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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四月,万物复苏,新生命也在这个时候孕育。
才人杜媛有喜,晋正四品美人,一时采薇阁金贵了,众宫人连升,令侍卫茗升从六品惠人,总算是走上了入宫六年职业生涯的巅峰。
美人新封,整个采薇阁的宫人都换上了红灿灿的宫装,显得十分地喜气。
可惜,不是人人穿红装都显艳丽……
负责杜媛怀孕一应事宜的叶太医躬身请平安脉之前,有意无意地瞥了眼杜媛身侧的卫茗,请完之后,重重地瞄了眼,脸上有明显憋笑的表情。
“叶太医对卫惠人当真是一片痴心啊。”杜媛收回纤手,注意到叶之夜的细微举动,风凉道。
叶之夜紧闭着嘴,似笑非笑收起药箱,又看了一眼卫茗,目光紧锁在她腰间,终于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实在是卫惠人这身……咳,搭配,奇葩得打眼。”
卫茗脸色一黑,自然知道这一身鲜红配上从六品的嫩翠色腰带是多么亮瞎眼的接地气,面上却不得不就自己当初那番深情表白继续演下去,故意装作没听懂,娇羞低头:“能打眼到吸引夜太医的注视便好。”
她话中几分真假叶之夜了然于心,“哈哈”一笑:“小卫茗,着装吸引乃下策,你若能再来一段激情表白,绝对能让我一辈子对你念念不忘。”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杜媛被夹在中间,很是不自在,抵唇咳了声,冷声道:“秀恩爱给我差不多一点!”
卫茗乖乖噤声,闷闷地扯了扯嫩绿的腰带,决心今日一过便换身颜色,今生再不穿红衣。
却听叶之夜继续道:“卫惠人若不喜这身红色,可试着换一条腰带,比如白色就不错。”
卫茗“呵呵”皮笑肉不笑:“请夜太医不要诅咒奴婢好么……”白色腰带,即无品级宫女,粗活杂活一应包揽,小命也没有保障,乃是后宫中最苦命的角色。
“微臣仅仅想向娘娘证明,与卫惠人并没有秀恩爱而已。”叶之夜一如既往地散漫,摊了摊手。
“够了够了,”杜媛不耐烦地挥挥手,“我乏了,你们要秀去外面。”
其实,即便没有这一出,她亦不会让卫茗过分近身。如今安排的太医乃是叶家的人,就连身边的侍女也可能是叶家的眼线,杜媛十分不安稳。
“敢问叶贵妃打算如何处置杜美人?”出到院子里,卫茗终于忍不住询问。
“小卫茗,咱俩很熟?”叶之夜揉揉鼻子,丝毫没打算正面回答。
“请让奴婢有个心理准备,也好随时收拾包袱回净房刷夜壶。”
“若当真事发,你这做贴身丫鬟的头一个脱不了干系,”叶之夜嘿嘿笑道:“届时可就真的是白腰带上身,手捧窝头,眼含泪珠被人欺咯。”
“那便是奴婢的命格如此,那时候大概更加没主子敢让奴婢伺候,奴婢多半还是个倒夜壶的宫女,倒也无妨。”
“倒夜壶的普通宫女可不比文宫女,”叶之夜笑着提醒,目光忽的深沉,沉淀出一股子少见的温润,“小卫茗,若撑不下去了,可随时来太医局找我。”
卫茗脸色一赫,赶紧低头诺诺道:“找你……做什么?”
