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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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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下话筒,王加林感觉如同做梦一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副行长钱仲元真的被抓了!这两天银行里议论纷纷的传言得到了证实。

    电话是县检察院打来的,通知支行准备一套铺盖行李和日常用品,马上送到检察院,并强调,这事不用告诉钱仲元家里。言外之意:钱仲元的问题比较严重,一时半会儿是出不来的。

    王加林翻开电话记录本,提笔想了想,又关上。他觉得这事没有记录的必要,直接去请示行领导算了。

    径直来到行长室门前,房门紧闭。他敲了敲,没听到反应。正欲再次敲门时,走道里传来胡蓉甜美的声音:“王主任,赵行长不是去汉川开会了吗?”

    “哦,对对,我都糊涂了。”王加林感激地回望了胡蓉一眼,同时也为自己的惊慌失措感到不好意思。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一个副行长被抓了么?抓的又不是我王加林,跟我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慌什么慌!

    这样一想,他慢慢平静下来,脑子里很清晰地盘点起行领导这一天的外出情况:行长赵国栋赴汉川汈汊湖开会,副行长李金林到孝感办事,钱仲元被抓,家里只剩下副行长孙建伟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量放慢脚步,走向孙建伟的“副行长室”。

    门开着,人却不在。

    王加林找遍二楼和三楼的各股室,大家都不知道孙建伟的去向。他又下到一楼营业室,还是没有。

    去哪儿了呢?门既然开着,说明人没有走远。会不会去厕所方便了?王加林又从营业室的后门出来,走向银行大院门口的公共厕所。

    仍然不见孙建伟副行长的身影。

    他有点儿懊丧地走出臭烘烘的厕所,步履沉重地返回办公楼。低着头一步一步地上台阶,回到三楼的综合办公室里。

    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王加林一脸沮丧地喘着粗气。

    看到这儿,性急的读者肯定要骂这位29岁的年轻人“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了。怎么会这么笨呢?打手机呀!这么简单的办法都不会用!

    原谅这位可怜的银行办公室主任吧!当然,也怪我们一时疏忽,忘记了交待这个故事发生的时间。

    时值1994年秋天,当时的中国,手机可是稀罕玩艺儿。能够用上手机的,要么是大官,要么是大款,因此,人们形象地把手机称之为“大哥大”。那时的手机个头也很大,两部并在一起,可以赶上一块盖楼用的青砖。象A银行孝北县支行这样的单位,有资格配备手机的,只有行长赵国栋一个人。别说手机,座机电话也是比较奢侈的东西,除了几位行领导,整个支行机关只有一部电话,放在支行办公室里,供八个股室的几十名干部员工共用,还兼负收发传真的职责。

    拨出电话,各人可以亲历亲为,而传接电话的责任,就义不容辞地落在了办公室工作人员的身上。尤其是小丫头胡蓉,每天从早到晚不知要在楼上楼下跑进跑出多少次。刚才检察院的电话,别人点名要办公室主任接听,王加林就只有亲自出马了。

    看到王加林心急火燎地找行领导,胡蓉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也不好贸然打听。她走进里间拿出主任的茶杯,加满开水,递到他面前的茶几上,随口关切地问:“找到孙行长没?”

    “没有啊!”王加林连道谢的话也顾不上说,就端起茶杯发起了牢骚,“楼上楼下找遍了,厕所里也找了,都没看见人。检察院还等着我们送东西呢!”

    “会不会回家了?”胡蓉提醒道。

    王加林一听,觉得有这种可能。他迅速拎起茶几上的电话,拨到孙建伟的宿舍里。

    嘟嘟几声之后,有人接听,正是孙建伟。

    王加林简单地汇报了检察院来电内容。孙建伟说他马上到办公室,见面再议。

    A银行孝北县支行职工宿舍楼和营业办公楼建在一起,都是四层板式楼,一栋临街,一栋殿后。两栋楼之间有一个宽敞的院子。这片地原属于花园汽车客运站,是银行作为抵债资产收回的。营业办公楼在原建筑的基础上装修改造过,职工宿舍楼则是新建的。

    装饰一新的营业办公楼,崭新的办公设备和办公家具,漂亮的职工宿舍楼。这么好的工作条件和生活环境,在百废待举的孝北县城还不多见呢!

