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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主管的慈善基金会长期捐款给落后地区建学校、建儿童福利院、医院,所以此前我被选为f的亲善大使,在一个月前去访问过叙利亚。不巧的是我们遇到了政府军的空袭,被困在了交火双方之间,团队也被冲散……”
当时他的手臂被弹片划了一个大口子,血流不止,被送到附近的临时医院。那里伤者众多,医护人员又人手不足,只能按照伤势的严重程度决定治疗顺序。周围比他情况惨烈的伤者太多了,肢体破碎、只能尖叫呻/吟的人到处都是,他只能先在一旁等待。
伤口已经痛到麻木,可眼看着血止不住,这样流下去也不是办法,他渐渐可以感觉到随着血液的流失而来的晕眩了。
这时他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亚裔女孩走了出来。
不远处的空袭还在继续,大地时不时震动,而她一派镇静的走在这方可以称得上是断垣残壁的破败院子中,穿梭在血与尘之间,不时停下来检查阴凉处的病床上的伤者,冷静耐心的指示着护士将最危急的病人移动到室内。
他恍然间了悟了,为什么人们要把医疗人员称作“白衣天使”。
她很年轻,估计只有二十五岁上下。白皙的小脸上,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盈盈动人,睫毛卷翘,让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姐姐清理小时候的玩具时翻出来的洋娃娃。只是不同于洋娃娃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她的眉头深锁,檀口紧抿,神色中透着些许疲惫。
他出声叫住了她。
……
“我记得你,只是你那会儿……”
展屿竖起一只手掌,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我后悔了,你还是忘记比较好……毕竟我这辈子都没有那么狼狈过。”
他那时被随行保镖一把扑倒在地,才险险避开了因为一发炮弹爆炸而飞溅起的石块,紧接着就只顾着撤离,哪里有工夫打理满身满头的尘土。
他本来还有问题想问那位医生,可是被突然闯进来的那个抱着孩子的男人打断了。
他看见她不知对那个男人说了什么,男人不知所措的狂乱表情滞在了脸上,接着突然无声地哭了起来。她默默的从男人怀中接过那个失去了大部分头颅的孩子,抱着他走到院子的一角暂时停放尸体的区域,将他轻轻放下,又用一块白布把那个小小的身体牢牢的盖了起来。
他看见一旁的那个小女孩一直紧紧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把小男孩安顿好,而她似乎直到起身才意识到小女孩在身边。她又蹲下来,从白大褂的口袋中掏出一块手帕,动作轻柔地把小女孩小脸上的污渍擦掉,连发梢都细心地抹了干净。
他看见她一直在不停的对小女孩说些什么,虽然离的远听不到,但想必是在安抚她吧。小女孩忽然展臂抱住了她的脖子,小脑袋靠在她的肩膀上。她自然地伸手搂住了她小小的身子,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又把她抱了起来,交还到掩面痛哭的男人怀中。
他起身想过去问完刚才想问的问题,却有一个护士急匆匆的跑到她身前,接着她便随着护士快步回了那栋充作治疗间和手术室的建筑。
直到后来接应的人赶到,他也没再见到她。他问过一个护士,得到的答复是“医生在手术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算了,在叙利亚的无国界医生中的亚裔女性,想来也是屈指可数。他总会再找到她的。
而他回到驻地,才发现自己之前都是以何等尊容在示人。
……
……忘记?
乔心怔了怔,然后摇了摇头:“抱歉,恐怕我没有‘遗忘’这种能力,见过了就不可能忘记。不过你当时什么样子……我还真没看清楚。周围很混乱,而且……后来的那个画面太惨烈、太震撼,之前回忆起这一段时,你一直被我略过去了……”
展屿不禁扶额,他还是头一次听到人坦荡荡的承认自己把对方给选择性忽略了。她还真是不懂得委婉……
“对了,”乔心忽然想起来,“你当时好像还问了我一句什么来着?我没听清。”
展屿勾唇一笑,目光落在她的手背上,“不必了,我已经得到答案了。”
夜已深,乔心吃饱喝足,又解开了不解之谜,只觉通身舒畅。
展屿跟在她身后,凝望着她伸着懒腰的纤细背影,不动声色的将她用过的那个小茶杯收了起来,塞进口袋里。
☆☆☆
手术室中,乔心正在为一个被子弹打中背部的伤员做手术,移除嵌在脊柱上的弹片。突然,手术室的门被暴力的踢开了,几名蒙着脸的士兵端着冲/锋/枪冲了进来。
“——是isis的人!”她的助手,一位叙利亚医生小声惊呼了一句,走上前去跟他们交涉。
乔心无暇分心,她能感觉到自己被枪指着,强自压下浮上心头的恐惧,试着专注于手上的手术。作为无国界医生,她本着人道主义救治伤患,不问伤员属于内乱中的哪一方——哪怕此刻躺在手术台上的就是isis中的一员也是一样。然而……她知道在这之前已经有十几名援助人员被isis绑架,一直没有得到释放,也不知生死。
不知道这些人有什么目的……
“他情况怎么样?”一名似乎是领头的人上前询问乔心,见她只忙着手术而不回答,不耐的拿枪管抵住她的后心,喝道,“说!诚实的回答!”
