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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
老先生起身，活动着身躯说道：“任何一个圣明官家和鼎盛朝廷，最看重的无非就是三样东西——农桑、赋税、军队。
此三者是立国之本，离开它其余都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郁郅县的‘贴息惠农’，真可谓四两拨千金一石数鸟高明至极！
其中蕴含了无数历史文化积淀、对时局的把控乃至利用人趋利避害的本性。
详细的我就不一一阐明，需要你们自己归纳总结方可通透。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情，北地郡尽管放手一搏，有百利而无一害，光明无限未来可期！”
王太守如同卸下了一座背负的大山，容光焕发精神抖擞，端起眼前的酒杯起身，恭恭敬敬对老太君言道：“先生一席话抽丝剥茧释难解惑，学生茅塞顿开疑虑全无。借花献佛，学生借贵府美酒一杯略表寸心，学生先干为敬，先生随意！”
“咣当！”
一杯足有二两的桑葚酒被王铎一饮而尽，顺便杯口一翻，里面干干净净，滴酒不剩以示诚心。
德馨先生老怀大慰，举杯抿了一口回应。
看到这师徒二人一唱一和不亦乐乎，始作俑者甘延寿倒成了外人，心下不免有点忿然，不找点不痛快，你以为小爷是谁？！
“小心锅盖掀的早了走风漏气做一锅夹生饭，如果再让人摘了桃子，那可就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臭小子，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何必冷言冷语大煞风景！
不过听话音里面还有一股罗圈屁的味道，难道还有猛料？！
老太君慢条斯理的问道：“延寿，此话怎讲？”
“曾祖，太守大人，有道是朝中有人好做官，背靠大树好歇凉！
可任何事情都要一分为二的看待，过犹不及。特别在牵扯到巨大利益的时候，人性本恶就显露无疑，利益驱使使绝大多数人为自身着想，其他都可舍弃，所以，史书上才会有无数骨肉相残的悲剧发生。
您们先别急着给我讲大道理，很多时候人们最终还能保持理性，是因为他们面临的利益不够大；当眼前的利益足够大时，很少有人能坚守底线，偶尔出现一两个铁头也就顺理成章成了众人眼中的异类。
曾祖，您老人家经常教导重孙——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可遇到眼前这样的大事情，您老咋就糊涂了呢！”
甘延寿才懒得计较两个老家伙像看怪物一样看着自己，刚才不是一唱一和游刃有余吗，现在该轮到小爷我赛甘罗出场，有两千年历史文化积淀打底，看我怎么喷你：
“曾祖父、王大人，您俩亦师亦友交情深厚，官场上的事情看得自然比小的明白。
但所处的地位不同，看问题的角度就不同，作为以工代赈和贴息惠农新政的首倡者，学生并没有多大的利益诉求，您们想听听我对此事后续的粗浅见解吗？”
“哈哈，小心眼，是不是感觉到我们冷落你了？！有啥屁赶快放，别让太守大人笑话。”
哈哈，老太君有点恼羞成怒的味道，王太守则置身事外作壁上观。
“好吧，那我就童言无忌一回，只当给您们饮酒助兴。
曾祖父分析的十分到位，北地郡这两项新政举措独辟蹊径，不仅没有触动各方利益，反而形成了一种朝堂乐见百姓欢喜的共赢局面，如果泉下有知，吴起和商君两位改革大家也就不会觉得太憋屈，心情会好受一点！
投入不大，收益颇丰，推而广之，利国利民，谁敢掣肘？！
这块肉太肥了，至于如何分润到最大的一块，小子再多言就是不知进退班门弄斧了。
接下来，如果延寿猜测没错，太守大人肯定要侧重于如何上奏朝廷的事情，这可是其中最要害得关节，想不想听听小子初生牛犊的大胆无畏？！”
