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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兄台,背后袭人可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事情……”
王三愕然抬起头来,只见一位年轻俊秀的士子扼住他的手肘,站在他的身侧露出一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王三吸了一口气,咬牙切齿:“你又是什么人……放开我!”
怒吼震耳欲聋,随即一股巨大的痛意夹杂着千钧之力从胸前涌来。那雷万春现时已经反应过来,怒急之下一腿横扫而去,王三只觉得身子快碎了,‘砰’的一声撞在墙上,滑下来的时候,已然站立不起。
“把这厮给我抬出去!”雷万春看着那王三的惨烈模样,冷冷朝他的同伙厉喝一句,“都给我滚——”
几个地痞急忙把王三扶了起来,慌张失措地就往店外跑开,雷万春也不出手,任由他们逃脱。
看着这群地痞的背影,雷万春脸上的表情缓了缓,回手抱拳道:“在下雷万春,多谢这位小兄弟出手相助……”
“哈。”谢云稍愣后笑起来,“果然是雷兄,在下陈郡谢云。”
“陈郡谢云……”雷万春咀嚼了两下,有些难以理解的问道:“小兄弟似乎认得我?”
?谢云双眸一飞,笑颜逐开地道:“雷兄的大名如雷贯耳,小弟仰慕已久了。”
雷万春脸上露出疑惑之意,半晌才道:“我猜那群地痞应该是王力奴的小厮,这伙人在长安一向横行霸道惯了,这才有恃无恐。”
“王力奴?”谢云有些意外的表情,愕然道:“这王力奴又是何人?”
雷万春神色一动,笑道:“世人皆知京城里五陵无赖横行市井,却不知道他们内部也分成很多帮派。这位王力奴,就是盘踞在南城永安坊的地痞龙头。他曾经花了五千钱在身上刻遍文身,所以诨名又叫‘王五千’。”
“王五千……”谢云愣了愣,讶然笑道:“怎么不叫二百五?”
不过经雷万春这番提醒,谢云倒也从脑海里记起了这位王力奴的名号。
唐宋之时,民间文身刺青之风盛行。传闻唐朝的王力奴,曾花了五千钱,在自己身上“刻胸腹为山、亭院、池榭、草木、鸟兽,无不悉具,细若设色。”仅从表面看,这位王力奴倒是位绘画纹身的爱好者。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也是长安南城的地痞领袖。
雷万春见店里被砸的一团糟乱,脸上有些赧颜羞疚。他从怀中捧出两吊钱,轻轻放到柜台上,朝店家歉然道:“区区小钱,权当赔偿。给贵店添了麻烦,实在是愧疚满怀。”
那店家微微一愣,却把钱推回雷万春面前,努力挤出笑容笑道:“贵客这是说哪里话,你这也是一番好意。小老头还没多谢你仗义出手,又怎么能收你的钱?”
雷万春挠了挠头,笑道:“某家平日做事一向鲁莽,今日帮忙不成反添乱。店主要是不收下这钱,某家真可是无地自容了。”
谢云与万晨站在他身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谢云摇了摇头,他虽然也认为这雷万春的作法有些鲁莽,但也知道这些绿林豪杰多是喜欢快意恩仇。说的委婉一点是做事全凭心情恩怨,说的不好听一点就是做事不经大脑思考。只不过古代游侠自有他们的价值观,谢云也不好单纯地以现代人的思想去做评价。
店主见雷万春如此坚决,倒也不再推辞。忙让伙计收拾凌乱的桌椅席位,又亲自给雷万春几人温了一壶茶。
三人扯了个凳子坐了下来,谢云微笑道:“雷兄为侠义抱打不平,实在不愧英雄本色。我方才说雷兄是范阳人,此番也是初次入京么?”
雷万春抬起头来,哈哈一笑道:“某家本是范阳军校尉,此次离职前来京城探望义兄雷万青。本来不过想单纯吃个早饭,却是遇到这种龌龊的事情。”
“雷万青……”万晨目光一闪,忽然微笑起来,“雷兄的那位兄长,不会就是供职梨园的琵琶乐师雷万青吧?”
雷万青神色一动,讶然道:“这位小兄弟难道认识我家义兄不成?”