叶之夜深深地瞅了她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深沉的脸色一散,漾出平日里的嬉皮笑脸:“等着小卫茗你再一次的深情告白。”说着他俯身倾向她,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不为别人,而是你发自内心的真实爱意。”
卫茗心头猛地一跳,目光躲闪着不敢看他,期期艾艾:“叶太医,我其实……”
“诶,茗姐姐,好久不见!”段璇璇欢快的声音忽然乱入,打断卫茗接下来的话。
卫茗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段璇璇怀抱一只干净的夜壶,蹦蹦跳跳跑过来,“茗姐姐,你这身红衣服真好看。”夸完也不顾卫茗略僵的神色,直接将视线一挪,转到叶之夜身上,“啊,叶太医也在啊。”
叶之夜见她毫不犹豫扑过来,下意识后退了步,“段姑娘还是一如既往的香飘十里啊。”
饶是如此明显的讽刺,却见段璇璇好似没听出来,乐颠颠地靠近,直挺挺往卫茗身边一站,直接把叶之夜熏到了十步之外。
“我刚从外城的疫区赶回来,”叶之夜揉揉鼻子,露出抹疲惫,“乏了,回去了。小卫茗,改日再来听你的‘其实’。”
卫茗欲言又止,最终苦笑一下,摇摇头:“不是什么紧要之事,请夜太医不要放在心上。”
一旁的段璇璇心安理得地杵在卫茗身边,抱着夜壶桶跟个没事人一般盯着叶之夜,好似他不走,她也不会挪动半步。
“那我就回去了。别忘了我说过的话,小卫茗。”叶之夜故意提高了后半句的音量,似笑非笑。
段璇璇不明所以,在叶之夜转身离去的片刻,朝院外某个方向悄悄竖起了拇指。
墙角暗处的太子殿下收到信号,缓缓舒了口气,背过身来,心头仍旧忍不住对叶之夜的后半句话耿耿于怀。
次日——
“哎,叶太医好久不见了。”段璇璇怀抱夜壶,笑靥如花。
“段姑娘,我们昨日才见过。”叶之夜看着堵在自己前方的女子,没给一丝好脸色,决定多过几天再来。
“哎哟叶太医别这样嘛,”段璇璇恬着脸凑近,“来跟奴婢说说最近太医局……诶,叶太医你别走啊!”
五日后——
“叶太医,你最近有没有看见罗太医,我已经好久没……你怎么老是不听人说完!”
十日后——
“叶太医,你怎么看见奴婢就躲呢……”
十五日后——
叶之夜终于忍不住了,“段姑娘,你这般一而再再而三地围堵,会让我误会你对我才是真爱。”
“胡说!”段璇璇拧眉,“谁喜欢你了!要不是……唔。我不跟你说了!”
“不说?”叶之夜挑眉,“改日跟罗生絮叨絮叨,他家姑娘移情于我好生为难……”
“不准说!”段璇璇抱着夜壶甩头,咬着小银牙狠狠道:“要不我咬死你!”
叶之夜斜斜睨了她一眼,冷笑:“原来段姑娘已喜爱我到想要肌肤相亲的地步了?罗生若是知道了……”
“嗷嗷我不干了!”段璇璇跺脚抓狂,“我不理你了!”
叶之夜心满意足目送小姑娘离去,眯眼一笑,喃喃:“罗生,可真好用啊……”
而另一头——
“殿下……后宫重地啊重地。”卫茗端着洗好的菜站在蹲墙角种香菇的景虽身后,苦口婆心:“要奴婢说多少遍您才能知难而退呢?现今采薇阁加派了人手,殿下为何非要留人说三道四的机会呢?”
“卫茗,”景虽站起来,朝她面无表情道:“我要吃面。”
“……”卫茗抽抽嘴角,小心翼翼提醒:“殿下,奴婢已经不是尚食局的人了。还请您出门左转直走……不对!您吩咐一声,厨子还不得八百里加急地给您端上来?”
“我要吃你下的面。”景虽一脸没商量。
“奴婢手艺很黑暗……”
“我不在乎。”
“现在厨房里有人熬药。”
“我等得起。”
“殿下,您这样任性,奴婢很为难。”卫茗终于忍不住抱怨出实情。
景虽眼眸一颤,扑闪扑闪十分无辜与可怜,直接戳中了卫茗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让其松了口:“好……好吧,您在外面等一等,奴婢这就去给您做。”
景虽眼光一亮,活像得了糖果的孩童那般开心,补充道:“你装食盒里,我在外面等你。”
“食……食盒?”卫茗揉了揉被他小眼神颤得充满罪恶感的心口,半晌回过神来:“提去……喂狗?”
