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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战事如火如荼的打响,直到很多年后沈兮仍能回想起那时的惨烈,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来形容一点也不夸张。
这一打就是三年。
齐昱用军如神,攻的西北王节节败退,本可一鼓作气直攻城下,却没想西北王请来了巫族相助。以箭矢携着竹筒射入营内,竹筒内装满了毒烟,落地的瞬间毒烟弥漫而起。一时之间整个军营萎靡一片,许多将士都中了这种未知的毒烟。
期间齐昱向朝廷请过两次增援,只是这最后一次的援兵却迟迟不到。
援兵不到,粮草补给不够,中毒的将士得不到良好的照顾,士气大挫。沈兮亲眼所见,一旦沾上这种毒物,身体会在几日内瞬间变得消瘦干瘪,最后水米不进,生生将自己饿死。
陆离刚查探了伤员的情况从帐子里出来,身上裹了厚厚的夹袄,全身上下只露出了两只眼睛。
一出营帐,他立刻扯掉了身上厚厚的束缚,酣畅淋漓的深吸了几口气。
沈兮急忙询问道:“情况如何了?”
陆离摇了摇头,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悲切,“这帐子里的人,怕熬不过这两日。”
本来如虹的气势因这场毒烟而颓废萎靡,援军又迟迟不到,若是再这样下去怕会被困于死地。
“当真毫无办法可行?”
陆离一脸难色,办法自然是有的,只是在他禀告给齐昱的时候就被他一口否决了。
沈兮善懂人心思,看他的表情自然明白并不是无解之毒,“若是有办法,但说无妨,殿下那里我去说。”
陆离神情古怪,拉着她走远了一些,低声道:“这方子我并不清楚,但我知道有人一定知道解法。”
“何人?”
陆离犹豫了一会才到,“就是之前救过你的那位姑娘。”
沈兮一愣,“苏黎?”
陆离点头接着道,“塔尔与巫族交好,彼此又都住在深山里头,为了守护部族的安宁,周围都会布置些瘴气毒烟,这类解药应该都会有。”
沈兮明白了他的意思,苏黎未必有解毒之能,但在塔尔族里头一定有解药。只是塔尔离这里快马加鞭也有将近七日的行程,况且若是没有族人带领能否找到也是未知。
她跟陆离告了辞,心里不断琢磨着该如何说服齐昱让她前往塔尔。突然就见不远处乱糟糟的走过来一行人,当中簇拥着的正是齐昱。
她心下一慌,疾步上前,见他面色灰白,心中顿时有不祥的预感。
她未开口,但看云戢一脸的懊恼悔恨便瞬间明白了,齐昱也中了毒烟。
齐昱此刻还有些清醒,扯了扯唇角无力地冲她露出一个笑脸,“无碍。”他想安慰她,只是这样虚弱的声音更是令她心惊。
曾几何时,那个顶天立地可以替她遮挡一切风雨的男儿已经虚弱成了这样?
她帮着云戢将他安置在榻上,细心的掖好了被角,眼里酸酸涩涩的却流不出泪来。
齐昱已经陷入昏迷,面色灰白,嘴唇泛紫,显然是中毒之症。
沈兮心慌意乱之余甚至带着自己不愿深思的恐惧,床上这个人也会和那些士兵一样,在经历过那些折磨之后痛苦的死去,变成一具没有生气的干尸。
她阖了眼,面上没有任何痛苦惊慌,异于寻常的冷静。
她镇定地嘱咐道:“你们照顾好殿下,我去寻解药,大军务必死守着绝对不能退!”若是退一步便是步步败退,齐昱多年的筹谋都将付之一炬。
她掀开帘子出去,娇小的背影在几人眼中突然显得格外沉稳,就好像齐昱一般,奇迹的令他们慌乱的心安定了下来。
阳光透过掀开的帘子照进来,她的面庞更显柔和,却有种说不出的刚毅,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放心,我一定会带解药回来。”
阿箩本在床上拿爪子拍打齐昱的面颊,往日它哪敢做这种事,指不定第二日就被他扒了狐狸皮做毛领。大眼珠疑惑地看着昏迷的齐昱,小鼻子在他唇边嗅了嗅,狐狸脸上露出类似人般的沉思。
齐昱陷入昏迷,眉头皱的死紧,嘴里呢喃着两个字。阿箩也听不懂,它见沈兮出了帐便慌忙从床上窜了下去,直接窜上了她的肩头。
她牵了齐昱的爱马战风,一路疾行向塔尔族所在的山林而去。
她不眠不喝、日夜兼程,终于在第四个日出前赶到了林子外。因多日未休息进食她的脸色惨白的吓人,嘴唇皲裂起皮,眼眶深深凹陷,全无往日风姿。
阿箩也跟着在她肩上颠了三日三夜,本来油亮的狐狸皮变得黯淡无光,脑袋上的几撮毛凌乱的竖着,见她终于停下来了,焉巴巴地趴在地上松了口气。
