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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时未见有,只向摊主买了这一个。”手指抚过面具的边沿,重澈调整着罗刹面的位置。退开一步,眉眼轻舒:“一会儿花市上若有,你再换一面。如何?”
这些事情上她向来顺从他。如今更不计较。细软的指尖贴着头上两只凸起的罗刹角一路滑落到狰狞的牙口,容洛回首望一望何姑姑,安心地一牵他的袖袍,抬步行入喧闹当中。
明灯灼灼,游客不休。坊市长街放眼望去人山人海。容洛与重澈走在当中,一边端详周遭景致,斟酌稍许。说道:“前些时朱雀门之事,我听何掌事说了。”又顿一顿,她抬眼望他,“多谢你。”
其实她谢的也不止是这一桩。当时她以身涉险,左右是因为无人能将向凌竹、皇帝与谢家三方相连。她身份特殊,又恰好遇上及笄的日子,倘若她在众目睽睽之下中毒,那皇帝必定不能掩饰此事,亦要给出一个交代——给百姓,给谢家,给他“慈父”的身份。
而在计划之前,她便令元妃与何姑姑作为推手,将向凌竹与皇帝同时逼入无可奈何的境地,使他二人对彼此不再如从前一般。
但她从未想过皇帝会做到那般的境地——他在下令向凌竹“非诏不得出”后一日,便又将向石瑛谪为了从三品光禄大夫。
向氏以向凌竹与向石瑛为首。现下向凌竹行动受到限制,向氏已是失去了一只操弄棋子的手。全倚仗向石瑛,可向石瑛又自从一品跌落从三品大夫,谓之内外兼忧。而一切缘由,不过是他在那时提及的、她与向凌竹花朝时的争执。
“此事亦是你仔细布置。我只是如实告知陛下罢了。”凝视她片刻。重澈丢下一粒碎银,伸手自花灯摊子上挑选出一盏莲灯放入她手中,“但你实不该这般。马缨丹与虞美人毒性之至,虽你不过折了一二只来用,可那日若出意外……”
言及此。他眸中痛色一闪即逝。唇侧一抿,并不再说下去。
“我知。”担心神色落入眼中。容洛忆及前世,长睫苦涩一颤,拢一拢手里油纸做的莲灯。蹙眉莞尔:“你安心。”
这一句“意外”触及二人心底顾忌。宽慰言语落入耳畔。容洛见他再未言语,伸手挡在河灯一侧,让风不能吹到灯中的火苗。移开话锋:“且寻一地将这灯放了吧,坊间风大,不放我也留不成。”
公主府中东西杂多。莲灯便是此日过后依然能用,她也必会为往后的忙碌遗忘——十六之期尚有数月,她手中能用棋子终究太少。她还需多多招揽。亦需多多打算。仿若今日这般出游花灯的景象,明日之后她怕是再也不能做了。
微微颔首。重澈见她低眼护住灯火,全然不顾身旁。拧眉几步上前,抬手虚拢在她身侧。护着她向河边行去。
容洛从不信心愿。曾在花灯会上买了数盏花灯观赏便径直放入河中或分发他人,今日亦与从前一般。只将莲灯沾水推远,便回归重澈身旁。
抬步上桥。容洛抬眼看到重澈身旁多了一名蓝衫男子。面容秀丽,形容儒雅清减。眉眼、口鼻皆比寻常男子精致许多,如不近看,乍一眼也许会错认成哪家稍健壮的娘子。容洛对这处出现与重澈相识的人没有准备,更对此人万分面生。稍许一怔,她走到重澈身后,疑惑地投去目光。
蓝衫男子亦不知容洛身份,只瞧容洛脸面戴着重澈早前戴过的罗刹面具,衣衫华贵,猜测是哪位贵家千金。才长身作揖,不想下一时重澈就掷下一句嚇人的话语来:“云之,这位是明崇大殿下。”
揖首的作态且下去稍许,男子登时听闻,险些一个踉跄跪倒。但看容洛脸上面具,测想是她有意遮挡。赶忙收了作势,躬腰深深施礼,又低沉着声音道:“微臣徐云之,参见大殿下。”
身份被重澈揭穿,容洛也不避忌。对上徐云之偷瞧的视线,她一刹那间觉得似乎曾在何处见过。缓缓沉首,她招手让徐云之起身,侧首与重澈悄声问道:“我从未听过哪家有姓徐的公子……”
“你自然未听过。”轻轻一笑。重澈看向徐云之,“云之是从金陵新调任的户部度支,这几日才来的长安。莫说是你,怕是攸宁在此也得问上一问的。”