    孝北县是个新县,成立才一年多时间。除了县委县政府大院的基础设施基本完工以外,县直各单位的安乐窝正在修建或者筹划当中,租房办公或者住宿是主流。A银行孝北县支行之所以能够捷足先登,提前稳定下来,主要是因为在建县之前,这里已经有一个A银行花园办事处。办事处主任就是钱仲元,他在这个位子上已经任职好多年。办事处升格为县级支行后,钱仲元被提拔为副行长,在三个副职中排名第一位,是大家公认的最有希望取代赵国栋、成为孝北县支行一把手的人选。和尚头上的虱子,这是明摆着的:钱仲元1958年生人,36岁,年富力强,是几个副行长中最年轻的。他有群众基础,有客户资源,更重要的是,深得上级行领导的信任。市分行行长何志雄、分管人事的副行长王道欣对他印象都不错,空降赵国栋到孝北县支行担任一把手,纯粹是为钱仲元过渡。所有的人都认为,两年之后,最多三年,孝北县支行就是钱仲元的天下。谁料想,孝北县支行成立才一年半时间,这位前途远大的钱副行长就出事了。

    相传,钱仲元被抓的当天晚上,检察院法警抄了他的家,搜出20多万元的存单和一大堆金银首饰,新买的彩电也被搬走了。种种迹象表明,钱仲元犯的事情不会小,他的政治前途也许就此终结了。

    孙建伟回到副行长室,与王加林谈起钱仲元时,也是嘘唏不已。他不只一次地推测和询问:钱仲元到底犯了什么事?既然检察院介入,估计是贪污或者受贿。那么,是支行成立之前的事呢,还是支行成立之后的事情?

    王加林一无所知,自然是一脸茫然。他现在最关心的是:铺盖行李买什么样的?日常用品买哪些东西?如何送到县检察院去?还有,这事究竟通知不通知钱仲元的家人?

    钱仲元的家就在银行大院里,他老婆宁文莉也是支行员工,还担任着中心储蓄所主任。

    虽然检察院有要求,但无论从道义上,还是从个人感情上,孙建伟和王加林都觉得应该告诉宁文莉。两人统一意见后,一起下楼,前往钱仲元家。

    新建的职工宿舍楼是半年前交付使用的,四层楼,三个半单元,有24套单元房及四个单间。能够住进这栋楼的,都是支行管理人员或工龄较长的老员工。钱仲元家在三单元二楼,是整栋宿舍楼里面积最大、楼层最优、结构最好的一套。

    门被敲开后,王加林发现客厅里电灯没开,茶几上点着两支蜡烛,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十几个男男女女的面孔。他们散落在沙发上、椅子上、凳子上,或倚墙而立,静静地站着。所有的人都神情沮丧,默不作声。钱仲元那满头白发的老母亲和刚刚放学回家的女儿,还在不停地抹着眼泪。

    那场面,如同家里死了人等着出殡一般。

    听到孙建伟和王加林的声音,宁文莉从里屋走了出来。她眼睛红肿,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完全没有了平日的光鲜照人和神采飞扬。

    “停电了?”王加林问。

    “没有。可能是我们这个单元的线路出了问题。”宁文莉声音有些沙哑地回答。

    孙建伟正好接上话头:“就是嘛!我刚才在家里还有电的嘛。”

    见客厅人多,孙副行长把宁文莉招呼到通往阳台的房间,正欲转达检察院的电话内容,却见地上摆放着一捆铺盖行李,以及洗脸盆、毛巾、水杯、牙膏、牙刷等用品。

    显然,钱仲元的家人已经得到了消息。

    孙建伟与王加林对视了一眼,表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既然都准备好了,就没有过多需要商量的。王加林嘱咐说,已经立冬了,天气转冷,棉絮要厚一点的。孙建伟让王加林去拿两条香烟,塞在被子里面带进去。

    去办公室拿香烟的路上,王加林心里直犯嘀咕:这烟钱仲元能够抽到吗?对检察院的做法,他也愤愤不平:既然已经通知了钱仲元家里,为什么又让银行送东西?还故弄神秘地要求不告诉他的家人!