两个老狐狸立马来了兴趣，哈哈，说不定还有意外收获！
“做得好不如写得好，想必高皇帝立国一百多年，早就有一套不成文的奏章书写规矩；但这件事情就要别出心裁独树一帜，才能彰显它的与众不同。
如果这件事情让小子来做，保证让官家和三公九卿听了以后笑逐颜开青眼有加！”
“哈哈哈哈！”
两个老狐狸都不约而同开怀大笑，示意甘延寿继续他的表演，这开胃小菜越来越有嚼头了，岂不快哉！
“画大饼、要好处、拍板砖！”
甘延寿笑呵呵地说出了最终答案。
两个老家伙不明觉厉，王太守笑道：“延寿，你小子确定要本官在朝堂上玩弄小孩子的把戏？！本官可不敢奢求什么青眼有加，你能保证老夫不被官家和朝堂诸公当堂打死？！”
马丹，这小子不厚道啊，你胆敢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本官再与你慢慢理论！
“大人心急了不是，怎么也得让学生把话说完啊！”
甘延寿不疾不徐，用小铜勺给砚台加水研墨，提起小楷狼毫，边写边说：“画大饼通俗的说就是扯虎皮做大旗。
凡事预则立，咱们先把‘纲’竖起来，纲举则目张。
【重农兴工活商，增税富民强国。】
这就是需要竖起的‘纲’，要旗帜鲜明，坚定不移！
北地郡新政利在千秋——
读书人有更多的机会踏入仕途，梦寐以求；
老百姓有更大的机会勤劳致富，与国共休；
工匠们有更足的信心发明创造，信心百倍；
商贾们有十足的动力繁荣商贸，货通天下。
老百姓的积极性调动起来了，天下的耕种面积扩大了，粮食就会增收，虽然有免赋税的优惠期限，但终究会纳税的；
商贸流通加快了，商贾的资金周转就快了，虽然同样要照章纳税，但自己赚的更多了，谁还在乎这些小钱！
但官家和朝廷才是最大的受益者，谁敢挡朝廷的财路大概是不想活了！
哈哈，这个饼画的够大吧，虽然要逐步总结经验试点推广，但它具有极强的可操作性，总有吃到口的一天。
那么，这个‘饼’就不是‘饼’了，操作好了，肯定会成为朝廷的将来的施政方略，从而达到‘强国’的最终目的。”
“哈哈，总算回到正路上了，有几分道理！”
老太君抚须开心的笑了。
“哟呵，有点赛甘罗的身影，再接再厉接着往下讲啊！”
太守大人听出点门道来欲罢不能。
“那我们就说说‘目’的事情。
虽然能不能利益最大化现在还不好说，但总的有个目标吧。
不知太守大人如何盘算，但按我的想法，接下来就是狮子大张口，该讨要好处的时候了。
听说都城和边邑的粮库都是满的，到处的府库里都堆积着大批的钱财。京师府库里的钱，多达数以亿计，长久不动以至于穿钱的串子都烂掉了，钱已经没法数，盘点的库吏叫苦不迭；京城国库里的陈粮一批接一批，在露天里堆着，直至烂掉老鼠麻雀都不愿去吃。
那就请求朝廷拿出一部分来扶持北地郡推行新政，在保值的同时还会带来更多的收益。
听说现在的官家圣明通达高屋建瓴，三公九卿知人善任不拘一格，总不会想让马儿跑又让马儿不吃草吧，这可有损他们的赫赫威名！
推行新政不仅要让天下的老百姓休养生息，而且对地方郡府县道也不能帮得太紧。给不了太多的钱粮，给个宽松的政策总行吧。
比如说，税费包干，三五年之内不增不减，到期后根据实际情况在进行核算，该加的加该减的减；
再比如，请官家和大臣们多来北地莅临指导，亲身感受一下改革带来的变化，总比高居庙堂闭门造车强吧，哈哈！”
咦，貌似可以啊，操作好了，难度也不是太大嘛！
即便甘罗在世，能有如此的环环相扣的妙计？
只是甘延寿还在玩弄手中的奶瓶，这画面多少有点违和！
“咳！咳！”
老太君借助咳嗽掩饰内心的滔天巨浪——俄滴祖宗，您们送来这样一个妖孽，谈笑间就把满朝君臣玩弄于股掌之上，我提心吊胆如临深渊执掌这个家族容易吗，这样下去会出事的，是那种株连九族的大事情！
“哈哈！百闻不如一见，今天总算眼界大开。
