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掀翻在地的矮几,满地的书简和奏折,中间还掺杂着茶碗花瓶的碎渣,以及香炉里洒出的香灰。父皇正躺在房间里面的软榻上,虽然闭着眼,但脸上的怒气未消,看起来有些令人生畏,丽妃娘娘站在旁边,正在帮他盖上一张毯子。
这是扶苏来到偏殿之后所看到的一切。
刚才在来寝宫的路上,扶苏就已经从小卫那里听说了门客的事情,觉得这次怕是不太好应对了。这几个门客也真是该好好说说了,管不好自己的嘴不说,居然还好死不死的让马知遥撞见了。先不说父皇会怎样,胡亥那边肯定是要抓住不放了。
丽妃娘娘安慰似的看了看扶苏,然后对秦皇轻声唤道:“陛下,扶苏来了。”
秦皇微微睁开了眼,见扶苏正站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他冷哼一声,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
扶苏忙跪在地上道:“儿臣参见父皇。”
秦皇起身,丽妃帮他抻了抻衣角,整理了一下领口,便知趣的退了出去,一旁的小卫也跟在丽妃后面,出去后将门也关上了,偏殿里只剩下了秦皇和扶苏父子两个人。
见父皇现在生着病,还在操心自己的事情,扶苏觉得心中愧疚,也觉得自己办事不周,对不起父皇,于是关切的问道:“父皇,您身体好些了吗?”
“在你惹事之前,我可是好得很。”
扶苏听得出这是反话,为了父皇能够早些平息怒气,便低着头,默默的等待着暴风雨的降临。
秦皇坐在软榻上,一只手激动的拍打着毯子,说道:“你啊,你看看你,养的都是些什么人?”
扶苏忙道:“父皇,这都是儿臣管教不周,我回去之后一定要好好训诫他们。往后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
秦皇颤抖着手指着他,厉声说道:“以后?这样的事情你还想着有以后?”想了想又十分不解气的说了句:“你堂堂一国太子,怎么净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厮混?”
“父皇,他们也都是有口无心,父皇不要生气了。”扶苏的大脑在急速的运转着,想着怎样才能把这件事情推给胡亥那边:“再说,事情的详细情况我们都还不了解,若是当时只有马大人一人瞧见了,恐怕是证据不足啊。父皇,这件事情其中是否有蹊跷还不得而知。”
“行了,你不用为他们开脱了。大概的情况我都已经知道了,”说到这里,秦皇愤怒的抬高声调,指着扶苏怒道:“整个悬杪楼的人都看见了,他们忤逆犯上出言不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是不是要寡人把这些人都找来,为那几个门客作证,你才肯罢休?”
“儿臣不敢,”扶苏忙道:“只是不知父皇想要怎样发落他们?”
吼了几句后,秦皇出了一口气,心里也好受了许多,见扶苏认错态度良好,便说道:“关起来的那几个,寡人已经命令马知遥,严查这件事情,若他们的行为真的像马知遥说的那样,一律格杀勿论,这样也不算是冤枉了他们,”
扶苏心中一惊:“父皇……”
秦皇继续说道:“还有,你回去之后,马上把你门下的那帮门客给我遣散,让他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这件事情我就不追究了。”
扶苏:“父皇万万不可啊。这些人对我来说非常重要,他们都是我的得力助手,绝对不可以遣散啊。”
当然不能遣散了,不管是扶苏登上皇位前还是后,都需要这帮人给她出谋划策。若真的依照秦皇的意思将门客们遣散了,他扶苏就相当于断了臂膀,连基本生活都不能自理了,还谈什么登上皇位,治理国家。
秦皇正在气头上,怎么可能听他的,听到扶苏的话后冷笑一声道:“不遣散?你留着他们,好让他们以后继续在外面诋毁我?让天下百姓看我的笑话?”
