱心下已知是何事,水眸盈盈,几乎堕泪,男儿心存天下志,却为何总是与美人之间有这么多的不圆满?
“原来这些天,惹你这般忧愁的竟是因为我么?你顾及我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害怕与洛家相斗会伤害到我对你的情?”
萧城璧不语,他原本并不想提及此事,可是妻子对他甚是了解,又焉会猜不到他的心思。
洛瑾萱银牙轻咬,话音突然急促起来,“城璧,你既已君临天下,父亲身为你的臣子,若做出了什么逾越君臣之道的事情,你自然有权利处置于他,可他毕竟是我父亲,你不要伤害他好不好?”
萧城璧颇觉无奈地摇头苦笑,“洛阳侯势大,几乎已经可以只手遮天,我如何能伤害得了他?”
洛瑾萱大骇,“那么,就是他会伤害你?”
萧城璧微笑,“还不至于!眼下这种局面或可相安无事,怕只怕以后会生什么变故,时局风云变幻,我也未必掌控的住,或许这天下终将易主也说不定!”
电光明灭,洛瑾萱整颗心似落入了冰窟之中,颤声道:“也就是说,你和父亲之间必定会有一场征战?”
“而输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我!”萧城璧依旧微笑,如他这般心高气傲的男人,本就是一副宁死也不服输的性格,若令他将江山拱手相让,几乎是绝无可能,这点妻子自然也是十分清楚,才会说出那样一句话来,她的手在他胸膛间一阵轻颤,慢慢向下滑落,被他紧抓住,凝着她一字一句道:“我未必做的到放手天下,可却一定放不开你。只害怕有一天,你会对我放手!”
洛瑾萱自忧思中惊醒,乍然间抬眸望他,柔声道:“我的相公文韬武略,执掌天下,从不轻易言败,也从未败过,眼下怎么这么容易就认定自己会输?这可从来不像我认识的城璧!”不觉轻笑一声枕着他的胸膛道:“我是你的妻子,放开你的手,我要去哪里?你这么聪明,怎么会说出这种傻话来!”
萧城璧闭目,在她额头一吻,“江山风雨不停歇,可是棠儿,只要你能陪在我身边,时时刻刻都不离开,便是再强的暴风雨,我也能走下去!”
洛瑾萱抱紧他的腰身,闭目道:“我自然陪在你身边,时时刻刻都不离开!”
这样的风雨之夜,两人躲在船坞里紧紧相拥,萧城璧的话音卷在潇潇风雨之中,隐风蔽月,却又带着些许气吞山河的温柔缠绵,“男儿得天下本不易,守天下更不易,若能稳固山河,又能执你之手,此生此世,便再无它念。可是,要你这般,在我和你父亲之间做出选择,是否太残忍了些?”
洛瑾萱心下一沉,怔了良久,喃喃道:“我是父亲的女儿,于情于理,都不该与他作对。可是,当年父亲既然将我嫁给了你,大概也该明白,从此后,我的生命将会被你占据,若你和父亲之间真有什么不睦,我也只能做一个不孝的女儿,风雨如晦,与君相随!”
闪电惊落池塘,洛瑾萱倾身枕在他臂上,相对凝视许久,不觉眼皮一垂,他便已低头吻下来,在她的花唇上几番辗转,轻轻跌卧榻上。洛瑾萱抱着他的脖颈,一翻滚,叠压在他身上,花唇温柔地纠缠着他。
风雨相合,在迷梦中响彻了一夜,直到天明初醒时才悄然退去。
枕畔,丈夫又挑起她的一缕秀发,在她的脸上拨弄,引得她一阵阵发笑。
“天又快亮了!”
“嗯!”枕侧人轻轻答了一声,闭目与她额头紧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