    所有东西都准备齐全后,王加林这才记起安排不了车。支行的三辆车和三个司机都出去了:秦司机在汉川,唐司机在孝感,连运钞车也动用了,宋司机和办公室副主任余丰新一起去了县公安局。

    看到王加林为难的样子,宁文莉说没关系,她自己来想办法。她有个表弟在县法院当庭长,弄一辆车应该没什么问题。

    事情安排妥当后,孙建伟和王加林适时告辞。

    回到办公室,王加林坐在沙发上发了好半天呆。钱仲元家的大彩电果然不在,客厅里漂亮的低柜上空荡荡的,看上去很不协调。尤其是想起那种让人窒息的凄惨氛围,王加林久久难以平静。他曾多次去钱仲元家里串门,吃饭喝酒,还在那里打过几次麻将。每次去都会被钱副行长家其乐融融的气氛所感染。

    钱仲元两口子比较随和,人缘好,平常没什么架子。除了老母亲,还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都在隔壁的县一中上学。三代同堂,儿女双全,工作顺心,家庭和睦,多么令人羡慕啊!特别是钱仲元,在社会上有头有面,是孝北县金融界叱咤风云的人物;在A银行内部口碑也不错,工作能力强,群众基础好,市分行领导信任。本来前途无量,转眼却进了班房。

    支行办公室是两室一厅的套房,进门的客厅里,四张并在一起的办公桌,是胡蓉和三个司机的座位,还有沙发和茶几,倚墙立着两个绿色的铁皮柜。小房间是打印室,那是打字员袁萍的领地,工作台上搁着四通打字机,还有一台佳能复印机。大房间是王加林和余丰新办公的地方,两张桌子两把椅子两个柜子,很整洁。

    王加林从沙发上起身,心思重重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刚在座位上坐下,人事股吴涛就进来了。

    “找到孙行长没?”吴涛问。

    王加林点点头,抬手示意吴涛坐余丰新的位子。

    “余丰新呢?”吴涛坐下后问。

    “去县公安局了。”

    吴涛突然一脸坏笑:“是不是因为昨天晚上打牌的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闹得沸沸扬扬的。”

    王加林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也活该余丰新点子低,火背。

    昨天下午,余丰新的两个老战友来看他。他让老婆准备了晚餐,又想找两个人去作陪。唐司机因为第二天要送李金林副行长去孝感,不愿意熬夜,他就叫上了王加林和宋司机。

    通常情况下,王加林只要酒喝多了,就会吵着闹着要打牌,可昨天因为感冒,刚刚吃了头孢,他克制着没怎么喝酒,头脑比较清醒,吃完饭之后就回家了。

    余丰新和宋司机陪着两位客人打牌。

    结果,到晚上十一点钟的样子,公安局抓赌的上门了。

    人们常说,地方政府的财政收入主要有三个来源:一是税,二是费,三是罚款。特别是公安系统,罚没收入占到总收入的九成以上。罚款的重头戏则是交通违章。孝北县城区面积较小,过往车辆不多,设有红绿灯的地方只有花园大桥头和洪花路转盘两处,各主要干道连交通标线都没有,想找违章车辆罚款都拿不出依据,交通违章罚款少得可怜。因此,公安局投入抓赌的人员特别多,不光是晚上抓,有时大白天借别人办红白喜事时,也伺机上门。余丰新看到一大群穿皮茄克的警察闯进家门,也只能自认倒霉。

    桌上的钱全部被拿走,又对四人逐个搜身,一共缴获1300多元钱,还把四个人带走了。

    余丰新的老婆当晚就找到王加林家里,惊慌失措,哭哭啼啼的,求他想办法去把人弄出来。

    王加林本来已经睡下,他起床后,马上去找支行保卫股长叶卫国,又叫上唐司机,开车前往花园镇派出所。

    镇派出所里黑灯瞎火,根本就没有人。

    他们又赶往县公安局,最后在治安大队的办公室里,看见那几个抓赌的警察正在吃方便面。

    叶卫国与他们当中的有些人比较熟,他不停地递烟,说好话,求情,但治安大队的头儿坚持要对涉赌人员拘留七天。

    叶卫国说,宋司机是开运钞车的,每天都得接送钱箱,拘留七天的话,银行就没办法开门了。

    交涉了好半天,警察答应不拘留了,但每人要交2000元罚款。

    余丰新和宋司机被暂时释放,让他们回家筹钱。余丰新的两位客人仍被扣押,说是所有罚款交齐之后,才能放他们出来。

    “昨天晚上我们楼上好几家都在搓,麻将摊子少说也有三四个,偏偏余丰新家被抓了。你说他倒霉不倒霉?”王加林有些不解地唠叨,“公安局声称他们是接到了举报电话才来的,余丰新平时也没得罪什么人呀!”

