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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莺时,四月鸣蜩,初夏时节暑气初至,冰泉宫里的榴花喜帖便已送了过来,李奚若怀孕,太后大喜,特向皇上要了进贡的雪蚕冰丝帐供其消暑之用。
清容拿着喜帖失神地走进来,珠儿瞧见她便上前拉她的衣襟,脆生生地叫道:“清容姑姑,母后问你,你为什么不答话?”
洛瑾萱见她回过神来,笑问道:“究竟是什么事情!”
清容眉头紧蹙,心下思虑:“这雪蚕冰丝帐得来不易,整个皇宫里面只有一副,本该挂在皇上的含风殿里,可是皇上心疼小皇子和公主,说过几天让人送过来,眼下却被太后夺去赏给了李贵嫔,再加上怀孕之事,只怕娘娘知道以后,心里会更加难过!”犹豫了一会儿,只将花帖递过去,“娘娘自己看吧!”
洛瑾萱乍见了那花帖的样子,心下禁不住狠狠一颤,已大致猜到是为何事。
宫里贵嫔怀孕,即已接了喜帖,皇后该备份礼物送过去。
洛瑾萱打开箱笼,将自己珍藏的青霜寒玉枕拿出来,命清容送去。
清容甚觉不妥,道:“这青霜寒玉枕是皇上前几日刚赏给娘娘的,娘娘珍爱的要命,现在怎么拿这个送人?倘若皇上知道了,心里怕也会不舒服,还是换一样东西送吧!”
洛瑾萱无奈轻笑,喃喃道:“雪蚕冰丝帐、翡翠芙蓉簟、青霜寒玉枕本是一套相配的寝具,眼下太后自赏了翡翠芙蓉簟,又夺了皇上的雪蚕冰丝帐,我若再留着青霜寒玉枕,不是会被讥诮为不识大体么?还是送去了清净,我想皇上心里面明白,也不会怪罪的。”
娘娘总是这般忍气吞声才会被人讥诮呢!清容欲言又止,犹豫稍时,只能无奈地摇头携了东西离去。
在水阁里闲坐一会儿,见萧城璧来了也不多说话,只懒懒地躺在他怀里。
不多时清容也回来,洛瑾萱暗觉奇怪,遂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清容迟疑片刻道:“奴婢去时,恰好太后娘娘也在冰泉宫中,就有幸听了些教训!”说着又垂首,“另外,贵嫔娘娘邀娘娘明日去牡丹园赏花,命奴婢回来转告。”
“不爱去便不去!”萧城璧俨然已有些不耐烦,“她这几年养尊处优,体丰畏热,说不定没逛一会儿自己先受不了,反倒扫了你的兴致!”
洛瑾萱和清容对望一眼,皆忍俊不禁。
清容笑道:“不去不好吧,毕竟太后在那里。”
洛瑾萱心下也是这般思虑,仰头看着萧城璧道:“不过是游园罢了,倒也没什么不可以,明天就去一趟也无妨。”
萧城璧脸色依旧不是很好,想了想也没说话,只略点点头。
这个时节牡丹初开,片片绿叶间露出姹紫嫣红的几朵娇花,虽不算硕大,却也自雍容娇娆,绝美无匹。
花间彩蝶翩翩,有时还停落在头上簪着宫花的侍女头上,引得容颜姣好的宫娥一阵低笑。
李奚若携了洛瑾萱之手,一边在花丛中漫步,一边四下观看,瞧见花色姣好的便指给洛瑾萱看,“娘娘看,那朵复色的玛瑙荷花,开的可真美!”随处又指了指,诸如什么春水绿波、玉玺映月、烟绒紫、桃花飞雪、昆山夜光、蓝田玉之类,洛瑾萱听着暗觉诧异,说的多了禁不住笑了出来。
李奚若不解道:“娘娘笑什么?”
洛瑾萱摇了摇头,浅笑着走上前几步,手指轻抚一朵黄色牡丹花,道:“牡丹花色复杂,每一种花也都有雅致的名字,可是并不是黄花就统称为‘玉玺映月’,粉色全部叫‘桃花飞雪’,就连白色也不止‘昆山夜光’这一种!像这朵黄花,花朵硕大,花心带露,名字就叫做‘月里露’,旁边这种一朵花开出两种颜色的叫做‘二乔’,还有那朵白色的,花朵紧簇好似一团雪一样,叫‘雪千娇’,‘昆山夜光’颜色最是夺目,是开在栅栏边上的那一朵。”
李奚若脸色登时飞红一片,她邀洛瑾萱来赏牡丹本是想要投其所好,实则自己并不是太过了解,被这玲珑剔透的皇后娘娘一一指出错来,脸上自然讪讪的有些挂不住,赔笑道:“牡丹别名洛阳花,乃是生在娘娘的故乡,臣妾所知实在有限,叫娘娘笑话了。”
洛瑾萱摇头笑道:“我知表妹最爱是桃花,十四岁就凭着自己的智慧制出天下闻名的水露桃花胭脂,眼下王朝之内甚是风行,不知多少人在称赞表妹,我也对你很佩服。”
李奚若颜色稍霁,又上前握住她的手,笑道:“娘娘,我们到那边去吧!”
花园西南角引了一道泉水,旁边山石林立,又在石阶凉台上砌了一个消暑的八角凉亭。
李奚若低声道:“娘娘,我们到上面坐一会儿,臣妾好跟你说说心里话。”
洛瑾萱也不知她想要说什么,就点头答允。
李奚若又回头对跟随的宫娥道:“上面地方太小,你们都在这里候着吧!”