万晨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倒是巧了。雷海青如今是掌管内教坊和梨园的伶官。此人乃是梅妃江采萍的同乡,亦是声震天下的一代琵琶高手。他如今担任太乐府鼓吹署乐正,我曾有幸听过他的弹奏……”
谢云皱了皱眉,不多时才忽然想起这位雷海青的大名来。
这位雷海青乃是天宝时代的宫廷乐师,以善弹琵琶闻名。历史上安禄山起兵造反后,在洛阳凝碧池设宴庆功,令雷海青和宫娥妃嫔奏歌起舞助兴,以显示他的威风。
雷万青手抱琵琶,痛斥安禄山的罪恶。安禄山恼羞成怒,喝令手下用刀剜雷海青的嘴唇,雷海青仍骂不绝口,安禄山急令将其舌头割掉。雷海青口含鲜血,忍着剧痛,拼尽全力将手中琵琶对准安禄山的头部掷去!安禄山当殿受辱,气急败坏,立命刀斧手把雷海青绑到殿前,当场凌迟处死……
李隆基后来获悉雷海青忠贞不屈的悲壮事迹,颁旨追赠他为“天下梨园都总管”,唐肃宗又加封为“太常寺卿”,受万民祀拜。南宋末年端宗皇帝逃难时,又赐名为“田公元帅”,四时享受香火供祭。
简而言之,眼前的雷万春与他的义兄雷海青,都因为忠贞勇烈而被百姓奉入神坛,享受着华夏子孙千年万载的香火供奉。
“原来如此。”雷万春听到万晨认识他的兄长,洒然一笑道:“不知道这位小兄弟又是怎么称呼?”
“在下长安人万晨。”万晨微微拱手,却是想到了什么,主动为雷万春说道:“雷乐正供奉梨园,雷兄想要见到他恐怕不是很容易……”
“咦?”雷万春听到这句话,一拍大腿,大大咧咧的郁闷道:“那这样又该如何是好……”
万晨细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木案,目光往谢云身上瞥了瞥,笑了笑道:“过些时候驸马杨锜举办筵席,想来雷乐正也会奉旨到场弹奏。这位谢兄正好是杨驸马的席上贵客,雷兄到时跟着他一同前去便可……”
…………………
与此同时,南内兴庆宫。
一辆辘辘行驶的马车停在宫阙东垣的金花门前,车帘微微掀起,一位身着深绿色章服的年轻男子缓缓跳下了马车。
这男子看上去有三十岁,浓眉大眼,面容清秀。倘若仅看相貌,那么这位男子实在是难得丰神俊朗的美男子。
他便是今年长安官场的新起之秀杨钊,乃是当朝贵妃杨玉环的族兄。同时,他又是武则天时代那位绝世美男张易之的外甥。
杨钊今年被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引荐为监察御史,又因杨家姐妹的关系,被李隆基任命为度支员外郎,兼侍御史。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他便身兼十五个使职,得以随便出入禁中。
他快步走上台阶,从腰间取出了一块玉牌,这是进入兴庆宫的凭据。门前卫士尚在检查,这时,后面忽然有人喊道:“原来是杨御史,请稍等!”
杨钊回头一看,讶然道:“这不是鱼内监么?”
来者是内谒者监鱼朝恩,它是侍奉皇帝与杨贵妃的宫内宦官。杨钊不敢怠慢,忙走过去躬身施礼道:“原来是鱼公公,不知呼唤下官有何紧事?”
鱼朝恩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连忙浮起杨钊道:“快快请起,杨御史可是来觐见陛下的么?”
杨钊稍微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鱼朝恩笑道:“这可不巧了,陛下正在接见三位新入京的节度边帅。今日儿恐怕没有空闲召见杨御史了。”
“三大边帅进京……”杨钊恍然大悟道:“瞧我这记性,怎么就忘了这件事了。”
他连忙上前对鱼朝恩躬身施礼道:“多谢鱼公公提醒,不知鱼公公今晚是否有空,我愿请您在宫外喝酒。”
鱼朝恩摇摇头:“恐怕要辜负杨御史的好意了。不过咱家这边倒是有一件要事想告诉杨御史……”
“要事?”杨钊微微一讶。这鱼朝恩原本便是自己在宫内的眼线,许多宫里的消息要经过他嘴里才可提前知晓。此时见鱼朝恩故作神秘,杨钊心下了然。
他从怀里掏出一小块银饰,偷偷放到鱼朝恩手中,微微笑道:“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鱼公公不吝指教。”
鱼朝恩精神一振,向杨钊身边凑了凑,“方才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觐见陛下之时,当众弹劾右相国专权弄政,且推荐了刑部尚书韦坚担任宰相……”
“不知这可否算得上一件大事呢?”鱼朝恩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杨钊的肩膀,旋即便离开往内宫里走去。
杨钊大感愕然,望着鱼朝恩的背影,细细地咀嚼着他这句话的深意。
须臾之后,他这才回过神来,大步走到自家马车门窗前。
见杨钊折步而返,车中传来一声清昂的问询道:“郎君这么快就回来了?”
杨钊却是想到了什么,猛然跳入车中,坐定之后,脸上忽然浮起一道难以言喻的笑意,挥挥手道:“驾车!去平康坊的李相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