    吴涛说人心隔肚皮,也有这种可能。别看大家平日里嘻嘻哈哈的,其实孝北县支行水很深,复杂得很。

    “说老余倒霉吧,他还是有点儿小火。”王加林又卖起关子,有点得意地说,“从县公安局返回的路上,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今年初,全市公安系统评选十佳民警,孝北县公安系统有两个候选人,县公安局办公室主任找我帮他们整过先进事迹材料,其中,有一个候选人就是治安大队的大队长。今天上午,我就和余丰新一起去找那位大队长。还别说,别人真给面子,把罚款减了一半,每人只罚1000元。下午上班后,余丰新就拿着钱去领人了,到现在还没回呢。”

    吴涛不失时机地恭维:“都说科学技术是生产力,我看笔杆子也是生产力。你帮他们写了两份材料,他们就少收了4000块钱,哪儿去找这么高的稿费呀!他们应该好事做到顶,索性不罚款的。”

    王加林说,他最初也要求公安局网开一面,不收罚款,但治安大队长很为难。说是局里给他们下的罚款任务很重,完不成任务就领不到工资。兄弟们深更半夜到处跑也很辛苦,再说,人都弄到公安局来了,完全不罚钱也说不过去。

    “管他呢,能够少罚一半儿也不错。”吴涛继续肯定王加林的功劳,紧接着,又神秘兮兮地问,“我怎么听说,昨晚公安局来后直奔余丰新家里,目的性很强,或许真的有人举报。大家还说,举报的人并非针对余丰新,而是以为你当时也在打麻将。”

    听到这里,王加林一脸惊讶。真是这样吗?假如昨天晚上他真的在余丰新家打麻将,最后被公安局带走了,会是什么结果?

    这样一想,王加林就有点儿后怕,庆幸自己明智了一回,提前回家睡觉了。

    “你往后要多长个心眼,少给别人留把柄。”吴涛提醒道,接着又跳转话题,“你刚才找孙行长干嘛?是不是因为钱仲元的事?”

    这家伙平日总是“钱行长”前“钱行长”后的,今天竟然直呼其名了。

    王加林默不作声地点点头。

    王加林和吴涛在孝感时同在支行机关,后来又一同选调到孝北县工作。同是天涯沦落人,应该说关系不错,但王加林不喜欢吴涛。他觉得吴涛太势利,爱占小便宜,总是投机取巧,又喜欢拍马屁,与自己不是一路人。

    对吴涛,他总是不冷不热的。

    吴涛并不计较,还是一口一个“老兄”地叫着,时不时到王加林的办公室里坐坐,聊聊天,叙叙旧。毕竟,他们都是行政机构改革的牺牲品。如果不是孝感撤地建市,如果不是成立孝北县,他们又怎么会从繁华的孝感市来到破败不堪的花园镇!

    去年六月,孝感地区行署改为孝感市,原县级孝感市拆分为孝南区和孝北县,孝南区辖南部几个比较富庶的乡镇,孝北县管辖的则是北部相对贫困的乡镇。

    矮子当中拔长子,孝北县人民政府最终入驻花园镇。花园镇这座历史悠久、饱经沧桑的古镇,得以升格为县城。

    从零开始,组建一个县级人民政府,干部从何而来?孝感市委市政府决定:除了从孝北县当地提拔一批外,主要从孝感市各部门及辖属各县市区选调。选调干部总数为360名,名额分配到各单位,同时公布了选调干部可以享受的优惠政策,诸如职级提升、住房补贴、生活补助、定期返回等等。

    这些优惠待遇的吸引力极其有限,在孝感工作和生活习惯了的人们,大多不愿意到孝北县,都担心自己成为360个倒霉蛋中的一个。

    A银行系统选调干部名额为六人。最终的结果是:市分行信贷科副科长赵国栋、大悟县支行会计股长孙建伟,以及从孝感城区各支行抽调的王加林、吴涛、黄强、夏雨等四名员工。

    赵国栋为孝北县支行筹备组长,孙建伟和原花园办事处主任钱仲元、副主任李金林为筹备组副组长,他们实际上就是支行成立之后的领导班子。真是无巧不成书,这四个人的姓氏正好是百家姓最前面的“赵钱孙李”。更让人感到惊奇的是,市分行正式下发聘任文件之后,四位行领导的排序居然也是“赵钱孙李”!

