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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明辕所言字字带刺,其中意味厌恶堪为极致。一时间里向绫罗的脚步出现了滞顿,颈项僵硬且直,耳畔亦生长出一片赤红——羞愤,怨憎,落脸,种种情绪芜杂,唯一没有的便是对此事的忏愧。
容明辕对此并不管顾。他极受皇帝宠爱,况向凌竹谋害容洛之事板上钉钉。无论在向氏族人眼前或是身后,他认为自己并不需要遮拦口舌。
然向绫罗有自己的自负。她只比容洛稍长一岁余,可说亲眼亲身感受了向氏的发展与兴盛。作为这一辈里嫡系唯一的女儿,她自小便被告知向凌竹于向氏而言到底是如何一个神圣的存在,亦十分小心的信奉。当下听见容明辕寒芒一般的鄙夷,足下一转,险些就要冲到他眼前与他辩驳个透彻。但沈氏不会如她的愿。向绫罗冲动,她却不会与向绫罗一个模样。她是格外会分清时势与场合的人。
欲回身的动作猛然被一只柔软的手臂拦下。戴着碧玉戒指的手自雪青的外纱外一路紧贴着滑落左手腕间,紧紧死扣。向绫罗目中恼怒,偏首望着沈氏。沈氏与她共同顿足,手臂虽格挡在她身前,但目光依旧直视前方。温和的神色,连嘴角含着的浅笑弧度也不曾落下一分。向绫罗被她死死撰着手腕,挣脱一二,低声怒道:“母亲!”
被当着面指责的滋味自然不好受。换做平时,沈氏也无需忍。只是朱雀门一事,是向氏吃了阴招,如何都是向氏一族的不是。此下又在公主府中,假若让向绫罗上前,不说落个不敬皇族的罪名,众目睽睽,诟病也会成为一把刀刃。
容明辕的维护,容洛终究是没有料到的。他前世将自己利用至极,这一世燕南既已被重澈接走,她也不愿意再对他耗费太多的心力。诚如前世她对他诸般好,他在知晓身世后却立时与她划界,对她连一分情义也无——她明晓他将会成为一个如何冷血的皇子。而这份冷血,即便用情一字,也永远捂不热。况今年她已及笄,白驹过隙,不日十六诞辰,谢家灾祸几乎眨眼降临。届时容明辕也会得知他身世如何。她这个皇姐的身份,唱到那时,唱得差不多就是。
眼波颤定。容洛将讶异收入口齿,娓娓的语调里斟上笑意。为向氏说起话来:“前时事情不过娘娘一时胡涂,父皇亦将惩罚宣下。哪里与向氏有关?”扬手让门房将画卷送入库房,容洛余光瞥见向绫罗愈发阴沉的脸色。语调蓦然严厉:“向氏廷官不少,你这般污蔑,小心回去捱板子。”
她这话自觉说着都虚伪。可皇家子孙,哪一个不晓得宫城血涂朱色,尸堆高墙。在这般那般的境地下,虚伪与真情都是必要,亦拈手即来,无一分羞愧。他人如是,傀儡一生的她如是。
容洛近日所为容明辕或多或少都知悉。那日朱雀门谋害,他大体猜测到有容洛自戕以图向凌竹受创。但这事他仍然怪罪到了向氏与向绫罗头上。于他来说,容洛是他胞姐,她又这般疼爱他。他必要求她事事安好最上。
唇侧嗫喏几下。容明辕明晰容洛大度自有计较。微微与她相望,转眼看着沈氏牵拉向绫罗步入前堂。鼻息间翕出一声冷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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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氏族人的到来终归引了一些异样的眼色。堂间开席。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吃食大约尝过一遍,席座上的彼此的生疏也渐而消弭。唱乐跳舞的胡姬自堂下两侧步入席间空阔地方,几声乐奏,广袖翻飞。许多朝野、民生与家宅的闲碎言语便在同一时响起。
各家夫人千金没其他可说。无非是赞颂胡楽松快,抑或是惊异向氏的大胆赴约、衣衫脂粉一应蒜皮小事。容洛听着,莞尔插话几句,兴致不多时生了乏乏。所幸谢攸宁与谢琅磬招待的廷官一方消息不断,倒足以令她打起精神。
“山南东道上匪贼纵横,终究是个难题。”上州刺史李元成一气饮下酒水。厚重的袖袍一振一抖收回身前,“那些莽人全然无接受招安之意,寨中守备森严,又有炼铸兵器的行家里手帮衬,各个手里头都握着刀箭。月牙戟拥有者难以点清。加之地势奇险层迭,军兵攻不入,他们也不明与我们相抗。实叫人头穴发疼。”
匪贼在升泰年间一直是一个大祸患。上中下州的刺史经年不断地被皇帝责令治匪,但成效着实轻浅与不尽人意。李元成如此心焦,也是不免。毕竟每每州府呈去匪贼壮大的文书,皇帝便会大发雷霆。一层层怪罪下来,莫说刺史一职心肝震颤,便是谢玄葑与重锦昌也要低身受责。
“捉到人了么?”金陵属上州辖领城池。徐云之任金陵守备时便常常受令遣兵捉匪,因而谂知如今的山匪有多狡猾,当头直问要点。
“几千精兵,自然捉到了的。”徐云之面生。李元成瞧了他片刻,看着舞姬拂袖拧腰,神情忧虑地叹息:“凡问吃穿人数兵器一应答得流利。可一问到出入线路,却是如何也不开口。偏生又无法用刑,只得关押再做打算。”
“他们这些人还怕关么?”容明兰轻轻一嗤。口吻极其轻贱:“要本宫计较,定要上一轮刑。水刑火刑针刑。连接三番下去,还怕那人不将线路如实吐出?”