扶苏无奈,忙说道:“不是的父皇,我回去以后一定会好好说说他们,这样的事以后肯定不会发生了,如果再有下次,不等父皇处决,我会第一个处置了他们的。”
自扶苏进了偏殿的门,就一直认错态度良好,秦皇心里的气也渐渐平息了许多,他坐下来,端起丽妃刚刚熬好的肉糜来吃了几口,又看了看扶苏,说道:“别跪着了,起来吧。”
扶苏一听,便知道父皇不生气了,最起码没有刚才那样生气了,于是站了起来。但想了想刚才父皇说的话,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先不说牢里那几个人的安危,若真的将自己的门客全部遣散,那他扶苏往后怕是没得混了,肯定要被胡亥那边的人牵着鼻子走。
扶苏想了想,又偷偷看了看秦皇的脸色,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开口了:“父皇,那几个在悬杪楼里犯了错的,儿臣不敢,也不想替他们说话,若是查清楚之后,发现他们真的在外面口出狂言诋毁父皇,就算他们真的被处死了,也是他们罪有应得的。”
秦皇三两下便吃完了肉糜,他将碗放在一旁,拿过一旁的手帕来擦了擦嘴,对扶苏点了点头道:“你能这样想是最好的,说明你的脑袋还没有受这些人的荼毒,想法还是正常的。”
扶苏又看了秦皇一眼,笑了笑说道:“父皇,我外面府里的那些门客,他们现在并没有什么罪状,一个个都规矩的很,若是此时毫无缘由的将他们遣散,怕是外面会有非议啊。”
秦皇不禁皱起了眉头,他有些犹疑的看了看扶苏,没有说话。后者虽然胆怯但还是强作镇定的和秦皇对视了一眼。
良久,秦皇开口了:“有非议?能有什么非议?他们现在就已经是闯了大祸了。悬杪楼事件现在还没有查清楚,你府上那些人有没有参与其中,现在还不得而知。即便没有查出来,他们也逃不了干系,没有牵连他们已经算是寡人开恩。只不过,若他们还想安然无恙的待在咸阳,恐怕是有点不太可能了。”
秦皇说的很有道理,正是因为这话几乎没有反驳的余地,扶苏才特别着急,他分辩道:“父皇,不是这样的,您实在是想多了,这些人和朝堂上的官员们并不一样,他们一向都是嘴比脑子快,有时候连自己不经意间说了什么、得罪了人了都不知道。这件事情就是偶然为之,根本不可能有同党啊。”
秦皇摆了摆手,语气也是坚决的很,不容分辩的说道:“既然他们连自己的嘴都管不好,那还能成什么大事?你养他们,岂不是养了一群废物?”又一挥袖子说道:“听寡人的,回去之后就把他们都给我赶出去,一个都不许剩。”
扶苏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摊上这么个独断专行的父亲,他有时候也是挺无奈的:“父皇,这些人虽然管不好自己的嘴,但脑子里是有真才实学的,他们对儿臣很有帮助,”扶苏想了想,又说道:“其实他们只是偶尔管不住自己的嘴,大部分时候还是很有分寸的,并且他们说的话,一向都是有些道理的,并不都是妄言。”
秦皇有些狐疑,嘴里重复着扶苏刚才说过的话:“他们说的话一向都是有些道理的?”随后便冷笑一声,看向扶苏的眼神里也多了些怒气:“你的意思是,昨日那些人在人群密集的悬杪楼里诋毁寡人,其实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扶苏大惊,心里直为自己刚才的话后悔,忙跪在地上解释道:“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是说……”
秦皇刚刚平复下去的怒气此刻又被烧旺了,他静静的看着跪在面前的扶苏,手一扬就把旁边的碗丢了出去,陶碗砸碎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丽妃娘娘已经回了自己的寝宫,偏殿的门口现在就只有小卫一个人。今天他已经是第三次听到里面摔东西的声音了。忍不住心里有些担忧。
这件事情到底怎么回事,他一个小奴才并不想知道,他只希望这次的事情能够快些过去,不然自己这差事怕是没法当了。屋里那位皇帝的脾气他再了解不过,这段时间里,若是自己伺候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惹他不高兴了,怕是死了以后连个全尸都没有。
秦皇摔了碗以后还有些不解气,他冲到扶苏面前,扬起手来想给他几巴掌,但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从刚才进来起,你就一直在为这些人说话,你可曾有一刻为你的父皇想过?”
若是扶苏此刻向秦皇低个头认个错,乖乖听他的话,才是最好的选择。暂时先将事情缓一缓,回去将门客们都赶出去,等过段时间这件事情平息了之后再寻个由头,求秦皇把那些门客们再召回来,也是一个曲线救国的办法。
但是原本进退的当的扶苏,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知道怎么居然固执了起来,一定要说服他的父皇才行。大概是这些门客对他来说太过重要的原因吧。
“父皇,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
不管扶苏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件事情终究是触到了秦皇的逆鳞。他最好的选择就是完全听秦皇的话,否则的话很有可能连自己都保不住。
果然,秦皇怒不可遏的打断了扶苏的话:“以寡人看,你现在的脑筋不是很清楚,去个清净地方静一静才好,等过段时间,再回来跟寡人一一解释,你到底错在哪儿了。”
扶苏心下一沉,隐隐感觉这不是什么好话,父皇怕是又下了什么决定。
“现在咸阳也渐渐热起来了,北方倒是凉快,你去北方给我静一静吧,有蒙恬将军陪着,还能时不时的开导你。”
扶苏大惊,他刚刚从北方立了战功回来,现在却因为门客的事情被贬谪过去,心中实在不甘,于是连忙跪在地上求情:“父皇不要啊,儿臣知错了。”
不管扶苏怎样求情,奈何秦皇决心已下,他决定了的事情,如果不是他自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的话,是从来都不会有什么转圜的余地的。
秦皇冲着门外喊了声:“来人。”
小卫忙跑了进来,还没说话,就听见秦皇下令了。
“传令下去,扶苏公子言行无状,顶撞圣上,被罚去北方驻守边关,非召不得回来。”
小卫一听,也觉得不妥,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扶苏,想了想说道:“陛下,其实……”
秦皇谁的话都不想听,见小卫开口,多半是为扶苏求情,当下一挥袖子厉声道:“快去!求情者与扶苏同罪!”
小卫打了个哆嗦,心想这个时候还是自保要紧,连忙闭嘴,领了命令就出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