战风是匹通人性的良马,似乎也感知到了主人的危险,经过三日三夜不眠不歇的极速前进后,长嘶一声跌倒在地。沈兮解下马鞍上的水袋给它喂了些水,抚摸着它黑色的鬃毛,“我不能再带你往里去了,要么你在这等我出来,要么回去找阿昱。”
战风似乎能听懂她的话,嘶叫了一声拿马头蹭了蹭她的掌心。阿箩立刻窜过来嫌弃地要拨开它的脑袋,一脸小气模样。
沈兮难得轻松了一些,把阿箩抱了过来,也不管听不听得懂对战风嘱咐道:“好好藏着,别叫人捉了去。”
她简单了吃了几口干粮喝了些水便进入了丛林。她记得苏黎说过,塔尔一族隐藏在西北的十万大山之中,即使是本族之人也很容易迷路,所以他们会有信号,同族会顺着信号找到迷路的族人。
天蒙蒙亮,灰暗的晨光从叶子的缝隙中投射下来,只能隐约看见脚下的路。这片林子密密麻麻望不到边际,地上的路泥泞难走,不时会被横生的枝干绊倒。
沈兮此刻极度冷静,仔细搜寻着四周所有的细节,观察所有可能成为“信号”的标记。
越往里走视野却越发开阔起来,地上的路渐渐变得平坦,沈兮却停下了脚步。
这样的路显然是有人特意修建的,若她是住在这里避难的山民会特意修建一条小道直通自己部族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只要不傻的人都不会这样直接的暴露自己。
那这条小道存在的目的无异于就是吸引敌人的目光,将他们领往别处。真正通往塔尔的路肯定是两边不起眼的小路中的一条。
沈兮往左右两边都观察了一番,左边的道路虽然狭窄却没有多少杂草,她心中了然一笑,只要是人经常走的路,无论再怎么遮掩总是与自然长成的总是有区别的。
沈兮选择了左边的道路,一人一狐渐渐行远,在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走出来一少年。身上短衣是粗麻的料子,袖子挽到了手臂上,露出里面结实的肌肉,五官极为端正只是透着一股傻气,他有些疑惑,想了想便跟着沈兮走了。
沈兮摸索着前行,只是越往里越发阴暗无光,她都开始疑惑是不是自己选错了路,直到眼前渐渐出现了一条溪流,她才终于松了口气。
在这样的山林之中,山民多是依水而居,只要有溪流就一定会找到部落。
她刚放松下心神脚下却一空,身体瞬间开始往下陷,阿箩急忙跳到了一旁的枝干上急的吱吱乱叫。
沈兮心中一惊,急忙去抅一旁的枝干,只是触手的却是一只温暖的手掌,掌心带着常年累积而成的老茧显得有些粗糙。她不由仰起头往上看,看见的是一个俊俏的少年,他的肤色不似京中的世家公子般雪白无瑕,带着健康的色泽。
少年施力把她往上拉,沈兮尚未来的及放松,就看见他的枝干上盘着一条花蛇,高高的昂着尖尖的三角脑袋,眦着毒牙蓄势待发。
沈兮急忙运转内力,用力把少年一起拽了下来。
少年没有反应过来,两个人一起顺着山坡滚到了溪边,沈兮本就饿了几天体力不支,此刻更是直接昏了过去。
溪水拍打着岸边的山石激出阵阵水花,清新的晨光下女子容颜如画,墨色的秀发披散的草地上,发间簪了一只桃花簪,山美水美,人更美。
他双手撑在她的上方,女子身上的芳香令少年的面孔透出了几丝红晕,眼神乱转不敢看她,却又不受控制地锁在她的身上。她的眼紧闭,长长密密的睫毛脆弱的颤动着,眉头蹙起似有忧心事。
这是好看的女孩子,还是一个心事重重的外来女子。
阿箩急急忙忙从树枝上窜下来守在了沈兮面前,脏兮兮粘嗒嗒的狐狸毛倒竖着,戒备地盯着眼前少年,不时还发出几声嘶吼来恐吓他。
上年急忙翻身坐在一旁冲着阿箩连连摆手,“我没有恶意的,她现在昏过去了,要不然我带她去巫婆婆那里瞧瞧?”
阿箩听不懂他的话,但见他的样子似乎没有恶意也就没有再对他龇牙咧嘴。
少年爽朗一笑,带了几分傻气,“小家伙居然痛人性,好有灵性的小狐狸。”
阿箩歪着脑袋疑惑地看着呵呵傻笑的少年,这人类怎的奇奇怪怪的?
少年叫做巴桑,是长老之子,他带回来一个外来女子的消息一下就在塔尔族里传开来了。
巴桑把人交给了巫婆婆,板了面孔驱赶着外头看热闹的众人,“走走走,回家干活去,都聚在这看什么热闹!”
其中有个和他交好的少年叫图勒,笑嘻嘻地勾着他宽厚的肩膀,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听说是个美人,瞧你这样,是不是瞧上人家了?”
巴桑瞬间红了脸,好在肤色较深看不明显。可图勒是什么人呀,对他知根知底的,瞬间就乐开了。
“不是吧,巴桑,你就见了人家一面,就把魂给勾没了?真长得跟天仙似的?”