清容眼眸一抬,见洛瑾萱对她点了点头,便也随着众人侍立于亭下。
那石阶共有二十多道,二人并肩走上去,到了高处,李奚若忽然抓住洛瑾萱的手臂,低声道:“娘娘不要怪我,我是逼不得已!”说罢突然惊叫一声,腿一弯,仰面从石阶上滚落下去。
洛瑾萱惊诧之间尚不知发生了何事,霍然回首,山下已乱作一团,十几名宫娥围上来,将李奚若扶起。
李奚若坐在地上,满脸痛楚之色,身下血流一片。
洛瑾萱大惊,慌忙跑下来,还不曾开口却见李奚若丝发凌乱,一脸痛楚与悲愤之色瞪着她,“皇后娘娘,你……你……”话未说完,头一仰,昏厥过去。
洛瑾萱眸色闪灼,一霎间脑中闪出了极坏的猜测,吓得面如土色不觉朝后退了一步。
清容对乱成一团的侍女叫道:“还不快去叫人,把贵嫔娘娘送回冰泉宫去!”
仓皇间已有内侍抬了软轿而来,手忙脚乱把李奚若抬上去,清容对站在一旁发怔的洛瑾萱道:“娘娘,你最好也一起去!”
洛瑾萱慌忙摇头解释道:“我没有推她,是她自己跟我说了句奇奇怪怪的话,然后就摔下去了……”
清容道:“若李贵嫔一口咬定是娘娘推她,我们所有的人都在下面,可没人能给娘娘作证!”见她脸色刹那间泛白,握紧她的手安慰道:“此事必然会惊动太后,娘娘先去冰泉宫,奴婢去请皇上,皇上一定会相信娘娘的!”
洛瑾萱眼下六神无主,只得听从了她的建议,跟着软轿匆匆而去。
没多久太后便已横眉怒目而来,太医慌忙从里面滚出来,叩首道:“太后娘娘,皇子……皇子……保不住了!”
太后一道怒目扫向洛瑾萱,疾言厉色道:“来人,把皇后给我绑了!”
洛瑾萱惊恐地看着她,一个辩解的字眼也说不出来就被人套了绳索押着跪在地上。
太后在榻上坐好,又冷冷地吩咐侍婢,“去请皇上来!”
一冰泉宫婢女上前道:“回禀太后娘娘,皇上此刻正在后院的冰泉边,奴婢这就去请!”
洛瑾萱心下又惊又怕,此刻太后俨然已经认定她是害李奚若流产的罪人,甚至连一句辩解之语也不让她讲,丈夫来了自己又该怎么向他解释?
不多时宫人便已返回,李允一声通报,萧城璧闪进门来,“母后!”来不及行礼,瞧见妻子被绑着跪在地上,脸色登时一变。
不待他说话,太后手一扬,将一张雪白信笺扔到洛瑾萱面前,冷冷道:“皇后,你就当着皇上的面,把这封信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
洛瑾萱一头雾水,抬头看了一眼,太后朱唇轻动,厉声道:“念!”
洛瑾萱大骇,浑身一颤,低首看见信上的内容更是吓的心魂一震:
“瑾萱吾女:父在东都,一切安好,近闻建康宫中事,甚感忧虑。皇上新纳李氏,虽不及女儿盛宠,然则皇嗣之争,关乎帝位。父知汝心慈,可大业落于己身,女儿务必听从为父之言,若李氏得孕,必除之以绝后患!”
眼底白衣蟠龙纹的衣角一飘,萧城璧竟然无声无息走过来,俯身捡起信笺看了看。
洛瑾萱仰头看着他,见他脸色一点点变的冰冷,冷的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稍时,只听萧城璧冷漠道:“确实是洛阳侯的亲笔!”
洛瑾萱疾摇头,“不……不是的……父亲……父亲从来没有写过这样的信给我……”
太后冷冷道:“这封信是昨天送进宫里来的,碰巧本宫又将它从珠儿手里拿过来,皇后,你父女二人狼子野心,现在还有何话可说?”
洛瑾萱只觉脑中混乱一片,又痛又懵,喃喃道:“父亲的家书向来只报平安,话几句家常,怎会突然寄了这样的信来?”
太后怒而拍案,“奚若肚子里的孩子被你所害,你居然到现在还在狡辩,以为皇上宠你,本宫就拿你无可奈何么?”
洛瑾萱摇头,眼泪“簌簌”而落,仓皇间转眸望向丈夫,解释道:“不是的,我根本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萧城璧看了她一会儿,俯下身替她拭泪,“风雨如晦,与君相随!你若不愿,又何必骗我?”言罢起身将信笺飞甩,拂袖而去。
他竟不相信自己么?
洛瑾萱心间一窒,急起身追着他,“城璧……城璧……”
曲桥长廊上,侍婢将御手采摘的冰莲花放在托盘里端过来,见得龙颜大怒,慌忙垂首颤声道:“皇上……”
新采摘下来的冰莲花嫣红柔美,不可方物,萧城璧压制着怒气盯着看了一会儿,霍然扬手将其连同托盘一齐打落水中,厉声道:“从今往后,再没有人配得到朕的冰莲花!”
洛瑾萱不觉向后退了一步,登时僵立不动,抖动的花唇中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为什么她连解释的机会也没有?为什么他会认定自己骗他?清容说他会相信自己的,可眼下还有谁会相信她?
李奚若挣扎着从寝室里面跑出来,跪在太后面前失声痛哭,“皇姑母,侄女……侄女好冤枉——”
太后抚了抚她的头,走上前来,洛瑾萱尚不曾转会神思,“啪”的一声,面上已重重挨了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