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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东丹天子亲率十五万大军奇袭潼关,同时又派出十万大军将安阳围住。魏国在潼关部署的兵力只有十万,在十五万东丹大军凶猛的攻势下败下阵来,苦战数日,彭城失守,守将宗询率残部退到青州,而魏军乘胜追击,青州岌岌可危。
而紫荆关的魏军并没有出兵支援,翼州城内依然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虽然也有人讨论战事,那种战前的紧张气氛却并不存在。
就在一个人声喧哗的酒肆里,同桌的几个食客正在热火朝天地议论战事,只见一个陌生男子突然走过来,在同一张桌子桑坐下。同桌的几个人立即停止交谈,警觉地看着他。
男子笑了笑,取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兄弟们别着急,这顿饭我请了。我刚到翼州城,人生地不熟的,想做点小生意,不知道最近的税收怎么样,要打仗了,官府加了多少税?”
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潼关急报传到建安需要一个月,天子知道消息后再派援兵,前前后后少说也要耗时两个月,可前线的战事拖不得,在这种情况下,地方重镇的守军不必等天子的出兵诏书,自行做主调动军队援助。相反若在兵源粮草充足的前提下拒不支援则是重罪。当然,为了解决暂时的钱粮问题,地方守将也有权联合官府向当地的居民征税。
几个食客看着银子两眼放光,听他这样问,也都松了口气,其中一人道;“现在还没加呢,不过要是南朝的军队打来,官府想独善其身也难。”
翼州过去属于南楚,去年才被纳入大魏版图,男子听这几个人称楚国为“南朝”,便随口问道;“几位来翼州也没多久吧?”
“我们搬到翼州也就几个月的时间,本想在这里做生意,商铺开了没多久,战事就来了,说来也是流年不利。”食客叹道。
“是啊,虽然南朝嫁过来一个公主,可和大魏打了几十年的仗,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翼州将来是不是大魏的还说不准呢,你也别做生意了,趁着仗没打起来,赶快卷铺盖走吧,真打起仗来,要是全城戒严,走都来不及……咳咳咳……”
这人说到最后发现同桌几个同伴都给在对他使眼,发现自己的话太多了,尴尬地咳了几声,几个食客相互对视一眼,纷纷起身,对男子山笑道;“兄弟,哥几个都吃好了,现在走一步了。”拿着银子匆匆离开了酒肆。
那几个人离开不久,男子又从身上取出一锭银子,招来小二结账。出了酒肆,穿过喧嚣的将诶是,转入一处巷子里,走到一座不起眼的普通民宅门前,扣动门环。过了片刻,一个妙龄女子将门打开。男子走入院中,将大门重新关上。
男子是傅恒,为他开门的人正是怀瑾。怀瑾和龙廷潇从东丹离开,就直接赶赴翼州。龙廷潇在翼州没有内应,只有一处私人的宅子。傅恒办完龙廷潇交代的事,也赶到翼州,与龙廷潇会和。
“紫荆关的守军好像没有支援青州的意思。”走入正厅,傅恒将路上见闻对他们说了一遍。
紫荆关的守将是彭远和蒋涵,也许,他们正在等待心中真正的主帅归来。
龙廷潇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怀瑾,漫不经心地说;“韩旻可能临时调换将领。”
“我想不管换成谁来,结果都会是一样的。”韩旻对元氏的态度会让门阀世家人人自危,如果人人都因担心步元氏后尘而畏惧军功,谁还会愿意守这个江山?
“对了,庄主交代的事我已经办完了。”傅恒又说,这才是主题。
“建安那边……”怀瑾若有所指,不用多说,龙廷潇和傅恒都明白她的言外之意。
傅恒道;“人都是从监牢里带出来的。”
怀瑾的心提到嗓子里,有些艰难地问;“没出人命吧?”