    选派来的四名普通员工都很年青,年龄最长的是王加林,年龄最小的夏雨刚满20岁。只有王加林已经结婚,而他老婆方红梅本来就在花园镇教书,女儿王彤也在花园镇上学。就是说,王加林从孝感选调到孝北县工作,实际上是一家人团聚了。

    “钱仲元的问题可能比较严重。”吴涛面色凝重地说,“昨天,市分行王道欣副行长为他的事专门来过,找过县委县政府领导,似乎没什么效果。”

    王道欣分管组织人事和纪检监察工作,这消息从吴涛这里出来,应该比较靠谱,刚才检察院的电话也印证了这一点。

    王加林预感到钱仲元凶多吉少,估计这次彻底玩完了。不过,他没有把这层意思表达出来,只是试探地问:“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啊?”

    “怎么?你还不知道?”吴涛眼睛睁得溜圆,露出非常惊讶的样子,站起身,走过去把房门关上,“导火线就是建我们宿舍楼的那个包工头关老板。也不知道关老板犯什么事被抓了,在审问时他供出了钱仲元。说是装修我们支行营业室和修建职工宿舍楼时,他送了钱仲元10万元钱。”

    “10万元!”王加林喊了起来,“他做这两个工程赚得到那么多钱吗?”

    “切!”吴涛露出不屑一顾的神情,用嘲弄的口吻予以回应,“你完全不知道行情。房地产开发和建筑工程装修都是暴利行业,一个工程下来利润多少,你想都不敢想!区区10万元,对于包工头来说,小菜一碟。”

    王加林无语。他在牌坊中学教书时,也经常听老师们谈起关老板。

    关老板是花园镇关王村的一个农民,小学都没毕业,后来不知怎么就成了建筑工头,名气一下子大起来,在花园镇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学校老师们谈起关老板总是津津乐道,连校长主任对他也是毕恭毕敬的。当时只知道关老板有钱,能够捐资助学、捐款济困,至于他到底有多少钱,又是如何赚来的,王加林还真不知道。

    “不过呢,钱仲元这么一弄,是坏事,也是好事。”吴涛意味深长地说,又露出一脸的坏笑。

    “你什么意思?”

    “他垮了,你们的机会就来了呗。”吴涛直言不讳。他所说的你们,是指包括王加林在内的四个副行级后备干部。上星期,市分行人事科刚刚来对他们进行了考察和民主测评。

    “你扯淡!”王加林骂道,“好象我们巴不得他进去似的。要是大家都这么想,说不定还怀疑是我们使的绊子呢。”

    “开个玩笑。”吴涛自己给自己台阶下,接着又开始展示讨好的本领,“说实话,你老兄还是蛮有实力的,这次肯定有戏!我绝对看好你,上次测评时,我给你打的可是最高分哟。”

    “谢谢吴老弟。”王加林礼节性地道谢,至于是不是相信吴涛说的话,当然另当别论。

    提到民主测评,吴涛显得愤愤不平。他说,信贷股田桂平等人很不地道,在给后备干部打分时,明显带有色眼镜,一点也不实事求是,完全是瞎搞!其中,一个人给罗新初和陈晓东满分,王加林和张银海的空着没填;另一个人格外“关照”选调干部,王加林的德、能、勤、绩四项都是不及格,而其他三个后备干部全是优秀……

    听到这里,王加林惊诧万分。吴涛提到的几个人,平常对他非常殷勤,特别是田桂平,总是说如何佩服他崇拜他,坚称只要孝北县支行提拔行领导,非王加林莫属!背地里,怎么会干出如此勾当?

    虽然吴涛透露这些有违纪嫌疑,但可信度毋容置疑,因为他参与过后备干部民主测评的统计工作。

    田桂平中专毕业后分配到A银行花园办事处工作,算得上是业务骨干。在他勤奋努力、积极上进的时候,突然“空降”来一批选调干部,他肯定会有失落感,产生抵触情绪也情由可原。

    对副行级后备干部的考察是两个月前开始的。市分行人事科多次派人到孝北县支行,召开员工大会,找干部谈话,分层次民主推荐和测评,征求孝北县委、县政府和县人民银行的意见。很多程序都走完了,最终提拔的人选可能已经确定,只是盖子还没有揭开。

    从方方面面透露的信息和大家公认的看法,这次最有希望提拔的,应该是办公室主任王加林和信贷股长罗新初。人事股长陈晓东虽说占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毕竟年龄大了,学历又低,可能性不大;营业室主任张银海任现职的时间不到半年,资历太浅。

    “你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就是老花园办事处的员工,对你也比较认可。”吴涛见王加林有点儿沮丧,继续给他打气。

    “能力?能力值几个钱?现在谁还看重你的能力啊!”王加林用玩世不恭的口吻说,“有段顺口溜你没听说吗?年龄是个宝,文凭少不了,关系很重要,能力算个**!”