他言之笃定。没注意一旁容洛与部分官员骤然深邃的视线。紫竹的檀扇在案几边际一折。宁杏颜看着旁下几位低阶官员对容明兰的赞同,倒是不曾对这样的计策有一丝赞赏,“落为匪者,大多也不是凭着自己的意愿。况山南道匪患虽重,但近年也并无伤害百姓之事发生。且殿下可有考虑过李刺史所擒那人有无罪恶?太宗起令诸位少用私刑,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既为匪,便已有罪。”容明兰倾笑,“罪人何必顾及?二娘还是太过心软。”
他身份贵重。宁杏颜言语一句,再不置可否。只是诧异于一贯温和的容明兰竟然也可以这般狠辣。实乃人不可貌相。
可容明兰终归年幼。在座文官应和几句,便寻了个话头转开话锋。不过究竟闲散辰光,饮酒赏乐少顷,随着彼此抱怨几声政务,谢攸宁一众又开始说起东南一带买官卖官的苗头,再提及长安外另外四大世族,一时言笑晏晏。
一席过罢。文官武将提先离去,他们本是冲着谢家父子而来,为容洛贺过开府,得了与谢琅磬的攀谈,他们便也没有目的再继续滞留。当下同容洛逐一拜别,又吩咐好自家夫人女儿诸事,官员们留下牛车,三三两两结伴,策马归府。
当然其中也有人留下。蒋文朗今日是为前程仕途而来,还需等着见一见容洛。他在前朝被庶兄打压,庶兄又与崔氏交好,倘凭借他一人之力,前景大约暗无天日。容洛既让答应了引见,不说她一人如何,为着她身后的谢家与谢贵妃,蒋文朗都必须试一试容洛这条道子。
官员走尽。此时府中只余下命妇贵女,蒋文朗借故暂留,到底不合适。稍稍合计,容洛让宁杏颜代为招待宾客,前往内堂去见蒋文朗。
穿过碧水游廊。四下寂静。迭迭的脚步声自后传来。
“殿下。”何姑姑稽首提醒,“是向二姑娘。”
略一颔首。脚步声由远处的空响渐渐做了近旁的实切。还未又反应,雪青的纱衣便横过眼前,直直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一直知道燕南不在姑母手中。”凌厉的丹凤眸紧盯着容洛。向绫罗双眉冷竖,“你是故意让姑母觉着你们手上握有同样令对方不敢轻举妄动的东西——阴损!”
燕南的事情被皇帝瞒得极好。按理向氏应当唯有向绫罗与向石瑛知悉。眼中流光暗动,容洛睇着向绫罗,缓缓倾唇:“本宫不知二姑娘所言为何。今日酒性稍烈,二姑娘莫不是喝醉了罢?”
“燕南之事确实无几人得知。我也不过趁祖父与父亲偷听到的。”见容洛还要跟她装腔作势。向绫罗眼中怨恨颜色难掩。牙根一紧,她面色沉郁,声声俱厉:“我与姑母不同,不会顾忌其他。我只说一句,将名录给我。否则此事定会被陛下知晓。”
她话说得直白迅速。容洛目光端量过她周身,一瞬中视线由平淡饱含森森哂意。
“娘娘也喝令过本宫。”清风拂过檐铃,水池涟漪泛泛。寒意自廊下吹入廊中。双眸勾动,羽玉眉斜做一屏扇骨。发间扶桑盛丽如血,与朱唇共持一派凛冽。稍稍一顿,容洛沉声,言语冰冷刺骨:“本宫彼时让她珍重。如今亦请二姑娘多多珍重。切莫等到口舌鬼佞寻来时,才知晓何谓‘祸从口出’。”