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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玖终于放弃了自己不过短短三十岁的生命。
近十年来苟延残喘,拖着半身不遂的身体在这病房里面整天空耗时日,对着这满墙的白色,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是个人,都会有那么一个临界点会发疯的。
他只是一个普通商家的孩子——或许换个说法,家里也算是有钱,比不得那些百年的世家,也能算得上是小富。
他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亡,第二年,继母带着已经满月了的弟弟登堂入户,大肆举办了婚礼。
后来温玖的姐姐温夏嫁给了温家那位二公子贺兰绍,离开了温家之后,终于把温玖也带了出去。
可以把未来抢夺财产的温家两姐弟一起给弄出去,继母自然是一点都不会反对,反而还帮了一把手。
他为了接近贺兰绍,又顺理成章的通过联姻嫁给了贺兰绍的哥哥贺兰枢,这一过,就是很长时间。
他为了帮助贺兰绍不停的帮他偷取贺兰枢的文件,却在没有用的时候被他雇佣的人造成了车祸,半身不遂——那个时候贺兰枢也在车里,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男人在那一瞬间,居然是下意识的想要把他护在怀里。
温玖自己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最后关头反而猛地推开车门把贺兰枢推下了车,之后车头相撞,他昏迷不醒。
他就这么在医院浑浑噩噩的过了很多年,也算是彻底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也就是因为想通了,他才懦弱的想到了自杀。
这个念头只是一晃而过,可当护士将那一针打入自己动脉的时候,他却有一种近乎解脱一样的轻松感——他还是没有什么勇气和能力,拖着这样的身体再做些什么了。
就这么平白的死了,温玖无奈却也觉得很不甘心。
只是他死后却像是还有自己的意识一样,一直都跟在贺兰枢的身后,后来他才知道,自己大概是俯身到了贺兰枢从来都没有离过身的项链上面。
那是非常简单的一根银色的链子,下面坠着一个成色并不好,甚至还有很多杂纹的碧绿色翡翠。
他记得,那条链子是他们刚结婚的时候,偶尔路过一家正在处理毛料的店里面买到的一块废料里面擦出来的翡翠,虽然成色不好,但也算是白捡的。
他心情很好的转手就丢给了贺兰枢,却没想到那么一个哪怕是扔在路边都不会有人捡的翡翠,会被他带在身边这么久……
就这么过了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温玖一天之中有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昏昏沉沉的,什么都不记得,可即便是如此,也足够他弄清楚很多事情了。
就和自己想的一模一样,贺兰绍不甘屈居老二的身份想要抢夺属于贺兰枢的那一份沾了贺兰枢家大多部分的财产,早年因为自己给他泄露资料给贺兰枢带来了不少的麻烦。
这些麻烦,一直过了四年才被贺兰枢彻底清理干净,这个时候,温玖才终于发现,这个在自己面前一直都沉默寡言,看上去很老实的男人,居然也有这么的雷厉风行的一面。
贺兰绍被贺兰枢彻底击垮,一点余地都不留的,顺带还揪出了数十年前的一桩丑闻。
——贺兰绍想要抢夺贺兰枢所有东西的原因,是因为贺兰绍的身世。
他是贺兰家当家人贺兰扬酒后和保姆生下的孩子,保姆妄想登堂入室,却没有撼动当家主母分毫,最后还被争去了孩子的抚养权,就被带到了一个穷乡下。
温玖这才觉得,自己仿佛是出了一口狠狠地恶气——可是还不足够。
四年的时间,温玖的葬礼却一直都没有公开处理过。
今天的日子,就是温玖的葬礼。
他死的并不光明,原因也并不好听——虽然贺兰家对外一直都说他是车祸之后身体残疾常年住院,可这世界上从来都没有什么不透风的墙。
有些人指着他的牌位私下里交头接耳的感叹,“这个死的倒也算是风光了……贺兰家两个少爷,全都占了个干净,听说那位还是他亲生姐姐的丈夫……”
温玖听到这样的话,只觉得一盆凉水像是从头浇到了脚底。
是啊。他可不就是这么卑劣的一个人,偷拿自己丈夫的东西,交给私心喜欢的贺兰绍——他的姐夫。
温玖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很是无地自容,哪怕在这么长的时间之内他和贺兰绍一点越矩的动作都不曾有过,哪怕在他察觉起了疑心之后就开始有所保留,可这一切,也全都是自己的错。
是他对不起温夏,对不起贺兰枢。
话音被进来的贺兰枢打断,铺满了白帆的祠堂顿时寂静无声。
贺兰枢在他的牌位前祭拜,随后就转身走了。
温玖又听到了后面的窃窃私语:“听说自从娶了那位之后,贺兰枢身边就再也没有过别人了……”
“什么时候有过人了?”促狭的声音渐渐纷纷杂杂的响起,温玖听着越来越不堪入耳的声音,渐渐的随着贺兰枢渐渐的远去了。
“先生,去哪?”