了然点头。容洛望着惶然失措的徐云之,只觉那清秀的面目愈发熟悉。左思右想,她与重澈一同踏下石桥。探目再看向徐云之,他讷讷回着重澈问话,俯首间露出耳上一粒红痣。
气息骤然一止。容洛终于想起徐云之为何如此面熟。
前世容明辕为帝期间,曾任三位尚书令。一为权臣重澈,二为贵子平朝慧,三为寒士徐云之。尚书令位同前朝相位,因此三人又被称作宰相。她上一世行走深宫与前朝,与重澈来往极深,平朝慧也时常接触,唯有徐云之见也无印象。
并非他相貌普通不起眼。而是他不知是如何,每见她犹如见到鬼佞之物,撞见便转身疾步跑走。她于此也非常奇疑,曾向重澈求解,却不得答案。数次下来,她也再难看见徐云之面貌,更别提对他熟识。方才如不是瞧见他耳上那粒红痣,她怕是如何也记不起来他究竟是谁。
将恍然的面色悄悄掩回常态。容洛听着重澈与他谈论户部事宜。心内已经打起算盘。
徐云之此人为寒门出身,托得中举和州府高官赏识,任了地方府官。后凭一身本事被朝廷看中,调任长安。几年间连连升任,又在容明辕与容明兰做出争斗时押对新帝人选,一举升任尚书令。后九皇子与北珩王争斗,他又居于中立。任凭两方拉拢都不为所动。后成功居于一品太傅之位,功成名就。
她从未接触过此时的徐云之。亦知徐云之不当是这时入长安。眉眼微凝,容洛扫量一眼形容青嫩的徐云之,又看一眼重澈。缓慢抿唇。
重澈应当未插手此事。否则徐云之对他不该是这般疏离客气。
琢磨片刻。容洛顿步,启唇:“重澈。”
轻眄徐云之,重澈抱袖,倾声含笑:“如何?”
“今日已晚。我若再不回府中,秋夕约莫要念叨不停。便不再玩耍了。”伸手脱下面具。容洛余光看向徐云之,眼梢一敛,“过几日有开府宴,我请你到府上吃酒?”
她不在此邀请,他亦会赴宴。但他今日让徐云之在石桥上等候,为的便是容洛“意在沛公”。自然也不会剥了她的内里。允首应下,重澈看着身旁徐云之,向容洛询问:“云之近日才入长安,风俗人情皆不熟悉。宴上应当会有各家公子,不若你看我三分薄面,请云之参宴?”
顺了她的心,又卖了徐云之一个人情。容洛睇向重澈,发间一只白鹭步摇翕翕扇翅。
还未多说,徐云之摆首拒绝:“尚书好意。云之不敢受。殿下开府宴上贵人诸多,云之一介鲁莽,怕是会冲撞各位。在此谢过尚书与大殿下。开府宴……微臣就不去了。”
话说得快。拒绝意味明显,可期待亦昭然。
徐云之毕竟是当过官的。这为官要通达玲珑的道理他万分知悉。如今初到长安,结交更多身份相当的人便更为重要。假使能去明崇公主府的开府宴,定能免除往后许多气力。为民为国做事,也会轻便许多。
毕竟谁人不知容洛为当朝帝王宠女,谢家珍贵外孙?这开府宴,命妇与千金是必须来的。再有国子监祭酒谢攸宁与太子少师谢琅磬在,谁人不想趁此结交?哪怕一句问好,日后相见也好以一句“上次我与您曾在开府宴上欢谈”打破陌生。
他心思有意不藏。容洛唇齿揉开一丝笑意:“重尚书既然说了这样的话,不请你反倒显我不近人情。”将面具放回重澈手中,容洛舒眉:“三日后开府宴,你来时报一声户部的名头便是。”
她这般说了。徐云之也有心前往,再拒绝是蠢物之行。稽首敛衽,他揖首应诺:“多谢殿下。”看容洛先行,他又向重澈道谢。不过动身就被重澈拦下。
发尾垂落臂膀之前,白衣映衬蓝衣色重。重澈凤眸中的深渊似有魑魅魍魉洒下罗网。缓缓勾唇,他对徐云之低声提示道:“大殿下八面玲珑。做事决断。不是我一句请求便会答应的。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个中由头,不必谢我。”
蓦然怔忪。徐云之抬首望向重澈,一瞬间大抵领悟少许。再想问重澈,他已随容洛远出数尺之外。思索须臾,望着重澈与容洛身形匿入人群内。他总算明白重澈今日为何让他在此等候,更觉着自己应当仔细打听一番容洛,方才是最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