助手还在试图劝阻他们,“不要打扰高级专家医生!不然你们的同伴会死的!”
“不……不太乐观,”感觉到后背冷冰冰的枪管,乔心停下手上的事,干涩的喉咙咽了咽,努力控制住声音不要颤抖:“多处弹片嵌入了脊髓,神经系统损伤很严重……他很可能会半身不遂。”
她的话音刚落,这个人就用枪托挥开了她,示意其他人上前来,把半昏迷着的伤员粗暴地拽了下来,像拖破布烂袋一样在地上拖曳着,拖下了楼梯,一把丢在马路中间。
随后,他们端起枪,一阵乱枪扫射——
……
“……啊!不要!”
乔心猝然睁开眼睛,一时间分不清身在何处。她在噩梦中无意识间伸出的手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手掌中,她偏头一看,是展屿。
“嘘,别怕,别怕……只是个噩梦而已。”黑暗的车内,只有仪表盘散发着柔和的蓝光,映衬着展屿明亮而深邃的眼眸,像是夜幕中的一点繁星。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抚她,“你已经回到家了,放心吧,这里很安全,还有我在。”
乔心想起来,送她回家的路上,她放松的倚在靠背上,看着后视镜上一荡一荡的玉坠挂饰,听着广播中舒缓的音乐,不知不觉间眼皮越来越沉重,然后……
她就这么睡着了?
她的目光瞥见仪表盘上的时间,倏然惊觉,居然已经是凌晨两点半了?她不好意思的试图把手抽回来,“你怎么不叫醒我……”
“没关系,我看你睡的香,没忍心叫你。再说,你也只睡了半个小时安稳觉……”
他在半途就发现她歪着头睡着了。他不禁无奈的摇头,就这么不设防的在一个还算得上是陌生的男人车里睡着了,他该高兴她这么信任他,还是该气恼她这么缺乏自我保护意识?
起先,她睡的很安稳,嫣红饱满的唇瓣微微分开,睡颜一派天真懵懂。到了她家附近,他把车停在街边,看她睡的这么香,一时间还真不忍心把她叫醒。
然而没一会儿,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薄薄的眼皮下,眼球开始急剧的转动,睫毛像受惊的蝴蝶在扑腾翅膀般不安的抖动,口中发出破碎的呜咽之声。
他抓住她在身前胡乱挥舞的手,轻声呼唤她,“乔心!乔心?你做噩梦了,快醒醒!”
可她像是被魇住了一样,对外界毫无反应。他着急了起来,刚想伸手推她,她忽地一下子睁开了眼,口中呜咽着“不要——”,没有焦距的大眼睛中满是恐惧。
……
乔心把脸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不好意思的道,“对不起啊,害你等到这么晚……我下次再请你吃饭吧!……呃,那我先回去了?”
说着,她伸手准备开车门,却不想被展屿拦住了。
“你现在回去,还睡得着吗?前天你给我打电话,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是因为做完噩梦后失眠吧?很严重吗?有没有看心理医生?”
乔心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又垂下眼帘,洁白的贝齿咬了咬下唇。
“……不要高估了心理咨询的作用,那些手段对我没有用。”
用语书的话来说,她是早已经“弃疗”了。她的情况太特殊,谁也帮不了她。
她不想大半夜的坐在这里分析自己的心理问题,再次试图告辞。话还没出口,不知道哪里的按钮响了一声,她身后的椅靠忽地一下被放平了。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
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平躺着,展屿一手撑在她的脸颊边,另一手还抓着她刚才一直没能抽回来的手。路灯的昏沉光线透过车窗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他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梁,和线条优美的下颌轮廓。
被一个男人推倒压在身下,乔心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啊,他的颅骨果然很漂亮……
展屿低低的笑了一声,一双寒星般煜煜生辉的眼眸直直的望进她的眼里。
“——需要我帮你吗?像前晚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