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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间好像特别漫长。
雪一直在下,天始终不见黑,始终没人进来,只有珍珠和冯凭两人在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冯凭突然想起以前什么,笑问说:“珍珠,你有心上人吗?”
珍珠儿正拿帕子,跪在席子上,擦拭桌上的花瓶,闻言手倏地一抖。
冯凭盯着她的手。
她心一慌,羞的脸红低声说:“没有,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冯凭假装没看出她的慌乱,仍然和和气气笑说:“关心你么,要是你有心上人,我想想能不能给你做个大媒,帮你牵牵红线。”
珍珠儿红着脸说:“奴婢的心上人就是娘娘,奴婢天天只关心娘娘,没有别的念头。”
冯凭笑说:“我不信,小姑娘都有心上人,你这个岁数,怎么可能没有心上人。这话若是韩林儿说我信,你说我可不相信。”
人都有七情六欲,一个健康的女人怎么可能没有那种想法。心理生理都会有需求,冯凭已经不是不知人事的小女孩了。所以冯凭才会对珍珠儿特别好奇,三十岁的女人了,会不想男人?这不太合常理,但是珍珠这人,特别奇怪,冯凭发现自己其实不太了解她。
一般的宫女儿,见到个活的男人都要春心荡漾的不行了,私底下也要和小太监恋爱,反正男人女人,总少不了那方面的欲求。珍珠儿却没见她有喜欢过谁,她说一颗心都在自己身上,但冯凭感觉她在说假话。如果真是如此,自己不可能连她想什么都不知道。
身边有这样一个亲近的人,自己却从来不了解她,对冯凭来说,这显然是不太有安全感的。珍珠儿此时的反应更加让她生疑。
冯凭笑说:“一定有的。”
珍珠儿面红耳赤笑说:“奴婢天天在宫里,哪有机会见到什么男人,娘娘快别取笑我了,奴婢都要臊死了。”
冯凭笑说:“这可不见得。你不是见过李傅吗?李傅难道不是男人?皇上难道不是男人?皇上你可是天天见呢。”
珍珠儿求饶道:“奴婢哪敢有那等非分之想,娘娘别开玩笑了,奴婢真的受不住了。”
冯凭笑着说:“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只实话实说就是了,我又不会向旁人去说。”她收敛了笑,换了一副淡淡的寻常口气:“你对我还见外吗?算了,你既然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珍珠儿生怕她多心,解释道:“娘娘,不是奴婢不愿说,真的没有的。”
冯凭笑说:“你不要往心里去,我只是关心你,突然想起好奇了,随便问一问,没别的意思。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吧,我知道,你肯定不会骗我的。”
珍珠儿心乱糟糟的。
冯凭今天问题好像特别多。
她每一句话都佛有某种深意,堪堪问到点,珍珠不好回答,找别的话题绕开,然而过几句,又会被她绕回来。两人仿佛推磨似的,始终围绕着一个中心在转。
珍珠儿感到压力了。
虽然皇后年纪比她小,而且是她看着长大的,然而这么多年过去,她身居高位,言语中已经隐隐有了种不怒自威的气度,让人生出敬畏压迫之感。
珍珠说一会话,目光便忍不住地往帘外看。冯凭察觉她心不在焉了,笑问道:“你在等什么?是别处还有事情吗?”
珍珠儿说:“我给娘娘做的那双鞋还没做完,想赶着给它做好,娘娘能穿呢。”
冯凭笑道:“那你去吧。”
珍珠儿说:“哎,那我去了。”
冯凭看着她的背影离去,表情若有所思。
珍珠……
拓拔叡还没回来。
她刚吃了药,又有些疲倦了,蜷了腿挪上榻,闭着眼睛。她自言自语地想着:孩子……
拓拔叡的脸浮现在眼前。
雪不知道什么时候下大了,纷纷扬扬,撕棉扯絮似乱卷。珍珠出了殿,双手交叠在身后,背靠着冰凉的柱子,一颗心蹦跃激荡,久久不能平静。
脑海中回想起一张青年带笑的脸。
特别活泼的人,一笑,那双眼睛就桃花似的绽开,整个人就像春天的冰河初开一样,冰脆、清冽,明亮亮的。让人心情特别好,忍不住亲近喜爱。
不过记忆中的总是一张侧脸。他是在对别人笑,并不是对自己笑。他说他笑,他玩他闹,都跟自己没关系,可是旁边看着,心里也特别喜欢特别高兴。
她从无任何非分之想,这心思也从未让任何人知道过,皇后怎么会突然问起?
