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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收好笛子,静静地看着她。她却感觉一阵眩晕,心跳加速,几乎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几位师兄走来,便道:“哎呀,这条鱼翻肚皮了,它快要死啦,可别浪费,快去起锅开水准备准备。”
她真是又羞又气,堂堂北冥鲲鹏,妖界强者,却被一群小和尚如此戏弄。气上加气,直接肚皮朝天翻也翻不过来了。
“师兄!水好啦!”
“这么快?”
“肉越大当然就越快啦,十六拿鱼来。”
她真得开始慌张,因为这些和尚并非没有这么做过。曾有池里的一条锦鲤确实老了,和尚们眼睛贼精,就把它单独捞出来,一边估摸着时辰,一到时辰就开始起锅,鱼刚死的时候水也开了,一条十多斤的锦鲤半柱香不到就给吃得尸骨无存。每次一有鱼死,和尚们总能看见,她甚至觉得这些和尚整天就盯着池子,巴望着肥美的鱼汤。她一开始指望着那个慈眉善目的老方丈,可没想到他才是最狠的,众僧又一次偷吃鱼遭到老方丈喝斥,待喝离了众僧,老方丈就喝完整碗鱼汤,从此也在池塘候着鱼儿。有次被众僧撞见,方丈曰:“我这是在超度它们,你们想吃还没这个本事呢。”
她很怕寺里一位身背九尺巨剑的怪人,这个人甚至还没有剃度,所以他也不算和尚,偶尔会用巨剑朝池子一拍,哪条被拍晕了就沦为他的腹中物。
但她最怕的还是一个总眯着眼的和尚。
这个和尚简直是阴险与狡猾的化身,他每个月都会有一夜偷偷靠近鱼塘,然后用暗器打伤其中一条鱼,这条鱼隔天就病怏怏的,眯眼和尚就会把这条鱼单独盛在木盆里,眼睁睁的看着它死,然后当场烤着吃掉。每个月只干一次,从无例外。他烤鱼的时候也从未被方丈发现,好像每次都算准了方丈离寺的时机,无论大鱼小鱼,他的暗器也每次都能打中同一个死穴,那个铜钱眼儿大小的地方。如此阴森可怕的人,怎不令她感到心怵?
她越想翻过身来,身体就越发不听使唤,她急得都快哭了!仅是一条平凡的锦鲤,若被煮着吃掉,那才叫永世不得翻身。
十六将她从水里捧起,“不行。”
“诶呀,有什么不行的?”
“它还未死。”
“平时它在池塘里作威作福的,现在肚皮朝天,动也不敢动,你怎说它没有死?”
十六微微皱起眉头,他就这样望着她,希望她能给些表示。
可她怎能承受这样的接触,十六温暖的掌心就捧着她的身子,这本是多么高贵的身躯,还没有哪个男人敢这么触碰她呢.......可她却感觉自己要融化了,变成十六掌心里的一滩鱼浆。她不停地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为什么会有这股奇妙的感觉呢?她多想永远瘫在他的掌心里,可她很快驱逐掉这个自认为很可怕的想法,努力想要摆动尾巴。可就是不行,她的身子越来越燥热,心跳也越来越快.......
“你看,它明显时日无多了。”
“不能吃。”
却看十六语气坚定,众僧便也只好拾缀了东西,“哎,真是扫兴,诶,竹林里有些香菇,咱们用香菇野菜煲碗汤吧?”师兄弟们便又忙去了。
十六将这尾九纹龙鲤放进木盆,一直走到寺外,沿着潺潺小溪而下。
一路在颠簸,她却焦躁地游来游去,倍感不安。
溪水蜿蜒流淌,午后的阳光穿插在林隙间,使这片森林充满神秘。匆匆来往的世人组成了这片森林,有些人相遇了又错过,有些人错过了再相遇。她看着光影在十六脸上错落,他像是一位勇往直前的行者,两人所经过的层层树荫,像是世间的百态人生,那些大槐树都枯了,洋洋洒洒地落下;梧桐的枝头枯青各半,倒也依旧坚守;常青树却刚刚吐了新蕊;金灿灿的银杏叶铺满地面,却又给微风卷来一叶红枫。枫叶就落在木盆里。
清佛寺下是漫山包围的红枫。
每逢寒霜,将要立冬的时节,整座山就成了鲜红色的海洋。这里正是传说中蚩尤链拷的抛弃之所——锁链山。一切的因果轮回都在这里得到解释。
她努力昂起脑袋,看着十六高大的身躯在枫林中缓缓走着。
那时,她的身躯浩大如山,甚至能将十六捏在手心里;此时,她却能被十六用手抱住;三千万年前,她一时意气在锁链山兴兵起义,三千万年后,她又回到了这个地方,见到了最想见到的人。难道上天真得有灵吗?她毕竟双目,已不再那么害羞了,虽然当十六看着她的时候,她还会脸红心跳。
半山腰是条大河,河通五湖四海,无数枫叶从上游漂流而下,使得这条河变成红毯。
人血的红。
袈裟的红,十六捧起身上的红袈裟,将她小心地捧在袈裟里。她离十六的脸儿越来越近,现在却多是坦然,这一刻谁都没有说话。十六将她放入江河,她扬起脑袋,迟迟不肯离开。
十六道:“冥海中我救你一命,你为我舍弃三千万年的修行。如今再次相见,我却非蚩尤,你也非展翅万里的鲲鹏,前世恩怨,就揉碎在这锁链山的红河中吧。”
她好像听懂了其中意思,遁入水下,只留下浅浅的波纹。
她忽然从水中猛地窜出,在十六嘴唇上“啵儿”的一下,这才扬长而去,她羞得钻入了水底,才真正地离开了。十六轻轻点着唇齿,双手合十,道一句“阿弥陀佛。”阳光下,他就像是寺庙里的佛像,神圣而庄严。
河内百里流枫。
阳光在枫河中投下一大片参差光影,场面凄美而雄壮,好像她的三千万年修为都化作了一片枫叶,在长河中伴着她歌唱。
对她来说,再修几千万年又有何妨?
