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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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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日的夜雨将未央宫洗了个彻底,殿顶的琉璃碧瓦在阳光下纤尘不染,偶有几只春燕衔泥而过,杨柳河岸垂丝轻飘,终是一日比一日暖起来。

    令贵妃留宫人在殿外,独自一人进了东暖阁,规规矩矩地给皇后纳福,皇后招呼她坐榻上,她却面带微笑只坐了圈椅。

    皇后放下手中花绷子:“瞧本宫的记性,倒是忘记榻下还铺着薪炭。”

    王珺冲她们福了福身子,表示要先回司衣房做事,皇后应允了,又传了宫女奉茶:“晓得妹妹喜欢喝花茶,不知这濮茶能不能喝得惯。”

    “无妨,妹妹喝得。”令贵妃看到矮案上的刺绣,奉承地说,“姐姐绣功如此精巧,怕是司制房的女官也不及其三分。”

    皇后觉得令贵妃这个时辰还来请安,定有别想也不道破:“打发时日罢了。妹妹金枝玉叶,想必做姑娘时,承恩公也舍不得妹妹辛苦。”

    令贵妃品了口濮茶,到底是喝不惯,放下茶杯后说:“金枝玉叶又怎样,比不得姐姐母仪天下。”而后她顿了顿,“夙玉也是有福的,迟早会成为燕国的国母,凉玉便没有那样的好福气咯。”

    提及温国公主皇后很是称心如意,脸上掩不住的喜悦,倒也有来有往地夸赞令贵妃一番:“二公主随妹妹沉鱼落雁之貌,又贵为皇女,还怕没有好驸马么?”

    令贵妃抚了抚云鬓,看似无意地说:“汝阳长公主的儿子已过弱冠之年了罢,妹妹记得他与温国公主同年,至今还未娶亲,现遭长安城里未成家的贵胄公子,只属他是最拔尖的。”

    皇后想了想说:“夙玉虽比品仙还要年长半岁,如今都已为人母了,他还孜然一人连个侍妾也无,可愁坏了长公主。”

    令贵妃笑逐颜开道:“若姐姐能替凉玉在长公主面前美言几句,妹妹定当感激不尽。”

    皇后微楞,颇为惊讶:“妹妹平日里不是对凉玉十分宝贝,恨不得留在身边一辈子么,现在怎又舍得?且凉玉还未行及笄礼,这时谈亲论嫁会不会早了些?”

    令贵妃和颜悦色地说:“温国公主出降时也不过十六岁,姐姐舍得妹妹怎会偏袒,到底是怕品仙相中了他人。实不相瞒姐姐,皇上前几日还同妹妹说,想在这一批秀女里指两个给品仙,妹妹这不是在担心么。”

    后宫里,纵是令贵妃也不能替女儿做主选驸马,这都要看万岁爷和皇后太后的意思,公主指给谁可马虎不得。

    皇后垂眸思虑一番:“这事也不是本宫能决定的。这样吧,本宫差人给长公主递个帖子,邀她明日下午来蓬莱殿吃茶,指名让品仙陪同,你再携凉玉过来,若两个孩子看对了眼,长公主那自然好说。”

    令贵妃问:“今日不可么?万岁爷还未退朝,不如先将长公主请来,等品仙下了朝直接过来不是更好么。”

    皇后算是看明白了,笑道:“妹妹倒是急性子,现在传召长公主,若她不得空闲岂不是强人所难,便定在明日申时吧,来得及。”

    令贵妃心里却跟蚂蚁挠似的,来得及么?希望来得及。

    ·

    比起后宫里女人间的小打小闹,前朝却发生了件令万岁爷头疼的事,突厥的老可汗与西北明王儿时也算竹马之交,现遭老可汗禅位庶长子继位,几个嫡子无不虎视眈眈,为巩固其地位,故而求旨希望与大昭结秦晋之好,明王八百里加急的奏折昨夜送到紫宸殿,请万岁爷给指一位公主和亲。

    昨日皇帝身体微恙,仍旧在紫宸殿宣了唐御侍商议许久,如今只有二公主适龄,可突厥毕竟不比他国,国土有大半是沙漠荒地,物什短缺水源匮乏,唯恐委屈了凉玉。

    今天皇帝辰时才起,文武百官候在含元殿等至日上三竿,不过一日没上朝,琐碎之事颇多。皇帝已年近五旬,加上身体不适竟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到底是在朝堂上忍住了,没有叫人看出异样来。

    绿珠便是于昨夜在紫宸殿听到些许,还未来得及与令贵妃通报,便已给连夜带到宫正司,起先她以为是自己在东配殿那听壁角的事遭人揭发,这可是掉脑袋的重罪,后来被问及红绣落水之事,她才如释重负。

    而后令贵妃推了替死鬼出来,绿珠才有机会同令贵妃禀告昨夜的听闻。

    令贵妃当然万万舍不得让年幼的女儿和亲,便想着先将凉玉与他人定亲,万岁爷自会挑几个合适的宗亲女,封其公主前往突厥。

    说女人眼皮子浅,真是没错。

    令贵妃也不好在蓬莱殿久候,怕让皇后看出她过于心急,便请辞离开。翡心扶她上了步舆,摆驾回仙居殿。

    一路上,令贵妃心中忐忑,翡心走在身边看其脸色不大好,关心道:“主子,皇后娘娘拒绝了?”