贺兰枢坐进车里,表情淡然,侧头看着窗外的景色,道:“监狱。”
“是。”司机答应,助理在一边也跟上了车,车子启动,渐渐的往温玖并不熟悉的道路开了过去。
昏暗的房间内只有窗边的光线微微透出,这里四下都很阴湿,单独隔开的牢房就像是与别的地方彻底隔绝了一样。
助理和司机都留在了外面,狱.警打开了门后就走到了一边,把地方留给了贺兰枢。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发丝一丝不苟的梳理到了耳后,只有眼镜微微反射出了昏暗的灯光,带来了一丝并不属于这里的光点。
“嘿……贺兰枢,我的好大哥,这个时候,怎么想到要来看我了?”贺兰绍身上很是狼狈,头发已经长到了齐肩的位置,却一点都没有打理过。
贺兰枢不管怎么样都是贺兰家对外公开,而且礼数也都齐全的长子,因此不论是在外还是在内,比贺兰枢年纪要大一些的贺兰绍却依然要叫他哥哥。
这里四处都有粪便和尿液的臭味,他睡的地方也四处都是霉迹斑斑,都是破破烂烂的棉袄。
温玖一直沉默的站在角落里——他现在感知不到温度,没有嗅觉,没有触觉。只能听和看。
“四年之前,我并不打算对你做什么。”贺兰枢干脆利落的开口,“母亲毕竟养育了你二十年,即便不是亲生的,也拿你当作自己亲生的孩子一直抚养。”
贺兰绍闻言嗤笑一声,显然并不把这句话当作一回事。
“可是温玖。”贺兰枢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唇线紧抿,“我放在心尖上的人,就这么被你逼到了绝路上。”
贺兰绍闻言顿时像是听到了一个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的哈哈大笑了起来,前俯后仰的状若疯癫。
他的手腕和脚腕上面还绑着铁链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很明显的拖到地面的声音。
“那个骚.货。”贺兰绍近乎报复的抬起脸,他的脸上全都是脏污,只有一双亮的有些神经质的眼睛和已经发黄了牙齿还能看出一点颜色:“你拿他当宝贝,他可不拿你当一回事儿呢。”
“你知不知道。”贺兰绍喘了两口气,嘿嘿低头猥琐的笑,“他在床上的时候可骚着呢,怎么样,见识过没……那小腰扭得,可比他那个没趣的姐姐强多了……”
温玖气的双眼通红,愤怒的扑了过去想要扇他的脸。
他的心脏在不停地狂跳,就像是临死之前发出的哀鸣一样,手脚兀自颤抖,跪在地上像是从来都不认得贺兰绍这么个人。
他说的根本就没有一句属实。
“你撒谎。”温玖觉得自己呼吸都像是有些困难,喉咙哽塞的严重,他大喘气着看着贺兰枢依然是一副平静的模样,耳边听着他依然平静的声线一字一句道:“温玖再喜欢你,他也有自己的底线。你自己该是比我清楚,他帮你这么多年,是因为喜欢你,还是因为温夏,因为贺兰兰。”
贺兰绍大笑的声音顿时止住,阴霾的眼神扫向贺兰枢。
对,兰兰。
温玖茫然无措的抬起头,看着贺兰枢,心底期望他能在说一些什么关于兰兰的话。
那是他姐姐留下来的唯一的血脉,这世界上和他关系最亲近的孩子了。
贺兰绍拳头紧握,还在自顾自的说一些仿佛能让他自己好受一些的大鬼话,温玖的牙齿狠狠的咬着嘴唇,却感受不到一点的痛意。
贺兰枢这个时候才终于有了动作,他对于室内的脏污黄若无睹,慢慢的走到了贺兰绍的身前,用鞋尖轻轻的挑起了他的脸。
那是他从来都不会做的极其充满讽刺的动作,温玖印象中一向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却自始至终对自己都很温和的男人一字一句的对着贺兰绍说道:“温玖在医院孤独了十年,你接下来的生命,就对着这满墙的佛祖忏悔吧,贺兰绍。”
温玖这才慢慢的抬起头,看向了这里的墙壁。
墙上全都刻着繁杂的佛像,平日里悲天悯人的佛祖在这阴森环境的衬托之下居然显得有些毛骨悚然,贺兰绍身边的墙上还有许多指甲抠过的痕迹,显然是厌恶极了这满墙的神佛。
被锁链困住四肢的男人身上衣衫褴褛,俯在脏污的地面上愤怒嘶吼乱叫着什么,却一个成串的句子都没能说的出来。
贺兰枢淡漠转头,头也不回的离去。
温玖不能离开他很远,自动就被莫名的距离限制牵引到了他的身边,他跟着贺兰一直出门,直到外面的太阳洒在了他深邃英俊的脸上,温玖才看清楚了他紧抿的唇角和一直向着太阳光眯起的眼睛。
恍惚间,他好像想起来小时候有个人曾经告诉过自己:“想哭的时候你就对着太阳呀,打一个喷嚏再流眼泪的话就没有人再笑话你了。”
贺兰枢却又低下了头,捂着脸靠在了一边的树上慢慢的滑座了下去,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他的脸上并没有一点的泪痕,可温玖就是觉得他很伤心,他看着贺兰枢又取下了脖子上的那个项链——本来完好无损的链子居然出现了斑斑驳驳的裂痕。
贺兰枢面无表情的看着质地并不好的翡翠在他手中四分五裂,再也没有正形,温玖觉得心里很难受,明知道碰不到,却还是伸出了手想要摸一摸。
就在手触碰到翡翠的一霎那,一阵极其刺眼的白光从翡翠中央闪出,随后温玖就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