“没有。”
怀瑾点点头,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紫荆关地处偏南,到了十二月,初冬的第一场雪迟迟未到,空气也不急北方干冷,阴冷中透着潮湿。就在这个时候,元晟亲率五千精兵抵达紫荆关,就在他已经调集几万军队,打算亲自率军支援青州的时候,翼州城中突然爆发时疫,与此同时,又有消息传到紫荆关——宗询已经是率部叛变。
雾气弥漫的树林里,寒风索绕枯枝,无边落木潇潇如雨。一个英俊伟岸的男子在雾中徘徊多久,负着手,一双锐利而警觉的眸子不时望向四周。不知等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一袭白色倩影穿过茫茫雾霭,女子身着白色狐裘披风,随着距离的缩短,风帽下的绝美容颜呈现在朦胧的阳光下。
“和硕公主别来无恙。”男子微微欠身,此人就是元晟的庶出长兄元恪,在朝中官至太尉,此次随元晟出征。
怀瑾并不惊讶于元恪知道自己的身份,在建安的时候她曾随韩旻出席除夕夜宴,那场宴会元恪也出席了,认出她也不足为奇。
她不多言,只是取出一个信封,递向元恪。元恪接过信封,当即拆开,看了一眼里面的内容,霎时面色微变。
“这只是一小部分,不知元太尉是否有兴趣。”怀瑾淡淡问。
元恪看着女子美得不似凡尘的脸孔,只觉背脊发凉,在心中暗暗叹息,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又想起关于元晟和她的传言……元恪索性开门见山;“公主为什么不将这些直接交给靖南王?有话不妨直言。”
“不知道靖南王听到宗询叛变的消息有何打算。”怀瑾也不和他兜圈子,直入主题。
“这可能是东丹人散布的谣言,要不是时疫横行,他还是会亲自率军救援。可不巧碰上这种事,只有先派人到青州探个究竟,若不是有十成的把握,换成谁都不敢冒这个险。”元恪沉思片刻,如实答道。
“从紫荆关到青州不足千里,派出的密探不到三天就可返回。”
元恪符合道;“不错,算算时间,青州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形,再过几个时辰就有消息了。”
怀瑾看向远处,声音里透着一丝叹息;“现在这个情况,宗询是否投敌还重要么?是东丹的反间计又如何,南有楚国虎视眈眈,你们已经自顾不暇,还有能力支援别人。”
元恪将信收好,低低一笑,意味深长的说;“是没有能力,可我那个弟弟未必这么想,他的性格公主还不了解么?”
怀瑾转过头,目光重新罗在他的脸上,淡淡道;“还请将军尽力而为,别再拿青州的事打扰他了。”
元恪也是聪明人,不用她明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只道;“公主放心,元某一定尽力而为。”
怀瑾点点头,“将军若没有别的事,就请回吧。”
元恪告辞而去,怀瑾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心中五味杂陈。元晟对她提起过,他曾有一个一母所出的哥哥,比他年长六岁,生下来就是靖国公世子,却在十岁那年病死。元恪比元晟年长,却因是庶出在元晟之下,他真的甘心么?如果元恪将树林中的交谈全部告诉元晟,她不敢想元晟会如何看她。如果元恪保守这个秘密,按她的指示去做,就足以见得此人的城府之深,这样的人,真的甘心一辈子在元晟之下吗?
心中一个个念头闪过,身后又响起脚步声,怀瑾微微回头,只见另一个身影从雾中走出,转瞬间来到她的面前。
“东西都交给他了?”龙廷潇笑问,微微眯起的眸子里含着一丝戏谑。
怀瑾点点头。他看着她,声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你知不知道,也许扶持元恪就是给你师叔树敌。”
怀瑾不以为然地说;“元恪毕竟是庶出,折腾不起多大风浪。元晟只有一人,就是韩旻。”
“看得出来他的野心很大,他虽是庶出,但只要是元述的儿子,在韩旻的眼里就没有区别。”
怀瑾看向远处,“你是说,韩旻会扶持元恪?”她又摇了摇头,“元恪有野心韩旻看不出来吗,让他取元晟代之怎么可能?他不冒这种风险。”
“你还是为了他。”龙廷潇意味深长的说。
怀瑾没看他,却能感受到他双目中锐利的锋芒,“我只是不想欠他太多。”放下一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起步离去。
又过了数日,疫情还是没有好转的趋势。暮色四合,层林尽染,还是在这片森林里,元恪再次如约赶来,怀瑾又递给他一封信,然后,对他说;“带我去见他。”
她的穿着和上次见面不同,今天她身着男装,俨然是一个俊美少年的摸样,显然是为了方便见他。元恪看了她片刻,道;“可以。”
怀瑾随元恪进入魏军大营,天色已经黑透了。经过通传,怀瑾随元恪走入元晟的帅帐。
“阿晟,你看我把谁带来了。”帐中除了元晟没有别人,兄弟二人在私下说话十分随意,元恪指了指身边的怀瑾,对元晟笑道。
元晟何尝不是一眼就认出了一身男装的怀瑾,黑沉的眸子里燃起一簇簇火焰,惊喜交加溢于言表。他起身绕过书案,走到元恪身边,按下起伏的心绪,沉声问;“大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恪解释道;“今天从城里传来通报,说有一个人要见你,我就让他们先将人带来,”说到这里,他看了怀瑾一眼,严肃的说;“除夕宫宴上,我们见过一次,当时我只觉得眼熟。阿晟,大哥只能言尽于此,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
重新合上的门帘遮住了外面的一切,怀瑾看着元晟,嘴角浮出一丝苦笑,“我只说我有办法解决时疫,让你哥哥带我来见你,没想到竟被他认了出来。刚才他话里有话,好像她什么都知道了,我们的事已经在建安传的沸沸扬扬了吗?”