巴桑羞躁的很,推着众人离开巫婆婆的小院,“瞎说什么呢,人家姑娘受伤了,别在这瞎吵吵。”
一群人笑着一哄而散,图勒回过头来又冲他喊了一句,“我看苏黎就挺好看的,你也别嫌人家性子娇气,改明你老爹就得叫你上门提亲去。”
巴桑被他气得恨不得一鞋子甩在他脸上,面上又羞又躁,望了眼紧闭的小门,心里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奇怪。
沈兮昏了也就两个时辰,醒来后第一反应就是要立即赶路,一转头却对上了苏黎。
她不由一愣,这才想起来方才的事,还有那位拉她的少年。
“姑娘怎么会在这?”苏黎的语气说不上友好,却隐带希冀。她心中明了,苏黎想借着齐昱到京都去。
只是此刻她无暇顾及这些,掀开被子下了床,抱起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阿箩就要拉着苏黎走。
苏黎被她的行为吓了一跳,甩了甩又挣脱不开,急道:“你这是做什么?赶紧放开我!”
巫婆婆正在院子里收药材,听见动静便看见沈兮拽了苏黎出来。
“我现在没有时间,西北王请了巫族来,军中许多将士都中了毒。”这绝对是沈兮对她最心平气和的一次,甚至放低姿态带着恳切,“我需要你的帮助。”
苏黎一愣,“巫族?”
沈兮点了点头,院子里的巫婆婆拿着药材的手不由一顿,药材在她收紧的掌心渐渐化成了粉末,她的脸上布满了褶子,眼皮耷拉下来遮住了眼里的光。
沈兮把事情跟苏黎说了一遍,苏黎也渐渐凝重了起来,“这事我得跟我父亲说一说,你先别急,在这等我。”
待苏黎走后,沈兮哪里还定的下心来,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等着苏黎。
天色渐渐擦黑,苏黎却是一点消息也没有,她越发焦急,一推开院门脚步还没有跨出去,却被巫婆婆叫住了。
巫婆婆给她到了被清茶,“你别急了,苏黎那丫头早就被山外的世界迷住了,她此刻怕已经出了林子了。”
“她走了?!”沈兮手一抖,茶杯在桌子上转了几圈,茶水溢出了一半。
巫婆婆把桌面的茶渍擦干净,这才接着说道:“你说的那状况,我料的不差应该蚀骨散。听着可怕症状到没那么吓人,中毒后七日内会日渐消瘦、散尽精气而亡。苏黎那丫头应该是回去取了解药便上路了,你放心吧。”
沈兮听得心惊,这个老婆婆面不改色的说起那些可怖的害人药物,显然是见惯了。
见她未回答,巫婆婆继续安抚道:“在这安心养伤吧,你身子极虚,若不好好调养是要落下病根的。”
她不由想起前世,正是齐昱出征西北之时才将苏黎带回了京城,或许前世也是这样,苏黎救了齐昱,从此也走进了他心里。一切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多了个她罢了。
沈兮仍然不放心,打算出去看看情况,甫一出门就撞见了巴桑。
她想了会才想起是白日的那个少年,见他面上被剐蹭出了几道擦痕,有些歉意道:“之前累着你受了伤实在抱歉。我见你身后有条毒蛇,一时情急才……没摔着吧?”
巴桑一见到她脸上就开始发烫,摇了摇头道:“没事。”说完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儿。
沈兮见他没事放了心,便跟他打听起苏黎来,“你知道苏黎在哪吗?”
她的声音不同于族内女子的高亢,软软糯糯的带着京城女子特有的娇柔很是好听。巴桑越发局促,眼神回避不看她,“出去了,要些时日才回来,你如果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他此时才发现手中拿了衣服要给她,急忙塞进了她的怀里,飞快转身出去了。
沈兮接过衣服看着他仓促出去的背影有些茫然,只听见巫婆婆轻轻笑了几声,嗓音苍老带着丝熟悉的嘶哑,“那小子害羞了。”
那衣裳有些旧了也显得宽大了些,显然是从别人那处借来的。此刻她才发现自己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树枝刮出了裂口,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好不狼狈。
她急忙去摸发间的簪花,待摸着了才安心的舒了口气。
巫婆婆阅历丰富,从她神态动作就猜出了些,不由为巴桑感到惋惜。
“今夜你就在这休息吧,等你伤好了,让巴桑送你出去。”
“巴桑?”
“就是带你回来的那个孩子。”
她的脑海浮现出那张憨直的脸,原来他叫巴桑。
虽然知道苏黎已经出发但她仍心绪不宁,几经辗转不能成眠,思来想去仍是放心不下,立刻翻身换了衣裳准备连夜回军营。
巴桑送来的衣服过于宽大,只能用腰带牢牢系紧才不至于滑落,松松垮垮的显得她身材娇小。
她准备向巫婆婆讨要一份解药有备无患,找遍了屋前屋后却寻不着人,在路过屋后的树丛时隐约听见有说话声,她本未在意,却听见了母亲出嫁前的名字“温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