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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行营。后花园,凉亭下。朱高煦身穿常服,躺在靠椅上,遥望着西方的火烧云。一袭黑袍的庆耀守在边上,而康平则识趣的退到了十五步之外。“庆耀,你觉得西宁侯之子宋瑛此人如何?”忽然,朱高煦打破沉默,开口询问道。当年宋瑛挂荡寇将军印,用了大半年时间率兵剿灭了北庭境内数千马贼,后与有功将士功入京受赏。那时朱高煦主持庆功晚宴,庆耀随侍在侧,宋瑛还在宴会上用木剑表演了一套搏击剑术。“宋瑛为人心性纯良,多年军旅,战功卓着,只是陷在江阴侯、平阳伯两人之间,进退两难。”庆耀先是寻思了一会儿,然后才恭敬的回答道。“可是他在丁忧期间,竟然与一名瓦剌籍婢女通奸。”朱高煦豁然坐起道:“你是知道的,朕生平最恨的就是这种不孝之人。”“陛下,宋瑛乃是西宁侯宋老将军第六子,少年时就开始从军,与他母亲可以说是聚少离多。”庆耀似乎颇为理解宋瑛的境遇,竟然替其说话道。他本人幼年时丧母,缺乏母亲的关爱,直到成为道衍和尚的师弟之后,才逐渐通过修习儒释道三家的学问,化去心中郁结。可以说,他确确实实能体会宋瑛当年在丁忧期间的逾矩举动。朱高煦忍不住又发牢骚道:“那宋瑛竟想把曹国公也牵扯到吴、瞿二人的争斗中去,可见他的胆子有多大!”“陛下,宋家满门皆是为国效力的战将,宋瑛又是堂堂男子汉,胆子大些也算正常。”庆耀接话道。他自宫入宫后,常随侍朱高煦左右,经过多年相伴,他已经非常了解朱高煦的性情,知道朱高煦此刻需要有人听他发发牢骚,顺一顺胸中的郁闷之气。故而,他看得出来朱高煦不想杀宋瑛,就像当年朱高煦不愿因为阳武侯薛禄之子的事迁怒薛禄一样,所以他要为朱高煦找一个原谅宋瑛的理由。“正因为他是宋老将军之子,朕才想着栽培他,推举他为荡寇将军,给他立功的机会。好在他不负朕望,杀贼不手软,平了北庭境内的数股马贼,立了军功。”朱高煦重新半躺了下去,缓缓说道:“可惜今日廷议之时,他当众揭穿了吴高、瞿能,说二人任人唯亲,更是把曹国公李景隆、兵部侍郎杨荣也牵扯到了吴、瞿二人的争斗之中,若不是朕足够理智,差点被他弄的下不了台。”“陛下,依臣愚见,这恐怕是宋瑛耿直冲动的秉性所致。”庆耀知道官场上的黑暗,特地提了一下道:“不过,宋瑛所揭露的,或许是事实。”“朕就算不派人调查,也知道宋瑛说的基本为实。可眼下朕不能把江阴侯吴高、平阳伯瞿能,乃至曹国公李景隆、兵部侍郎杨荣都罢免了。”朱高煦叹息道:“你可知道,这四人却异口同声的指责宋瑛,说他信口雌黄。”“陛下难道想杀了宋瑛?”庆耀有些摸不透朱高煦的心思,忍不住问道。“不过还好,宋瑛并未被热血冲昏头脑,他终究还是顾全大局的。”朱高煦笑了笑,有些欣慰的接着道:“宋瑛应该是想到朕马上就要御驾亲征,最终当着朕与四人的面,承认其胡言乱语,捕风捉影。”他早已将庆耀视为绝对心腹,没有将之当成外人,这才对庆耀说这些话。庆耀闻言之后,面露恍然。难怪朱高煦让锦衣卫把宋瑛收押了起来,很显然是担心江阴侯吴高、平阳伯瞿能等人在暗中对宋瑛不利。“也罢,你等且随朕去看看宋瑛。”朱高煦再次坐了起来,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康平,大声道。庆耀躬身道:“是。”