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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后,孟夏,京城皇宫,崇文馆。
女学里的夫子刚说了散学,皎皎便站起来,吩咐丫鬟:“赶紧把东西收拾一下,等会儿去坤宁宫,莫要迟了。”
她才出来门,便看到薛允晟在庭院里站着,踮着脚往女学看。
“小六哥!你看什么呢?”皎皎走上前,笑着问道。
“我等你呢!”薛允晟看见皎皎过来,便喜笑颜开,“我昨儿听说成国公又弄来两匹大宛驹,今天我去你家吃饭,顺便见识见识!”
“那你把我家那两个小毛头带回去吧!”皎皎笑道,“今天母亲进宫了,吩咐我下学了直接去坤宁宫。”
薛允晟闻言,搔了搔头发,愁道:“你那两个弟弟太闹腾,你不在,我自己收拾不住啊!”
“那你叫上小五哥嘛!”皎皎掩了口笑道,“贤哥儿、敬哥儿两个最怕他了!”
“你又不是不是知道,我哥他不爱兵器啊马啊这些的!”薛允晟回头看了一眼男学,生怕裴家两兄弟缠过来。
“那你就跟小五哥说,有人新送了我爹爹顾恺之的《斫琴图》,还不知真假呢,请他去鉴赏……”
一语未了,崇文馆北门走进来一个身着明黄色衣袍的身影,后面跟着一长串的随从。
“给太子殿下请安!”院子中的人纷纷躬身行礼。
梁濯笑着摆了摆手,请众人起身,然后便径直走到皎皎身边。“幸好我催得紧,不然只怕你就先走了!”
皎皎笑道:“我今儿不走,要去宫里呢!”
“我知道!”梁濯笑眯眯地说道,“我特意从文华殿过来接你的。”
“去坤宁宫的路我认识呀,一个月总要走上七八遭。”皎皎回身笑着向薛允晟挥挥手,和梁濯一起往内宫走去。
“皇后娘娘也叫了你去吗?我还以为只是母亲和我去见这位海西王太后呢!”皎皎偏头,笑着对梁濯说道。
梁濯看着她笑语盈盈的样子,眼中充满了宠爱:“母后没有叫我去,是我自己想去的!论起来,这位王太后还是我的堂姑母、你的表姑母呢!”
表兄妹一路走,一路说笑,就来到了坤宁宫正殿。
“太子殿下、明月郡主到!”门口的太监唱道。
盛装待客的杨云舒听见儿子来了,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旋即笑道:“必定是下学顺道过来了,都不是外人,就见见吧!”
梁濯和皎皎两个这才进了正殿,规规矩矩地行过礼,便坐在各自母亲的身畔。
杨云舒头戴翠云牡丹三龙二凤冠,身着明黄色燕居服,端坐在正殿宝座之上。她气度高华,连王妃带皇后,一共做了二十年,通身气派与这皇后的服制十分相称。脸上浅笑端庄,态度和煦,唐时的长孙皇后也不过如是吧。
三十岁出头的宣惠穿着红色大衫,戴着九翟凤冠,微笑地看着对面的人说话。
“……去见了皇上,留了扎克丹在那儿,不然也能叫太子殿下和明月郡主见见。”时隔十八年再回到京城的成颐,早已没有了当初单纯娇俏的模样。她一身异族装扮,脸上得体的笑容与杨云舒如出一辙,眼神比未嫁时犀利了太多。
“王太后不必遗憾,父皇已吩咐我下午带王子去西苑赏玩。因惦记着您也是我的堂姑母,我便私自做主前来相见。”梁濯不疾不徐地笑道。
堂姑母……乍一听到这个称呼,成颐竟然有些茫然。无根无依的人做了太久,她早已忘了自己也姓梁。
“表姑母,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呢?”皎皎好奇地看着坐在成颐身旁的女子,笑着问道。
“这是我的女儿,叫济兰,应当比你大几岁。”成颐看着皎皎,又转头向宣惠笑道,“你的女儿可真是像你,这个活泼的性子,以前在宫里只你是这般。”
济兰灵动的双眼看看梁濯,又看看皎皎,自己抿唇笑了一下。
“济兰姐姐笑什么?”皎皎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非常地特别,虽然同样是坐在那里不说话,她的身上却尽透着一股大胆泼辣和野性。
“他,”济兰伸手指着梁濯,“总是看你。”
话说完了片刻,却无人接下去,正殿的空气里飘浮着一丝尴尬的意味。
梁濯板起了面孔,十分不悦地看着济兰。
宣惠起身笑道:“我出宫正好与成颐姐姐顺路,我便送姐姐回四夷馆吧,不必劳烦皇后娘娘特意遣人相送了。”
成颐也笑道:“正是,横竖我还要在京城住些日子,明日也还要与皇后再见呢。”
杨云舒命人送她们出去,笑道:“那就麻烦宣惠了。”
出了坤宁宫,济兰忧愁地问道:“母亲,咱们明天还要来皇宫吗?很无聊啊!”
“济兰!”成颐嗔怪道,“别这么没有礼貌。”
宣惠笑道:“宫里规矩大,成颐姐姐别怪济兰不习惯。”
“成颐……呵,多少年没听见人这样叫我了。”
“哦?那平辈的怎么称呼你?”宣惠奇道。
“他们都叫我布顺达,是海西名字,穆腾伊给我起的。意思是,百合花。”
“哦,原来是这样……”宣惠没来由地觉得心里很不舒服。看着眼前的成颐,除了那一口依旧流利的官话,在她身上似乎再找不出来一点儿大周的痕迹了。
“你和济兰要不要到我家里坐坐?我们现在住的,是以前的淳王府。虽然几经易手,所幸大致的样子都没变。”
“春红阁还在么?以前我可是藏了不少宝贝在那里。”成颐听见宣惠说起淳王府,心中生出了几分怅惘。
“还在呢,只是,只是被我改了名字……”皎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改得好。林花谢了春红……这个名字不太吉利,与你不相称。”成颐淡淡地笑道。
“姐姐去么?”眼见走到了宫门口,宣惠又问了一句。
“我不去了……人都不在了,光看房子,徒增伤悲罢了……”成颐看了宣惠一眼,觉出自己的语调有点太悲戚,便又笑道,“况且那也不是淳王府了,牌匾总变了吧?现在是长公主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