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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洵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巷子口,看着夕阳余晖将石板的路面染得金黄,只映下他一道孤苦伶仃的身影。
“风老板,您怎么了?”司徒府的下人战战兢兢凑上来问,有了刚才陵洵的变脸,他也不敢轻易怠慢了。
陵洵依然看着那人影消失的地方,许久才答道:“没事,只是无意间看到一个人,似是故人,大底是我认错了。”
“既然是认错了人,那还请公子快快上车吧。”下人赔笑道。
陵洵默默转身重新登上马车,从自己那形影相吊的影子里,读出了几分可怜和可笑。
怎么可能是那个人呢?
毕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连那个人长得什么样都不知道了,单凭一个穿灰衣的背影,便以为是他,真是不知道脑子长到了什么地方。
陵洵很快便恢复如常,将一时不察露出的那一方软肚皮藏好了,重新做回了油光水滑的大奸商。
马车抵达司徒府时,司徒大人已经亲自在门口恭候。
“风公子!”刘司徒笑容满面迎过来,“老夫终于将你等来了。”
刘司徒须发皆白,身形消瘦,气色却不错,天生长着一双活像龙眼的招子,似乎随时要与人拍案理论。他是三公中到如今唯一没有被搬倒的老臣,可想而知,那副耿直臭脾气的皮囊里,装的是一个老谋深算的圆滑芯子。
“草民拜见司徒大人。”陵洵扶着那病病歪歪的身子,就要给老狐狸行礼。
刘司徒忙亲自将他扶起,看到陵洵那堪比祸国妖姬的脸时,晃得差点闪到老腰。
“风公子无需多礼,此处人多口杂,我们进去说话。”
陵洵一入司徒府,的确是被奉为座上宾的待遇,刘司徒很周到,先是找名医给他诊伤,接着又安排了丰盛的晚宴,美其名曰为他接风洗尘,只是,这晚宴却并非只有刘司徒出席。
瞄了一眼宴席上的诸位朝臣,陵洵在心里过了一遭,发现递拜帖的估计到齐了。这堆人大晚上凑一块,又把他找来,恐怕没安什么好心。
宴席期间,这些朝臣一个劲地往陵洵头上扣高帽,什么高义之士,忠勇无双,不畏强权,陵洵近二十年听到的好话加起来都没有这一个晚上多。直至宴席过半,酒酣意浓之时,刘司徒忽然起身,邀陵洵一同去更衣。
撒个尿还要结伴,不是想搞人就是想搞事。见刘司徒明显将别有所图刻在了脸上,陵洵倒也没有点破,顺势与他相携离席。
果不其然,出了宴厅,刘司徒并没有将陵洵引向茅房,而是直接将他带入内室,挥退了跟随的仆众,小心谨慎地关上门,再转过身时,竟是直接向陵洵下拜。
“司徒大人,这是何意?”没想到这老头进屋就要给自己磕头,担心折寿,赶紧一同跪下,将人扶起。
然而刘司徒起身时,已经是老眼含泪,涕泗横流,紧紧抓着陵洵的手,仿佛自己是一只掉进水里的蚂蚱,正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还望风公子可怜我九州子民,救救这夏室江山!”
若说先前吃饭时戴的高帽有半间瓦房那么高,眼前这刘大人捧出的高帽就是那九九八十一层浮屠塔,砸在脑袋上险些脑浆迸裂,就算陵洵脑子硬,生生接住了,那小细脖子也受不住这重量。
“司徒大人,此话严重,小子万不敢当!”
“风公子敢于堂前叱骂窃国之贼,可见心有正道,宁死也不肯行那趋炎附势之事。公子高义,难道忍心看着幼帝受辱,看着生灵涂炭?”
这算是赖上他了……
陵洵心中好笑,面上却要强力配合,“不知司徒大人想让小子做什么?”
刘司徒见气氛渲染得差不多了,忙用袖子蹭了把老泪,颤巍巍从怀里取出一把匕首,“此物乃家传之宝,老朽愿以此刃,助公子剿灭阉贼!”
这就给绑上船了,若是脑子稍微转得慢一点,说不定就会被这老狐狸忽悠了去。
“司徒大人是想让我刺杀中常侍?”
没想到陵洵不按照预定剧情直接将匕首接了,再叩首说一句“愿不辱命”,反而有此一问,刘司徒不由变了变脸色,道:“正是刺杀此贼。”
陵洵垂眸看了眼那把匕首,只见其柄镶嵌一枚铜钱大的朱红宝石,犹如血晶,另有刻金花纹,作松竹图案,其刃削薄如人发丝,寒光凛冽,近之隐有凉意。
的确是一个宝贝!
大概是察觉到陵洵眼中的惊艳之意,刘司徒趁热打铁道:“此刃还有一名,若是风公子愿意剿杀阉贼,老朽便将这传家之宝赠与公子!”
陵洵终于将匕首接过来。
刘司徒面色大喜,正准备听陵洵询问匕首之名,再顺便忽悠两句,哪知道对方却蓦地抬眸,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司徒大人以为,将这秦超杀了,便可救大夏江山?”
刘司徒愣住,“风公子这是何意?”
陵洵笑而不答,只是原封不动将匕首又还给刘司徒。
刘司徒这次终于挂不住笑,龙眼招子微眯,干瘪的嘴唇抖出一个冷笑,“风公子这是想要拒绝老朽的请求了?”
陵洵反问:“若是小子拒绝,司徒大人又欲何为?”
“哼,想必风公子应该知道,大夏律对阵法师是如何处置的。”
陵洵挑眉,看着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老头,倒是半分恼怒都没有,反而笑问:“既然司徒大人早已知道我是阵法师,又为何觉得,我会想救这不拿阵法师当人看的大夏朝呢?”
“你!你说什么?”
刘司徒似乎才意识到什么,脸红一阵白一阵,好像对面那人的两道视线是两把磨得雪亮的刀子,在他身上割皮刮肉,将最后一层虚伪也给毫不留情地削去了,不由向后瑟缩。
陵洵忽然探身,一把抓住刘司徒拿着匕首的手,双眸直盯入他那因年老而有些浑浊的眼瞳中。
“司徒大人又为何觉得,我心有正道,看不惯这被阉党霍乱的疮痍天下,却唯独能看得惯那些被无辜屠戮的阵法师先辈,看得惯那些尚在襁褓中便被溺死在水里的阵法师幼童,看得惯只因为展露阵术便不分青红皂白被下了大狱的阵法师囚徒?”
“你,你想干什么……”似乎是察觉到陵洵身上危险的气息,刘司徒瞳孔微缩,正想喊人,不料某件冰冷的东西已经先于他开口横在他颈间,竟是不知何时被对方夺去了手中匕首!
刘司徒知道性命已经悬于他人之手,紧闭双眼,倒也不做抵抗,或是放下尊严开口求饶,只梗着脖子一副等死的样。
扑哧一声,陵洵大笑出声,收回抵在刘司徒脖子上的匕首。
“司徒大人,怎么样,我这身手,您觉得还可用么?”
“你,你……”
此时的刘司徒已经被浑身的冷汗浸湿了内服,再看那桃眼含笑,散漫坐在面前的美貌男子,犹觉得心有余悸,摸不清他深浅,不知道其心思。
“多有得罪,还望司徒大人见谅。”陵洵像模像样地告罪,却厚着脸皮将匕首直接收进怀中,并没有要还给刘司徒的意思,“只是行刺奸宦多有风险,小子谋略欠佳,还望司徒大人赐下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