先生，俗话说大家族要想屹立千年，三百年出一圣人；可纵观历史，不见得圣人理政就能于谈笑间纵横捭阖如浴春风，化腐朽为神奇。”
王太守的马屁拍的行云流水光明正大，拍出了新的意境和高度；要点脸行吗，你可是北地郡的一把手，这样做合适吗？说好听点你是逗小孩玩，不然就是居心叵测赤果果的捧杀呀！
“我要去嘘嘘！”
不管两个老家伙心有千结，甘延寿堂而皇之的离席如厕。
“别想着借机尿遁，快点回来，说说板砖是咋回事！”
老太君早已看穿甘延寿的小把戏，提前打了预防针。
看着甘延寿蹦蹦跳跳远去，王太守端起酒杯向老太君示意走一个。
“苦啊！振声，你尝尝这桑葚酒是不是变味了？”
“先生，贵府的桑葚酒可是难得一见的佳酿，依旧清香醇厚，回味悠长；苦乐相依相伴，可能您老的心中串味了，哈哈！”
“头疼啊！老夫殚精竭虑如履薄冰，稍有疏忽，天知道这家伙会给你闯下什么祸乱！”
“先生多虑了，尽人事听天命，凡事过犹不及，学生也没有太好的建议，一切随缘吧！”
【重农兴工活商，增税富民强国。】
这张虎皮扯得够大的，生生给看似简单的以工代赈和贴息惠农两项新政，瞬间拔高无限，披上所向披靡高大上的外衣。
这个‘纲’立意新奇，王太守和德馨先生都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鸟，有了这个主线，剩下的润色就是信手拈来小菜一碟。
操作性极强，以官家和朝堂诸公的尿性，十有8九会满足北地郡所有的目的，甚至不用额外游说，毕竟都是为了国事，能带来巨大收益又不触动各方利益皆大欢喜，现在北地郡小范围试点看看效果在做最终决断又有何妨？！
……
小家伙的一泡嘘嘘时间有点长，给足了缓冲间隙，等他回来的时候，两个老狐狸双目灼灼露出一副狼外婆的嘴脸.
“延寿，你给我们说说，板砖又是神马东东？”
“板砖你们都不知道呀？！”
甘延寿满头黑线，有代沟就是不好交流啊！不过这个代沟特么有点太大，跨越了两千多年的时空，可以理解嘛！
“好为人师几乎是上位者的通病。
尽管新政旗帜鲜亮目标明确，但按照官家和朝堂诸公的尿性，即便是鸡蛋里挑骨头也要给你找出几点不痛不痒的小毛病，来显示他们的高高在上无所不能。
这时候你还要耐着性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唯唯诺诺的样子，不然惹得大佬们心里不痛快，来个临阵换将啥滴，让人去摘桃子，你找谁说理去？！
这时候，就要亮出尽最后的杀手锏，保准一击而成！”
“不要信口雌黄，啥子‘杀手锏’，谨言慎行你不知道吗？！”
老太君及时叫停，不然天知道这家伙嘴里还会蹦出啥大逆不道的字词句来！
“老太君息怒，重孙知错了，不该幻想在朝堂官家面前舞弄劳什子杀手锏，即便是口头也会招灾惹祸，不划算呀！”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孺子可教也，老太君老怀大慰，与王太守又走了一个。
“杀手锏不妥就改用板砖，照脑门拍上去，小子保管神马人都会晕菜，何愁大事不成！”
“噗嗤！”
两个老家伙刚刚喝到口中还未下咽的桑葚酒，诡异的化作两股喷泉，把甘延寿弄了个狗血喷头狼狈不堪。
“干嘛干嘛，欺负小孩为老不尊！”
在甘延寿大声抗议中，早已洞悉一切的老管家福伯不动声色，麻溜让人把石桌上被污染的东西都换上新的，小少爷也被擦拭的干干净净，然后离得老远重新开始打盹。
“小祖宗，你说的板砖到底长啥样啊？”
“老太君，板砖不就长那样嘛，尺二长六寸宽三寸厚，那家伙平拍脑门上一准晕菜，立拍就是要出人命的节奏啊，哈哈！”
（古代大青砖规格：48×24×12cm、40×20×10cm）
“好好说话，不然家法伺候！”
老太君虎着脸说道。
甘延寿这才不敢嬉皮笑脸回归正经，一字一句的说道——
“皇权下乡！”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