她心中惴惴不安。
冯凭这个人,珍珠是了解的。表面上看起来大度,不在意皇帝风流,其实心眼小,嫉妒心很强。皇后不是那种糊涂的人,她说不问了,那意思不是真体谅你不问了,而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皇后认为自己有秘密瞒着她,她方才听自己回话后那个反应,明显是生疑了。
珍珠感觉到不安。
冯凭不是那种不知道的事,糊涂过去的性子,她一旦产生好奇,必定会追根究底的。若是给她知道了,自己可要惨了。
她得想办法躲过这一遭去。
……
雪花遮住了视线。
韩林儿伸手拂了拂沾在眼睫上的雪,心事重重地想着她的面容。
奴仆惦念着主子,是很正常的,没什么可怪。他是个宦官,没有家室,没有妻儿,一生的心思都在伺候取悦这个人了,除了惦记她还能惦记谁呢?白天面对的是她,晚上梦见的是她,一个人闲着的时候,想的还是只有她。她要吃什么,要喝什么,她高兴吗?如果不高兴,是因为什么?怎么哄她高兴?她会不会遇到什么困难和挫折,该怎么解决……她笑一笑,他就要跟着穿暖花开,她眉头一皱,他就要随着难受。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正常。
过了。
他想起她,并不是想起她的言谈训诫,也不是想起她的命令要求。他想起的只是这个人,她的脸蛋,白玉般的肌肤,墨滴似的眼睛。她看他时,亲近依赖的眼神,他搀扶她时,她手纤细柔滑的触感。还有偶尔亲近时,她肌肤间传来的温度和香味。
他发现自己是有*的。
身体冷冰冰的没有反应,可是血和心都是热的。他有渴望,想要靠近,抚摸她,想要触碰她的肌肤。脑子里浮现的片段,总是和色、欲有关,她被男人按在身下的种种画面……那画面有颜色有声音,他能听见她的喘气,看到她脖颈上流下的汗水,她的头发湿润乌黑地缠绕成一团,她压抑着痛苦又愉悦的叫声。
他潜伏在不为人知的黑暗处静静观看,倾听。他看的目不转睛,她仰头张口,她手抓着被子揪紧,她的脚趾猛一下蜷曲起来,又缓缓地舒展开。
她身上那个男人,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帝。她的美丽和妖娆都是只属于那一个男人的,任何人不得染指。
作为一个宦官,一个奴仆,他知道自己的本分。对主子,是绝不痴心妄想的。他不是杨信,不会干那种自毁前途的事。只是一个人的胡思乱想罢了。
身后有人叫他:“韩大人。”
韩林儿转回身:“珍珠?”
他是个模样周正的人物,本就脸面清俊,挺拔高挑,是个衣裳架子,这些年成了帝后身边的红人,架子越发大了。衣着也不同凡响,青缎靴子,黑色袍子是上好的锦缎面料,玉佩腰带,外面罩着件厚重的,油光水滑的貂皮大氅。这衣裳是皇帝赏赐的。只看这身打扮,谁也难看出是个宦官,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贵公子呢。
珍珠笑道:“你还在这,皇后寻你呢。”
韩林儿听到这种话,总有种异样的心动。皇后一天要寻他八百遍,一刻看不到他在眼前就不行。他听到她需要他,想他,就立刻想回到她身边。
韩林儿说:“我这就去。”
珍珠跟在他身侧,低声说:“我有几句话想对韩大人说,不知道韩大人愿不愿意听呢?”
韩林儿听她口气有异,不由停下脚步,道:“啊,什么话?你直接说便是了。”
珍珠举着伞,越过他头顶,替他遮挡着风雪。韩林儿看她粉面桃腮,面有艰难娇羞之色,顿时心就咯噔一下。
珍珠替他撑着伞,一手牵着他衣袖往前走,轻轻而含蓄地说:“这话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韩林儿说:“你只管说便是了。”
珍珠说:“其实,我心中,已经中意韩大人很久了,只是从来没有机会开口。不知道韩大人是什么心思,不过只要韩大人肯,我愿意嫁与韩大人为妻……咱们也可结为一对……”
韩林儿吃惊了一下,心想,她怎么跟我表白起来了,平日也没有什么暧昧啊。脑子里灵光一闪,他顿时就猜到是为什么了。
是冯凭……
韩林儿没有戳破珍珠,只是假装大惊的模样:“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珍珠道:“我是真心实意,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关系也算不浅吧?你看看我对你也不差,冬天还给你纳鞋纳鞋垫,夏天还帮你缝衣服,你也一直对我照顾有加。咱们年纪也合适相当,你也没打算出宫,我也没打算出宫。咱们做一对不是正好吗?还是你看不上我?”
韩林儿和她是十多年的老交情,闻言苦笑道:“我哪能看不上你,你别看不上我就行了。你好好的一个人,出宫去,什么好丈夫嫁不到,何必要跟我浪费青春。”
珍珠说:“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其实你挺好的。”她笑说:“真的,就说相貌,好过你的男人也不多。论性情你也是一等一的,我觉得能找个你这样就很不错了。出宫又能怎么样呢?我年纪已经这样大了,就算仗着皇后能嫁个条件好的,难道真能过得好吗?男人都是三心两意,见异思迁的,没有真心。我从来不指望能嫁个什么好夫君,自己一个人过也挺好的,又省心又省事。只是你晓得……皇后她疑心重,对身边的人也不放心,我要是没个交代,她那关肯定过不去。其实我也是真中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