元晟沉默着将她紧紧揽入怀中,恨不得将怀中的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怀瑾笑着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来,抬起手摸摸他的脸,双眼有些潮湿,“还好你没事。”
“你怎么会在翼州?”元晟问。
她娇嗔道;“你还问我,你说我是怎么到翼州的?”
“是龙廷潇带你来的?”元晟俊美如斯的脸罩上一层淡淡的阴霾,自嘲道;“我应该感谢龙廷潇,在这里总比留在彭城好。”
怀瑾沉默,他又问;“他知道你来这里么”
怀瑾点了点头,又补充道;“我身上已经没有心蛊了,他现在管不了我。”
“是他给你解的?”元晟问。
怀瑾垂下眸子,沉默片刻后,低声说;“是他,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毕竟我要出什么事他也会被反噬。”
“这就好。”元晟松了口气,只感到紧绷了几个月的神经开始微微松弛,还是难以置信,“他真的这么轻易就放过你了。”
怀瑾笑了笑,低低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苦涩;“我和他都已经走投无路了,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在翼州,楚国已经容不下我了,他也一样,云啸山庄已经名存实亡,他毕竟是我师父,纵容我做了这么多对楚国不利的事。”
“我可以不和他计较,可他真的能放下仇恨吗?”元晟没经历过杨振的遭遇,却也能体会到他的心情,他不相信一个背负着灭门之恨的人苦心经营八年,仅仅因为惜命就放弃复仇。
怀瑾握着他的手,泪盈于睫,恳求道;“那是他和韩旻的事,总之元家不会被牵扯进来,别再想这些了,多想想我们的未来好吗?”
“好。”他摸摸她的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再次拥她入怀,就这样抱着她,合上眼,只要她在身边,他什么都不要,只要有她……
“元帅!”一个将士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帐内的两人恍如梦醒般分开,怀瑾转到帘后,元晟让门外的将士进来。
那个魏将是来禀报染病将士的情况的,禀报完就退了出去。怀瑾从帘后走出来,元晟问;“瑾儿,你到底有没有医治时疫的药方?”
怀瑾点点头。元晟好奇地问;“你还精通医术,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怀瑾不以为然;“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吗?”
到了年底,紫荆关的疫情已经被控制住,染病的人多数已经痊愈。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魏国的青州沦陷,宗询率部投降。不等元晟调集军队支援安阳,安阳竟被攻破,守将陈禹甚至不敢退回朔州,直接率部逃往紫荆关。朔州岌岌可危。
令魏国举国哗然的战报传到南楚,亦令举国振奋。
如今常州的守将正是展氏兄弟,这日晚上,将军府上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展穆走入待客的厅堂,女子摘下风貌,绝美的容颜暴露在烛光下,展穆怔怔地看着,心中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震惊。
挥手屏退所有下人,展穆走到女子面前,压低声音问;“公主怎会在此?”
“展将军先看看这个吧。”怀瑾并不解释,取出几叠信,交给展穆。
展穆随手撕开一封信,看了内容,面色微变,沉声问;“这些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怀瑾面沉似水,“着你不必知道,我只问将军,这些,你信不信?”
这些都是温氏数十年来所犯下的罪行,足以将温氏连根拔起,“臣也问公主一句,我信与不信能改变什么?”
怀瑾道;“将军以为,楚国现在的势力真的可以向魏国正式宣战么?”
魏国和东丹开战的几个月,南楚表面上一直中立,暗中也派了精锐部队乔装在东丹军中作战,还有暗中为东丹提供补给。东丹前后出动近三十万大军,庞大的后方补给南楚在暗中出了不少力,可暗中支持和正式出兵的性质在本质上截然不同。
展穆恍然大悟;“公主的意思,臣明白了。不过这些证据公主又是如何拿到的?”