不远处的康平也急忙道:“奴婢遵旨。”两刻钟后。天已经黑了。原黑水城黑水左卫镇抚司狱,现锦衣卫临时诏狱。“臣锦衣卫指挥使赛哈智拜见陛下。”赛哈智率领众锦衣校尉行礼道。“都平身。”朱高煦大手一挥道。随后,他看向赛哈智,问道:“宋瑛可还好?”“回禀陛下,宋瑛入狱后,不哭不闹,显得十分安静,只是一个劲的叹息,晚饭也没有吃。”赛哈智将宋瑛入狱后的表现如实向朱高煦禀报了一遍。朱高煦道:“宋瑛被关在第几间牢房?”“臣将宋瑛单独关在了最后一间牢房,那间牢房有一扇天窗,可以看见窗外的天空。”赛哈智躬身道。“尔等都在此等候,朕一人去看看宋瑛。”朱高煦吩咐道。“遵旨。”庆耀、康平、赛哈智等人齐声道。一会儿后。“宋瑛?”朱高煦行至宋瑛牢房门前时,宋瑛正背对牢门抬头仰望着天窗外的夜空呆呆出神,并没有察觉到朱高煦的到来,于是朱高煦开口喊了一声。“罪臣宋瑛,叩见陛下。”宋瑛毕竟多年军旅,反应迅速,急忙回过神来,转身跪下,行参拜大礼道。“宋瑛,朕决定带你一起北征瓦剌。”朱高煦忽然说道。他这一开口,宋瑛暗暗吃了一惊。“谢陛下隆恩。”宋瑛激动的再次拜道。他今日经历了太多起伏,内心早已澹定了很多,可听到朱高煦这句话,仍如闻。“你可知朕为何要带你北征?”朱高煦负手而立,望着跪在地上的宋瑛,澹澹的问道。“陛下是——”宋瑛的话答了半截,却勐然停住,又重新答道:“陛下是希望罪臣在战场上将功折罪。”他猜到了朱高煦是怕他被人弄死,不过这种话只能朱高煦说,毕竟恩出于上,因此他才临时改口。果然,只见朱高煦抚须道:“不,朕是怕你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牢里。”“皇恩浩荡,罪臣感激万分。”宋瑛再次俯首拜道。朱高煦眯着眼,意味深长的道:“你口称皇恩浩荡,其实你心里恨朕。”“臣有怨,却无恨。”宋瑛连忙道。“你不恨江阴侯吴高?不恨平阳伯瞿能?不恨官场上的官官相护?”朱高煦死死盯着宋瑛,一连三问道。宋瑛低头道:“臣最大的罪过就是冲动。”“朕告诉你,你最大的毛病是该冲动的时候无动于衷,不该冲动的时候却偏偏硬着头皮往南墙上撞。”朱高煦指着宋瑛,恨铁不成钢道。“经此一劫,臣知错了,求陛下给臣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宋瑛再次俯首拜道。“朕能来见你,就是要给你一个机会。”朱高煦不冷不热的道:“朕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是。”宋瑛恭声道。朱高煦郑重道:“朕问你,你今日说江阴侯、平阳伯任人唯亲,此事是否属实?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回陛下,臣愿以性命担保,此事千真万确。”宋瑛叩首道。“好,不愧是将门虎子,有种!”朱高煦抚须道:“就冲你这句话,朕也要给你一个上阵杀敌立功的机会。”他顿了顿,上身前倾,凑近牢房,低声道:“宋瑛,你刚才与朕说的话,以后永远不要再与其他人提及。”“陛下是不打算问责江阴侯、平阳伯了?”宋瑛忍不住问道。朱高煦脸色一变,厉声道:“放肆!朕问责谁,轮得到你过问么?”“罪臣失言,请陛下责罚!”宋瑛急忙叩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