纵是锦鲤之身,她也有着鲲鹏的灵韵,一种修炼千万年的执着,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那些为了修炼而修炼的人妖神魔,终究还是小角色。他们只有小聪明,世上聪明的人太多,有大智慧的却少。
十六看着这些流逝的枫叶,就像自己前世的因果一淌而空,内心感慨万千,看得有些痴了。
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白霜雪从远方兴高采烈地跑过来,她从来不穿鞋,看似在走路,其实是以御土术控制飞行,没想到她进步如此之快,已经能活用御土术了。
她扑在十六的胸怀间,十六道:“霜雪,你有什么事情吗?”
小白可不喜欢别人叫她“小白”,因为有次她看见樵夫牵了条狗进来,也叫小白,所以这件事一直是心里的芥蒂。十六好像能看穿她心思似的,全寺上下,也只有十六称呼她“霜雪”。她什么话也不说,就静静地躺在十六怀里,听着枫叶落下的声音。十六看着她的双眼,顿时发觉异样,她的眼睛现在确确实实的盯着他,好像真能看见他似的。十六道:“莫非你......?”
她开了眼。
以十六为开眼者,一生仅有一次的机会。
十六就在河边的大青石上打坐,白霜雪静静地躺在他怀里,枫叶掠过他们的耳际,也层层叠叠的铺满河面。
懒散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去,清佛寺终于迎来寒冬。
凛冽寒风直直地刮,漫山的红叶也都凝满了白霜,白霜雪忽然晕倒在寺里,众僧急忙将她抬到佛厅,方丈查探也没有办法。众僧那是心急火燎,便有人道:“会不会是风寒哪?”
“你个呆瓜,妖怎会染上风寒呢?”
方丈道:“怎就不会啦?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既然人会感染风寒,妖怎就不会了?”
“可是寺外在下雪啊!”众僧更加心急,今年风雪特别迅疾,鹅毛大雪纷飞百里,锁链山虽未迎来初雪,可山下最近的小镇已经白雪皑皑,各门各户紧闭不出,想买药材也是难事。
被活活冻死也是有可能的啊!
众人一筹莫展之际,阿陆已经开始准备行囊,厚厚的葛布当成披风,一直包裹到了唇下。他出去的时候,阿玖拦在殿门前,他说:“师兄,去干嘛呢?”
“买酒喝!”
阿玖抛过去一只钱袋,装着大约三十两碎银子。他说:“那也帮我带一点。”这种日子里,酒和药都会涨价,涨得离谱。阿陆离开的时候,阿玖只是咧嘴笑着,他眼睛还是眯得如同一条细缝儿。
此时十六走来,见这状况,忙问众人:“你们这是做什么?”
师兄弟们同仇敌忾,“你个没良心的臭男人的,她都这样了,你竟还如此冷漠,你简直不是人!”几个师兄弟甚至泣不成声,哭喊着:“小白啊小白,你千万别死呀!”
十六道:“你们不知道土龙妖会冬眠吗?”
“啊?”师兄弟们一个个目瞪口呆,方丈打了个哈欠,“那老衲去睡喽。”众人还是不太放心,就打算先陪她过个一夜。
半夜里众人都打瞌睡了,忽闻惨叫声:“妖怪啊!雪妖啊!还会用剑的救命啊!”
浑身被风雪覆盖的巨剑行者冲进佛堂,他丢下行囊,一个人径直走去了后进院。众人打开行囊,“啊,是草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