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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娘娘品葡萄的当口,看热闹的人群又在其余点倌的撺掇下各自回了赌桌。
骰子声,叫嚷声,再次在这间不大的小赌坊里延续了起来。素贞冷眼瞧着一群大汉脚踩条凳,各个撸胳膊卷袖子的混账德行静默不语。其中有几个人她还认得的,是钱塘县城最出名的几个“母老虎”的当家的。
那几个“母老虎”还被她打过,只是现下这些人都成了以泪洗面的娇柔妇人。家里的银子都快被男人在赌场里败光了,她们闹过,吵过,但任你再闹再吵如何敌的过男人的力气?
老白的心没有小和尚那么仁慈,见到什么不平事都要管上一管。然而这王记赌坊矗在这里,就像是要触她的眉头一样,开业三天天天自她门口敲锣打鼓的过?柳九巷子又不是正街,根本没必要非从她这儿走的。
老白可不管你是来探路还是找麻烦的,你让她气儿不顺了,自然也不会让你过的太过舒坦。
白素贞身边的丫鬟一直偷偷拿眼瞟着座上的这三位,她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出色风流的人物。这个白爷妖气的很,举手投足都带着说不出的韵味,青爷惫懒,单是懒洋洋的靠在那里就是一身的闲散公子之气。裴爷,她看不透,这个人太干净了,也□□静了,那双眸子分明生的透如泉水,望进眼里却恍若深潭。按说他应该是最好亲近的,却又让人不敢亲近。
丫鬟见素贞一直看着赌场上的人,不由凑上前去轻声说了一句:“那些粗俗汉子堵起钱来都是那副不要命的德行,自来粗俗的。爷要是看不惯,咱们进二楼厢房去坐一会儿?”
白素贞笑了笑,将手里的扇柄转了一圈挑起丫鬟的下巴端详了两下:“我在看人生百态呢,都说赌品看人品,你若出嫁了,记得也让你爹摆上一桌牌局,是个什么样的人,牌桌上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丫鬟被她撩的红了脸,贝齿咬着下唇,眼神却若有似无的瞟向裴文德的方向,娇滴滴的问白素贞:“那您看,裴爷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是好问题。
老白也拧着脑袋朝小和尚那边看了一眼。
这个东西好像是累了,正坐在桌前双眼放空的发呆。你好像把他放在哪里他都很静,静到能一心一意的只玩儿自己的。她若是不叫他,估计杯子里舒展开的茶叶都能被他花上几个时辰去研究。
青爷想来是无聊,摸够了身边丫鬟的小手,又挨着小和尚坐了,说。
“你会听骰子?没想到金山寺的方丈还有这等赌桌上的本事。等下我们赌两场?”
小和尚听后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有点困了。对着兴致勃勃的青宴神色恹恹的道:“我不会听骰子,我只是赌运很差,猜什么必然开的是另一个。”
青宴不信,单手撑着脑袋去看他:“你方才在数点数,打量我看不出来?”
谁的赌运能差到这种地步?
裴公子便一本正经的指着老白的方向说:“她让我摆些排场的,不然不像在赌桌上的人。”
你以为你现在就像了?
青爷自来知道这个东西木讷不懂扯谎,但也无法全然相信一个人的赌运会背到这种地步,当下拿了个骰子过来,说要跟小和尚玩两把。
结果,他赌大,开小。他赌小,开大。真格没有一次赢的。青爷玩儿的没意思了,便也不摇了,哼着小曲儿又歪回了雕花长椅上,有些不怀好意的对小和尚说。
“世人常道情场得意赌场失意,你赌桌上背运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就因着要遇上她啊?”
那个她,自然指的是白素贞。虽然青宴打心眼里认为,裴文德撞上老白才是更撞衰。
法海禅师见青宴也不正经说话了,便也不去理他,继续盯着杯子里的茶叶发呆。脑子里却还是恍恍惚惚飘出一个念头,若赌运这么差,当真是因着会遇上她,倒也不算是很坏的事。
白娘娘看够了热闹,又捡了只葡萄丢进嘴里,慢条斯理的对丫鬟说:“裴文德是最适合娶我的人。”
丫鬟听的一怔,又担心方才的话惹了白素贞不快,连忙岔开了话头问。
“那青宴公子呢?那也是个极雅致的人物。”
柳九巷的白府有位风流公子的事儿,坊间早就传了个沸沸扬扬。这位爷的声名不好,女人缘却从来不缺,丫头们悄悄躲在远处看着,被他抬眸睨了一眼都要红透了脸。
白素贞抿唇一笑:“青宴啊,他一直最爱的都是自己。”
这种男人鲜艳的如挑染了五色风景的画,好看的紧,也难抓住的紧。
这一聊一闹的功夫,又是一刻钟过去了。白素贞站起了身将扇子骨一撂,说:“不等了。”吓得里头的点倌连忙从里头赶了出来。想是他也不太会折腾“那些东西”,出来的时候还带了一身的香烛之气。
青宴的鼻子灵,身子骨却受不得这通呛,一见这厮冲进来,便蹙眉用方帕堵住了口鼻。
空气中,有种极淡的尸油味在蔓延,是他极讨厌的味道。
点倌儿笑眯眯的请白素贞等人再次上座,倒也不急着开局,只闲话家常似的摆开了聊天的架势。
素贞明知道他是在等“那些东西”出来,便也不拆穿,懒洋洋的窝在椅子里也是一顿侃。
点倌儿说,自家的掌柜是个极忙碌的人,早些天听说白府的爷大驾光临本来是要亲自相迎的。奈何山中还有些事未曾料理干净,只能等完事以后再好好同白爷吃上几盅酒才好。
白爷对杯中物来者不拒,当下也说了好。
只是:“我素来不同来历不明的人喝酒,都说你们赌坊的掌柜神秘的紧,没人见过他的真身模样。莫不是个相貌丑陋不好见人的不成?”