景虽脸色一沉,“人吃。”
“……”变脸快的何止是女人,太子殿下这阴晴不定的性格着实是……
卫茗心神未定地走向厨房,刚一迈进便收到了四面八方的盯视,想来也是杜媛的吩咐,不让她有机可趁,对食物下毒。
“卫惠人,您怎么来这种地方了?”为杜媛守安胎药的苏素急急忙忙迎过来,有意无意轰人:“厨房这样脏,怕是脏了您的手……”
“我饿了。”卫茗没底气地摸了摸自己拱出来一坨的肚子。
苏素自然而然将目光挪向她吃撑的肚子,不确定道:“奴婢记得,午间卫惠人吃了不少……”
“我吃货。”卫茗损起自己来,向来面不改色。
“可奴婢记得,卫惠人前两天说春衣凉薄,要赶在夏天来之前减减肥肉……”苏素毫不留情戳破。
卫茗欲哭无泪:“苏令侍,你能不能等我吃饱了有力气了再来提醒我此事?讨厌,饿得连悲伤都没力气了。”
“唔……”苏素退后两步,让出道来。
“其实……我真的不胖……”卫茗下意识掐掐腰间,不意捏出团赘肉,瞬间底气一泄,“……的说。”自从来了采薇阁,她的工作便闲散了,对于一个忙碌了六年的劳动人民来说,这绝对是致命地一击。
听她是为自己做吃的,众女也松了防范,让出条道给她,瞧戏一般盯着她烧水下面条,往碗里倒酱汁和醋,尝了尝似乎不满意,又随手捞起午饭那盘杜媛只吃了一口的红烧鱼,犹豫了片刻,一拧眉,一股脑全倒进了作料碗里。
新上任的上宫女古月瞅着那碗色香俱全面条,默默咽了咽口水,低喃:“壮哉我大吃货……”
卫茗揉了揉饱胀的肚子,觉着有几分反胃,却仍旧扬着一脸馋色将面碗放进食盒里,“你们继续忙,我回房吃。”
“你脸色不太好,”景虽接过食盒,忧心忡忡道:“是病了么?”
“再多一会儿面就糊了,殿下请自便……”卫茗忍着反胃捂嘴躬身一礼,转身急匆匆回房。
景虽担忧地目送她离去,正想追上去,却听转角有人说话之声,只好转身悄然回到东宫。
“我的殿下喂,您这是装的何物?”关信眼尖地瞅到他手里的食盒,上前来接,“您若是饿了,吩咐一声小的不就好了么?何必亲自跑一趟?”
却见景虽把食盒往怀中一揽,占有欲十足不脱手,只淡淡吩咐:“你子时记得唤我起来。”
“子时?可殿下……”关心提醒道,“明日您可是主角,若今夜睡眠不足让人瞧出端倪,平白惹人……”
“子时,没商量。”景虽板着脸,正色道:“如果你睡过头,或没有唤醒我,便罚你去净房刷夜壶。”
“……是!”关信硬着头皮为自个儿即将逝去的睡眠哀悼,“小的必会目不转睛盯着时辰,到时候就算殿下赖床,小的撬也会把殿下撬起来!”
事实证明,关公公多虑了。
午夜子时时分,当关信悄然推开门时,太子殿下已正襟危坐在桌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自顾自地打开食盒,端出碗黑乎乎的东西。
“殿……殿下……”关信走上前定睛一瞧,才认出是碗糊成一团的面,“这……能吃了么?您若想吃,小的再去为您下一碗可好?”
景虽睨了他眼,拾起筷子面不改色地夹起一坨,如同吃面疙瘩一般咬下一口,汤水粘稠,齿印清晰留在上面,卖相极其恶心。
关信不忍主子受苦,哭丧着脸:“殿下……咱十七岁生辰能换碗像样一点的寿面么?”
“千金不换。”景虽心满意足嚼了嚼,“谁都代替不了。”
卫茗,谢谢你,虽然你并不知,但这却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