    令贵妃抬起头,有些有气无力的:“那倒不是,她约了长公主明日下午吃茶,本宫只是担心若是皇上先下了旨意,那——功夫便是白费了。”

    翡心很是会安慰:“娘娘放宽心,二公年纪尚小,万岁爷和您一样定是舍不得的。”

    令贵妃轻叹气:“温国公主出降时比凉玉大不了多少,身为皇长女,皇上也未曾有过半分犹豫,到底只是女儿。”

    翡心顿了顿才说:“那不如今日主子称身体抱恙,万岁爷自然不会于此时提及。”

    令贵妃想了想,表示可行。

    ·

    红绣是夜里头醒过来的,睁开眼房里一灯如豆,感觉似是有人趴在床榻前,便动了动手。

    王珺被惊醒去摸她的额头,已经不那么烫了,关切道:“饿么?我去给你盛点粥。”

    红绣轻声说:“不怎么饿,就是喉咙不大舒服。”

    王珺起身点燃两根烛台,盛了炉子上煨的粥放在案上晾着,唯恐她稍后觉着饿,这才端着茶水走到床边将红绣扶起。

    红绣靠着引枕喝了水,觉得舒服多了,瞅着王珺眼底的一片青影:“真是难为你了。阿珺,谢谢你。”

    王珺不敢承受她的谢意,也不敢告诉她昨夜其实是皇后安排宫人做的,只轻声地说:“你跟我还客气么,这是应该的。”红绣缄口不问有没有找到害她之人,让王珺更是愧疚,便主动说,“早上我们司的春儿承认昨夜是她推你下水的。”

    红绣抿嘴一笑:“春儿从前同绿珠交好,这般对我也在情理之中。”

    王珺的心怦怦跳得厉害,突然就想着如果告诉红绣实情会怎样,她会原谅自己么:“红绣,其实……”

    红绣却笑着打断她:“我现在不是好好的么?不过我还是挺担忧的,不如让胡司衣做主,将其他的女史一并打发走,现遭选秀还未结束,定有秀女落选自愿留于宫中,届时我们再挑几个合眼的,可好?”

    王珺没有回答,起身去端了粥过来:“你先用点粥。”

    红绣“嗯”了声,然后喃喃道:“睡这么久,我好像还做了个梦。”

    王珺问她:“什么样的梦?”

    红绣回忆一番,忽而想到了靖王,一时间竟然无法辨别昨夜玄武门下的避雨,究竟是梦境还是真实,便随口说:“我梦见小时候的江南老家,娘亲在堂屋织布……”

    王珺喂她用粥:“可是想家了?”

    红绣叹了口气:“家中只有娘亲一人,不知她身体可好。”

    王珺安慰道:“明日修书回家便好,等过了端午请皇后旨意,让你母亲来长安看看你。”

    红绣又吃了口粥,有些犹豫:“娘亲年纪渐长,我也不想她舟车劳顿却只能见上一面。”

    王珺点了点头:“那也无妨,再等几年到了放出宫的年纪,你便可以同家人相聚了。”说着,犹自黯然伤神起来。

    红绣明白她的忧愁,自己打小进宫幸得王凌笑的照顾,更视为己出与王珺无差,可师傅已经不在了。

    红绣拉着王珺的手,认真地说:“无论以后怎样,希望我们的情谊永远不变。”

    王珺一愣,然后抱住着她:“红绣,我们一辈子都要做好姐妹,即便我做错了事,你也要原谅我,好么?”

    红绣顿了下,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好,只要我们还好好地活着,永远是好姐妹。”

    在这尔虞我诈的后宫里,除却皇后娘娘,红绣是王珺唯一的依靠,王珺亦是红绣仅有的仰仗。九年朝夕相处的感情,不是能轻易磨灭的,往后的事情谁知道呢,现在过得平安康健才是最重要的。

    ·

    昨日下午,红绣因被罚提铃,王珺去蓬莱殿求皇后恩典。

    皇后有些无奈:“本宫也不好为了个宫婢同令贵妃较真,她这几日是不爽快,只要不闹出人命且随她去吧。”

    采芙却认为是个机会,可以借刀杀人趁机嫁祸给仙居殿的人,皇后并没有拒绝。

    王珺知道采芙的手段,连忙跪了下来:“奴婢与红绣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还求娘娘……开恩。”

    皇后觉得有些讽刺:“后宫里谈姐妹之情?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冲突,但凡志向不同怎能同手同心?本宫说句不好听的,若日后她与你瞧上同一个男人,怕是恨不得对方死去。”

    王珺咬着嘴唇:“不会的。”

    皇后不屑道:“你不会不表示她不会,想当初……”皇后顿了顿没有说完,只让采芙扶她起来,“本宫知道你是心善的,常言道‘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知她也待你如姐妹。”

    王珺倔强道:“奴婢就是知道。”

    皇后最后还是松了口:“凡事总要留有余地,本宫不会要她性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