点倌儿听后连连摇头,直说:“爷们儿这是哪里的话,我们掌柜的那也是个体体面面的人物,虽说样貌上远不及三位,人还是极好的。至于不常露面......”
点倌儿压低了声音靠近白素贞,皱巴着眼睛道:“咱们掌柜的是个道士,除了开赌坊之余私下里也接些神鬼一类和白道上的活,多是夜里办的事,这白日便难起的来。这不,前天夜里就又上山了,这会子还没回呢,也是个没日没夜的。”
素贞意味深长的应了句:“哦?王记赌坊的王道士啊......还真是,失敬了呢。”
点倌儿一连笑说不敢,手上也机灵的紧,又招呼丫鬟们给端了好些水果上来。
夜里的王记赌坊阴气重的很,随着点倌儿一身的尸油香烛之气,已经有什么逐渐冒头自里间钻了出来。
常在王记赌坊下注的人都知道,这个地界只要晚间过来,多多少少都能在头几把捞到些油水。便是有些时运不济的,也能在输了几把之后有几次“财运回来”。他们只当自己是赚了,殊不知,都是输多赢少,活活牵着你没玩没了的赌下去。
有的人不知深浅,一夜之间就能输的倾家荡产。
白素贞眼见着一个圆咕隆咚的东西“叽噶”一声自眼前飘过,正对着其中一桌人飞过去了。
那是个长期赌运不济的汉子,这会子已经输了很多,原本是不想再堵了的。然而站在一旁的点倌偏生撺掇他再赌一次,说是没准便在此次转运了。
男人经不得劝说,又加之已经输了不少,索性甩了最后的银子又赌了一把。那个圆咕隆咚的东西就是在这个当口飞到他的肩膀上的。
素贞能看出一个约莫两个月大的孩子的淡蓝色魂魄轮廊,身子骨能飘,脸是青的发紫的呆萌模样。世人常说赌运好的人是运势旺,运势旺的人身上就自带一种财神火。那个输个底掉的男人明显没了这种火,阴孩儿便鼓着嘴巴将他的运势吹旺一点,果然,这一局,那个人赢了。
与此同时,在他的另一桌也另有几只阴孩儿飘了出来,也是站在人的肩膀上。有人赢的太多了,运势旺了,它们便用小手轻拍他身上的火。火熄了,人衰了,它们便再将火吹起来一点。如此反复多次,最大的赢家永远是王记赌坊的那位王掌柜。
常人看不出这里面的道道,也没那个阴眼机缘能看破,点倌儿打量着那东西应该是都出来了,便也在素贞这一桌又开了一局。
白素贞能感觉肩头趴了两只小鬼脑袋,神情都是统一的呆滞,统一的盯着她的“财神火”。但是妖身上的火,那是寻常人能拍的灭的吗?
点倌儿骰子哗啦啦的一通摇晃,素贞押大,是赢。押小,还是赢。
她动了一些法术,不论身上的“财神火”高还是弱,都是个稳赢的结局。点倌儿没有道行,不知道自己也有着了他人道的一天,眼见着白素贞没玩没了的赢,急的脑门子上的汗珠没完没了的往下掉。
阴孩儿也急的够呛,两只小手在白素贞的肩头不知拍了多少次,怎么也拍不熄她身上的火。最后生怕主人生气,又“叽噶叽噶”的喊了几个小鬼过来,几只小手围着白素贞一阵乱拍,拍不灭,还反烫到了手。
素贞慢悠悠的饮了一口茶水,对身边的小和尚说:“你看到了吗?”
法海禅师说:“看到了。这种东西叫拍火小鬼,是用夭折孩子的精魂所化,以尸油香烛供养,要抓它们便找到供盒所在便可。”
他这般说完,似乎是觉得有趣,伸手提着一个小鬼的衣服拎到自己跟前端详起来。
小鬼可没料到有“人”可以看见它,吓得“咦~!”了一声,眼珠子瞪的有铜铃那么大。胆子却极小,抱着脑袋捂着脸,好像这样就没人看的着他了。
拍火小鬼其实是世间很单纯的一种存在,说是鬼,又无法修到如白福等鬼一样白天亦能自如行走。说是妖,又没有幻化的本事,若无宿主喂养尸油香烛便要活活饿死。
点倌儿看不见小鬼,所用之法也是按照他们掌柜教的去做的。此时只见那位裴公子虚空提了一个什么起来,又对虚无说了句什么,口中道了声“去。”
没过多时,赌桌上就爆出了一阵高过一阵的欢呼声。竟是,全部转了时运,赢起了银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