    吴涛笑笑,说:“年龄和文凭,你也不输给罗新初呀!”

    这倒是实话。王加林和罗新初都是中专毕业,都是职后取得的大专学历,王加林29岁,罗新初34岁,在年龄上王加林优势比较明显。按照现行干部管理制度,股级干部提副科级,年龄不得超过35周岁。正如足球解说员经常提醒中国队的那句口头禅——留给罗新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吴涛接着自己的分析:“再说资历吧,你和罗新初都是从外单位调入银行的,他的行龄比你长,但你是选调干部呀。根据市委文件精神,选调干部是应该优先得到提拔的。还有一点非常重要,市分行这次充实支行领导班子,主要是考虑到李金林马上到点了,想找一个能够接替他的人。李金林分管行政后勤、安全保卫和储蓄工作,这些与你办公室主任的工作性质都比较搭界,虽说你没有从事储蓄工作的经历,罗新初同样没有,他进银行一直在信贷岗位。况且,前段时间收学费你所表现出来组织存款的能力,全行上下有目共睹!”

    “那是因为我与教育界比较熟悉。”王加林谦虚地说。

    他师范毕业后分配在花园镇牌坊中学教书,后来参加社会招聘进入A银行孝感市支行。到孝感工作仅一年时间,就赶上了孝感撤地建市,他又从孝感回到了花园镇,准确地说,是来到了孝北县。

    在牌坊中学期间,王加林书教得不错,学生喜欢,家长崇拜,领导信任,同事尊敬,很快就进入骨干教师的行列。他多年担任毕业班班主任,还兼任学校语文教研组长、团委书记,在社会上享有良好的口碑,在教育界也小有名气。教育局和教育组的领导、花园镇各中小学的校长,几乎都认识他。加上他老婆方红梅又是县一中教师,银行宿舍楼建成之前,他们家就住在县一中,与县一中领导和财务人员比较熟悉。因为这些渊源,今年秋季开学报名时,王加林主动请缨,协助开展学费代收工作。

    代收学费历来是银行之间业务竞争的焦点。

    花园镇以往只有A银行、B银行、C银行和农村信用社,A银行代收学费份额一般在20%左右。成立孝北县之后,增设了D银行,又有了邮政储蓄银行,办理存款业务的金融机构从四家增加到六家,而A银行今年的学费代收份额达到了48%,占据近半壁江山。这当中,王加林功不可没。

    “恕我直言,老兄的弱点还是在处理人际关系上。”吴涛直言不讳,表现出非常真诚的样子,“现在社会风气就是那个样儿,你不可能独善其身。出污泥而不染,就只能接受失败的命运。该上门的还是得上门,该打点的还是得打点,办任何事情,前期投资必不可少。可能你还不知道,罗新初不仅找过赵行长,还去孝感找过王道欣副行长!连张银海都在利用关系上下活动,只有你老兄是姜太公钓鱼,稳坐在家里。等着天上掉馅饼,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啊?”

    王加林沉默不语。罗新初和张银海四处活动找人帮忙的事,他已有所耳闻,但没有人这样当面告诉和提醒他。

    吴涛的分析和告诫也不无道理,但是,要想真正打动王加林,让他改变“死不求人”的臭毛病,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这一点,吴涛心里也清楚。从孝感算起,他们在一起共事也有两年多时间,他对王加林的性格和为人还是比较了解的。

    看到王加林一言不发,吴涛感觉有点儿别扭。恰好这时余丰新和宋司机回了,他便起身告辞。

    “怎么样?还顺利吧?”王加林关切地问。

    “顺利!交钱嘛,哪有不顺利的。”余丰新苦笑着回答,“4000块钱改了姓,两个战友也送到火车站去了。”

    宋司机从外间进入里间,不好意思地讪笑。

    王加林调侃道:“这都怪宋司机。在不姓宋,所以到处送钱。你白天送钱到储蓄所,晚上送钱给牌友,现在又送钱给公安局。”

    办公室里的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连胡蓉和袁萍也跟着起哄。

    正在大家苦中作乐的时候,王加林的小舅子方敬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