怀瑾淡淡道;“你相信就好,别的不必知道。”她站起来,郑重道;“怀瑾告辞,望将军好自为之。”
展穆收好信笺,送她到府门口,目送她走远。
“跟上她。”他低声吩咐身边的随从。
那随从应了一声,跃出府门,跟着前方走远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展穆对朝政看得十分清楚,温氏这几十年在朝上一手遮天,掌控楚国半数军队。虽然族中也有有才能者,可整个家族已经完全腐朽,犹如一块庞大的朽木,再无可救药。现在的楚国不过是外强中干,远远不及东丹强大,而楚国若要强大,必须先除去温氏。
温氏的罪证,即使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能猜到七七八八。展穆感谢怀瑾带给他这些确凿的证据,同时也好奇怀瑾到底是如何知道这些的,还派人跟踪,可惜千算万算,唯独没想到某个人……
黑暗中,怀瑾感到自己躺在一个解释的怀抱里,“阿晟……”她张开嘴,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她感到自己的心仿佛正在慢慢地冷下去。她一个激灵,突然感到自己能动了,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在熟悉不过的脸孔,却不是元晟。
“怎么是你?”她挣扎着跳下床,穿上靴子,瞪着斜倚在床边一脸悠哉的龙廷潇。
她环顾四周,烛台上扑闪的烛光刺痛了她的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难道她又回到了翼州,这不是翼州的那个宅子里的她住得房间吗?
那天晚上她从展府离开,没走多久,就发现展穆派人跟踪她,正和那个人交手,龙廷潇突然从天而降。再后来,她的世界就陷入黑暗中,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里是不是翼州?你一直在跟踪我?”
龙廷潇不急不缓的下床,抱着手臂,悠悠道;“你已经睡了十天。”
怀瑾泄了气,“师父,您老唱的又是哪出?”
龙廷潇走到她身边,宠溺的摸摸她的头,笑道;“让我猜猜瑾儿对展氏兄弟都说了什么?该不会是把你给元恪的东西都给展氏兄弟了吧?”
怀瑾松了口气,瞪着他,义正词严道;“给了,我给元恪的只是温氏的部分罪证,给展穆的是全部,就是您老为我找来的,我帮着楚国您老不高兴吗?”
龙廷潇点点头;“我徒弟真有出息,这可谓两全其美,对元晟有好处,对楚国也没有坏处。”
怀瑾淡淡道;“这还多亏了师父。”
“你失踪这半个月,元晟一直在找你。”龙廷潇盯着她的脸,薄唇浮出的微笑深入眼底,充满挑逗与暧昧,怀瑾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背脊莫名一阵阵发冷。
“他没有亲率军上阵,只留在紫荆关只是为了找你。可惜他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从一开始东丹散布宗询投降的假消息,消息传到建安,韩旻将宗询满门下狱,傅恒再带人将他们从牢中劫出,直接送到青州城外成晖的手里,宗询投降不完全因为援军迟迟不到,而是知道了他的家眷都在成晖的手上,又对韩旻失望之极才投降的,这可都是你的主意。还有在紫荆关一带的河水里散布时疫病毒,致使魏军营中时疫横行,半数士兵染病。在宗询没投降的时候,你又以重利诱使元恪拦截元晟派出的探子,造成她们已经被东丹人杀死的假象,致使元晟错过最后的救援机会。”
怀瑾只感到大脑里的神经都在尖锐的痛,她听到自己尖利的声音,就像刀子划过冰面;“别再说了!”她深吸一口气,平复着起伏的心绪,不再看龙廷潇,继续说;“如果展穆将这些证据交给端木雍,端木雍雷厉风行对温氏出手,即使元恪拿到部分证据也无济于事,因为魏军暂时还不会攻打南楚,元恪手上的证据只能用在两国交战的时候,威胁温氏出卖楚国的筹码。”
话音落下,耳边传来龙廷潇的击掌声,龙廷潇笑道;“瑾儿做的真好,不愧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徒弟!不知道元晟若知道这些,会作何感想。”
怀瑾呼吸一窒,陡然转过身,死死盯住他,一字字地说;“他不会知道。”
龙廷潇一笑,突然朝门外扬声道;“靖南王,你可都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